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最後一曲
殺回杭州的陳莫,眼睛熬得簡直睜不開,趁著懶傢伙們周末沒錄製都在睡懶覺,扔下行李和小朋友打了個招呼就奔出了酒店。
在離他們不遠的隔壁酒店,已經早鳥般勤勞飛過來的趙孟周,也正拎著行李準備辦理入駐。
陳莫老遠看著熟悉的背影,悄悄潛入,出聲的不要,一下跑過去扒到趙孟周身上。
趙孟周一個措手不及抱住了陳莫,他的胳膊肘剛好撞到了陳莫肩膀上,說不好誰更疼,都呲牙咧嘴的笑在一起。
陳莫坐在趙孟周的行李箱上讓他拉自己回房間,旁邊的禮賓司人員看過去哭笑不得。趙孟周一句「好咧坐穩哈」,直接連人帶行李推進了電梯。
進房間后陳莫拽著他胳膊不鬆手,趙孟周也困得夠嗆,輕軟的頭髮完全沒梳,推在頭上特別像一團沒收拾的鉛筆屑卷。
陳莫的節目錄製封閉期這是最長的一次,除了時不時和金紫呈視頻,這是和趙孟周長久以來的第一次見面。
趙孟周和原計劃一樣,先beijing飛杭州出差加「集訓」陳莫,然後去蘇州做最後的運途基金備案確認,然後再回杭州為陳莫最後一唱加油,然後接上在杭州outing的金紫呈飛上海出差,最後一起回beijing。陳莫特別好奇今年裡,三個人的里程數誰最多,趙孟周說你沒參加金色旋律就是你最多,你參加了就是我最多。
集訓的內容有點好玩,因為陳莫想在最後的個人演唱曲目上一展語言天賦,雖然大家都不俗,但大部分就是英語或義大利語的曲目,經典的選段又集中,談不上挑戰和個人特色。他希望能夠在波蘭語、烏克蘭語、俄語上選擇其一,並唱有代表性的歌曲,畢竟最後的展示五花八門沒什麼限制,都挺自由。
趙孟周問他的擅長程度排序,陳莫無奈地說還是按照荒廢程度排序差不多。
倆人盤算了下,感覺烏克蘭語最先排除,都半斤八兩,波蘭語的衰退速度和俄語的殘存速度差不多,都可以考慮。最終考慮選曲範圍的寬度,還是決定來一首俄語歌曲。趙孟周的任務就是在俄語的選曲、發音、表達方式、語感方面幫他恢復「真身」,至於曲調編曲什麼的,那完全是另一個工種。畢竟音痴是無法理解的,他也