第49章 梅花
這可是除夕夜!
極樂坊從不在除夕表演。
窈娘的臉陰沉了下來。
身後來星樓依舊燈火通明,卻沒了半刻鐘前的歡聲笑語。姑娘們看著來勢洶洶、沾染了血腥氣的王宮侍衛,一個個都沉默下來。酒意被寒風吹走大半,不知何人先開始的,但不多時,大家都握緊了身邊人的手,分作幾排站在了窈娘的身後。
她們很害怕,可是她們不能讓窈娘一個人面對這些。
所有人在無聲中達成共識:便是真的要死,也不能讓窈娘死在第一個。
這些女孩,全都是窈娘親自養大的。她們或是被父母或人販子賣來極樂坊,或是在幼時被窈娘撿回來的,這些年是窈娘呵護著長大的。
性格在極樂坊里算內斂的靈蟬就曾同皎皎說過:「我親娘在我三歲時賣了我,是窈娘帶大了我。這麼多年來,我其實是把窈娘當親娘來看待的。」
說到此處,她低頭安靜地笑:「皎皎,說真的,我怕死,但我願意為了窈娘死。」
顯而易見,極樂坊中有這個念頭的不止她一個。
皎皎能感受到身邊的靈鹿正在輕微地顫抖。
她一直是很天真的人,從沒見過什麼大陣仗,但此刻哪怕害怕地渾身顫抖不止,但還是咬牙義無反顧地擠到了窈娘身後的第一排。
那是離窈娘最近的地方。
靈鹿抬眼,濡慕地看著窈娘瘦弱纖細的背影。
身後是極樂坊的姑娘們,窈娘深呼吸一口氣,勉強壓下脾氣。
這個月來國君在長潁殺了不少忤逆他的臣子百姓,窈娘聽出去採購的雜役說起過這些事情,最近幾日那則引起國君震怒的消息出來后,她更是心驚膽戰,整整一夜都沒睡好。
雖然早就做好了國君會找上門來的準備,但窈娘沒想到這一刻來得比想象中更早。
他甚至不願意讓她們安安生生過一個除夕。
「多謝侍衛長帶來國君的吩咐。」
窈娘語氣沉沉:「極樂坊自然是願意為了國君演一出的,只是事出突然,很多衣裳和首飾都沒有準備好。再則,姑娘們和……和王弟的妝容打扮都是需要些時辰的,怕是等一切齊整,除夕已經過去了。」
侍衛長視線輕佻,落在窈娘的面上:「我不懂伶人的事情,但我卻懂得,國君等不及太久。窈娘,你為國君辦了這麼多年的事,應當了解他是個怎樣的人。」
想起那位暴躁易怒的國君,再想到這些日子他手刃數位大臣的傳言,窈娘默然:「……現在已經是戌時,今日又是除夕,極樂坊可以演,台下未必有人會看。」
侍衛長收回視線,低頭把玩掛在腰間的長刀。大拇指颳了下刀柄,長刀破刀鞘而出,再一按下,長刀便又收回刀鞘中,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他咧嘴,笑里滿是血腥氣:「窈娘,這點你不必擔心——我們的差事,我們會做好的。」
順著他的動作,窈娘的目光被吸引到了他腰間的長刀。
恰有幾滴血沿著刀鞘上的花紋落下,滴落在極樂坊的青石板上。
窈娘的目光一凝,心徹底沉下去。
她知道今晚這場戲是非上不可了。
在侍衛長宛若鷹隼的銳利目光中,窈娘招來雜役。她側過身,看了眼漆黑一片、沒用動靜的西樓,眼底劃過一絲不忍,對雜役下令:「去請王弟下來。」
「王弟」兩個字被她說得又沉又重。
雜役們猶豫,最終還是在侍衛長的冷笑聲中點了頭,匆匆朝著西樓的方向而去。
三四名雜役扶著欄杆小跑著上了西樓,鞋底踩在樓梯的木板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沉悶得像是鼓聲,敲打在所有人的心頭。
黑暗的西樓很快亮起了燈,接著響起了越鰣急急的怒喝。
「你們這是做什麼!」
「上台?上什麼台?花朝節沒到,現在是除夕!究竟是你們日子過糊塗了,還是我過糊塗了!」
「我不去!我不去!!我憑什麼要去!!!」
「放開我!不準碰我!我不穿這身衣服,我不穿!!越彰,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
他一句句「我殺了你」劃破長夜,凄厲又悲苦。
昏黃的燈光中,西樓窗上的剪影倒映出屋裡發生的一切——皎皎眼睜睜看他被拉起,看他被抓著穿上衣衫,戴上鳳冠,看他掙扎又跌落。
無人幫扶。
皎皎想到他前幾日晚上在黑夜中獨坐窗邊,哭著說「皎皎,來我夢裡」的寂寞模樣,心顫了顫。
她的腳步情不自禁地向著西樓進了一步。只是一小步,手腕就被人死死扣住。
皎皎回頭,看到了窈娘含怒的眼。
「戲坊的姑娘都準備一下,一刻鐘后隨我去畫舫演出。」
窈娘握著皎皎的手腕,用力極大,表情冷酷:「舞坊和樂坊的姑娘全都留在來星樓里過除夕,今晚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踏出極樂坊一步。」
國君只說要看越鰣唱戲,舞坊和樂坊的人自然不用走一趟。
戲坊的姑娘們卻是要被連累,一同往畫舫走一遭。
皎皎的腳釘在原地。
她看向窈娘,輕聲道:「窈娘,我也是戲坊的。」舔了舔乾澀的唇,她說:「我……我去陪陪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