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幕後
那一晚,沒人知道為什麼越鰣會笑。
但他的笑比煙花短暫,轉瞬即逝,有人猜測他這笑是在譏諷國君和圍觀的群眾,也有人猜測他這笑是在自嘲境遇,有瘋癲之相。
沒人知道他笑的理由,僅僅是因為湖中的那幾枝隨處飄蕩的梅花。
匆匆往湖中跑了一遭,皎皎又連忙奔回了極樂坊內。
靈鹿在窗邊等了她許久,等見到一抹桃色映入眼帘,終於長長舒出一口氣。
她在窗邊拉著皎皎進屋,等皎皎終於進屋,窗戶被關住,她才稍微放開聲音,嗔怪道:「皎皎,你嚇死我了。你下回可不準這樣嚇人了。」
皎皎摘下帷帽,把帶著寒氣的外衫脫去。
她很歉意地抱了抱靈鹿,軟言:「我下次不這麼做了。我不連累你。」
皎皎剛剛外出回來,身上還帶著夜晚的涼意和些許梅花快要淡去的幽香。
靈鹿被她柔軟的擁抱抱得一愣,一時間都忘了想要說什麼。等皎皎退去她才反應過來,磕磕絆絆地回答:「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皎皎,我就是擔心你。」
皎皎說:「我知道。謝謝你,靈鹿。」
皎皎的道謝太過鄭重,靈鹿聽得羞赧。
她拉了拉皎皎的手:「你別和我生分,我們之間不需要說謝。」
皎皎聽得心中一暖,她笑著嗯了聲。
春日到來,長潁城外的花長得極好,長潁城內卻無人再舉辦踏青、花浴的活動了。城外的流民越來越多,殷鞅勢不可擋,在春日繼續拿下一座城池。
自從殷鞅被越人兩次刺殺成功后,殷人彷彿衝破了什麼桎梏,本就兇狠的軍隊更加悍戾,頗有一路向東直接攻打到王都長潁的趨勢。
這下原本只知道享樂的長潁貴族都坐不住了。
越國強大了幾十載,尤其在上任國君在位期間,越國更是成了六國盟主,威勢各國難以匹敵,便是連名義上掌管天下的姜王室都要退避三分。
長潁身為王都,其中的百姓自然比其他越更體會到這種六國霸主的傲氣。
哪怕這一任越王上位后,越人就在與殷人的作戰中占居下風,但在近一年之前,越人好歹與殷人在兩國邊境糾纏了整整四年,因此大家雖然明白越國不比以前,但也屬於強國一列,絕非殷人可以任意揉搓的。
事實卻打了越人的臉——殷人高歌猛進,越人慌張後退,眼下再不做抵抗,怕是連王都長潁都要失守了!
等殷人兵臨長潁,那就不是一場戰爭是不是失敗的問題了,那是亡國!
城中不少沉溺於過去幾十年繁華景象的臣子貴族終於認清現實:現在的越國不再是以前的越國了,如果繼續任由事態發展下去,長潁很快就會被殷人佔領,到時候成了亡國之人,誰也落不了好。
一時之間,極樂坊的演出仍舊在進行中,但長潁城中卻已經暗潮湧動,各方人馬都行動起來。
極樂坊處在旋渦中心。
一方面,越彰依然命令極樂坊演出,以這種方式來折辱越鰣,另一方面,朝中忽然出現了新的說法。
對越鰣處境視若無睹了多年的一批臣子貴族站了出來,斥越彰不顧手足之情,這種把幼弟當做伶人來取笑戲弄的做法實在是有違先王遺言,並且多人聯名上書,請求越彰將越鰣從極樂坊中接回到王宮。
這上書真的戳到了越彰的心肺管子!
這麼多年來,越彰這樣對越鰣,再恨他都沒把他殺了,真當他不想殺?先王征戰多國,在位期間確立了越國的六國霸主之位,在越國的威信便是過去了幾十載也是彌久不消。若不是他在去世前若有所料,命令他們兄弟間不能手足相殘,越彰怕是早就奪位的時候就把越鰣殺了。
越彰把越鰣放在伶人坊,強令百姓去看越鰣受辱的模樣,不過是想讓大家明白,越鰣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先王最寵愛的孩子,他現在是個卑賤的伶人。
一介伶人,是當不了越王的。
可惜越彰真是個糊塗人。
他以為他用這種方法折辱越鰣,既是侮辱了越鰣,又是斬斷了越鰣登位的希望,卻不知在這幾年中,長潁城中不少貴族對他的不滿已經越積越深。
從越彰受了燕人挑撥去和殷人作戰開始,他好大喜功又昏庸荒誕的性子就已經讓許多人失望。等到了這一年,殷人連奪越人近十座城池后,越彰的所作所為更是讓長潁上下都徹底寒了心。
斬忠臣、棄流民、殺百姓、戲幼弟,一樁樁一件件,無不罄竹難書。
看到大臣們聯名上書,要求他把越鰣接回王宮好好教養,越彰氣得又想要殺人。
但即便他是個蠢人中的蠢人,此刻看著奏摺下署的一連串密密麻麻的人名,也知道這回不能動手了——整個長潁總歸才多少官員?名字幾乎都在這上面了。
「早八百年前越鰣被趕到極樂坊的時候,這群人去哪裡了?」
越彰在宮裡大發雷霆,砸碎手中的夜光杯:「現在一個個都跑出來做好人!他們之前窩囊得躲在家裡,對外說是病得要死了,現在都出來蹦躂,生怕我不知道他們膽子肥了似的。」
他恨恨道:「肯定是殷人在作祟!他們想要吞併我越國,便讓這群人在長潁搗亂,如此裡應外合,長潁遲早要被他們吃下!」
說到此處,越彰苦悶:「現在連殷地的一群蠻子都會動腦了,氣煞我也。」
越彰認定長潁的臣子們都是受了殷人的好處,通通是賣國賊子。
等到春末夏初,姜王室派遣人來長潁,他才恍然大悟,後知後覺:長潁的臣子們背後的確有人撐腰,但給他們撐腰的卻不是殷人。
「……姜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