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相逢意氣為君飲
出了鋪子的門,看著手中的禮物,雷震滿心歡喜,回去之後也算對兒子有個交代。
路過豬肉鋪子的時候,雷震摸著口袋裡僅剩的十幾文錢,讓肉鋪老闆割了一塊。
百姓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
富貴人家眼中的豬肉太過貧賤,久煮不爛,而且土腥味兒難以遮掩。所以但凡豬肉鋪子前面,鮮少能看見衣著華麗的殷實之家。富人多食鹿肉羊肉這些東西,味甘肉香,滋味綿長。而豬肉也就成了窮人解饞為數不多的食物之一。
酒是不敢奢望了,雖說肚子里的酒蟲早就躁動不安,口袋裡的銅板兒卻不足以打上二兩安慰它們。
可雷震還是一步三回頭的朝著酒鋪看了好久。
直到險些撞著了人,雷震才砸了咂嘴,兀自笑了笑,快步往家走。
城裡的繁華地段不是商鋪林立,就是那些大門大戶的住宅。雷震的住宅也就住在了街頭的偏遠地段。僅僅是這樣的位置,也是他當初花了半年俸祿置辦的。
還隔著老遠,雷震就伸長脖子向自家的院子看。而每天回家,能看到妻子的笑臉,在飯後抱著兒子逗弄一番就是他最開心的事。
可雷震再一次看向前方時,他的眉頭緊皺了起來。
一個少年人正站在路中間,手背在身後,一雙眼睛寸步不移的打量著他。
身為武將的雷震心裡有一種直覺,人是沖著自己來的。
可雷震並摸不清來人的目的。
武將的一貫作風本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雷震不緊不慢的迎了上去。
少年人站在路的中間,似乎沒有讓開的意思。
雷震與他擦肩的一瞬間,少年人卻伸出一隻手攔在面前。
「雷總兵,可否借一步說話?」
雷震挑眉看著對方。
如此行徑實為不禮貌的做法,可看少年人一副神態自若的表情,並且張口就稱自己雷總兵,顯然對自己有所了解。
雷震瞅了瞅近在咫尺的院子,心底頓時有些緊張,孔武有力的拳頭也緊緊攥在了一起。
少年人卻淡然一笑,儒雅溫和,落落大方。
「雷總兵大可安心,我知雷總兵白天忙於公事並不在家,所以只在此處等候並未去家裡叨擾!」
聽聞對方並未去過家裡,雷震表情這才緩和下來。
「你找我何事?」
少年人負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手裡提著一壺酒和一包吃食晃了晃。
既然少年人以友好示意,拒人於門外也就不合時宜。
家裡的婦人見丈夫回來,抱著孩子笑臉起身相迎。可注意到丈夫身後跟著一個氣度不凡的少年公子,神情顯得有些拘謹無措。
「不知道家裡今天要來客人,我這就去做飯。」
婦人忙將懷裡的孩子遞給男人抱著,接過男人買回的豬肉,轉身走了出去。
雷震大大方方的邀請眼前少年人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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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進屋之後就看到家裡雖然沒有值錢的東西,可是打掃的很是乾淨。
落座之後開門見山道:「在下沈慕卿,蒙陛下隆恩,領欽差一職來青州推行新政。」
聽完對方自報身份,雷震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抱拳行了一禮。
欽差來青州的消息他自然知曉,按理說他身為青州城防總兵本該前去拜見。可雷震為官多年,見慣了官場那套虛偽奉承的做派,加上青州歷任官員都貪腐成風,為百姓做實事的官員更是少之又少,這讓雷震對青州的一干官員沒有半點好感。所以欽差來青州一事,他也就充耳不聞,更不想去捧那些官員的臭腳。
沈慕卿見雷震對自己行的是武將禮,在心底一笑,暗暗思忖這雷震果真和外界說的一樣,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直性子。
雷震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酒,也不客氣,拿起酒倒了滿碗,一飲而盡。
「沈大人既是來推行新政,那應該很是繁忙,又怎麼會有閑情來找雷某。總該不會是來請雷某人喝酒的吧?」
沈慕卿看得出這位總兵大人對自己很有戒心。文人之間交流或許講究個咬文嚼字,言辭隱晦,有些事甚至說的含沙射影,留給對方自己揣摩。
可眼前這位雷總兵的性子直來直去,反倒讓沈慕卿不好拐彎抹角藏著掖著。
「推行新政確實迫在眉睫,可凡事也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
雷震給懷裡的孩子換了個舒服的抱姿,然後面色平靜的看著沈慕卿。
沈慕卿見對方有聽下去的意思,繼續道:
「論天時,我大盛開國百年,歷任君主勵精圖治,開明仁慈,讓天下子民得以安居樂業,不受戰亂流離之苦。可也正因為歷任君主寬慈仁善,卻讓無數官員滋生貪腐瀆職之心,拿著手中的權利不思報國盡忠,卻一味的中飽私囊,魚肉百姓。富人酒池肉林,奢靡無度,窮人終日奔波,卻也溫飽不濟。所以這個時候,必然要革故鼎新。」
「論地利,江南各州,青州地廣物博,物產豐盛,人口眾多,可謂人傑地靈。正因為人口眾多,而新政推行也就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至於人和嘛,這正是我此來找雷總兵的目的。」
沈慕卿言罷,目光平視著雷震。
而雷震此時也看向沈慕卿,眼神帶著疑問,顯然想聽聽沈慕卿接下去要說的話。
沈慕卿神情一正,面色平靜道:「我知道雷總兵為官多年兩袖清風,如果所有為官者都能像雷總兵這般,那麼何愁百姓不能過上安穩幸福的太平日子?」
「陛下推行新政,就是因為這大盛的官場已經生了毒瘤,朝廷凡有利民舉措,就會受到層層掣肘,只因凡是利民的旨意,就會涉及到那些為官者和豪門貴族的利益。所以他們才會絞盡腦汁的阻撓,無所不用其極。倘若上下一心,本官何以舉步維艱?正是人心不和,所以我才來找雷總兵,想讓雷總兵助我一臂之力。」
這一番陳述,既指出了利弊,也講出了事實,雷震深以為然。眼下青州的災情就是極好的例子。災情面前,豪門貴族們歌舞昇平,而那些受災的百姓卻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市井裡的老話說的好,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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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生逢太平盛世,做個太平犬就真能太平無憂了嗎?
雷震隨即眉毛一擰,疑惑問道:「在下身為武將,既不能為大人出謀劃策,又不能為大人鞍前馬後。大人找我幫什麼忙?」
沈慕卿展顏一笑。
既然雷震沒拒絕,事情便有可為。
沈慕卿拿起酒給雷震倒了一碗,又給自己倒滿。
「雷總兵在青州為官多年,比本官更了解青州的官場情況。實不相瞞,我來青州多日已經查清青州刺史林自牧的多項罪證。本官既任欽差一職,必然要恪盡職守,將這等官場的蠹蟲繩之以法。」
「再者以徐家為首的青州四大家族,各自佔據一方,無惡不作,多行欺壓百姓,逼良為娼的作姦犯科之事。他們與刺史林自牧互相勾結,為禍青州久矣。這些人才是新政推行的最大阻礙。」
「本官來青州之前,並未帶隨從侍衛同來,身邊並無人手可用。而這些家族裡的族人眾多,更養著眾多家丁護衛,倘若對他們出手,這些人未必會束手待斃,定然有人會冒死抵抗。所以本官才想著求助於雷總兵,借調城防兵馬一用!」
一石激起千層浪,雷震也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少年欽差有如此膽量。
青州的格局幾十年無人打破,就是因為官府與那些豪門士族沆瀣一氣,緊密相連。如今這位少年欽差異想天開,竟然想著去捅掉這個馬蜂窩,談何容易。
興許是過於緊張,手臂不自覺的用力大了一些,勒的懷裡的孩子不舒服,孩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做飯的婦人聽到孩子哭聲,連忙探出身詢問怎麼了?
雷震看著妻子關切的眼神,笑著擺手示意沒事。
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是雷震生活的現狀。可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再者孩子還小,妻子勤儉持家,也算賢良淑德。男人有了牽挂在身,也就變得畏頭畏尾,不敢去做一些太冒險的事了。
雷震看著懷裡的兒子沉默半晌,抬頭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沈大人,雷某人欽佩大人為民為國的決心壯志,可此事雷某實在愛莫能助!辜負了沈大人的一壺好酒。」
雷震低著頭,心裡儘管過意不去,可理智告訴他不得不關門送客。
沈慕卿看出了雷震的顧慮,無奈的嘆息一聲,卻也無法再說什麼。對青州的勢力宣戰,本來就沒有幾分把握,沈慕卿心底也沒有任何勝算。雷震選擇明哲保身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沈慕卿無法強迫別人一定得站在自己這一邊。
婦人不明白飯快做好了客人為什麼要走,站在廚房的門口攥著衣角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家男人。
可眼見自己的男人沒有留客的意思,她也只好默默不做聲。
走出院落的柴門,沈慕卿站在原地大聲道:「男兒有自守,可殺不可苟。」
背對著院落喊出,並沒有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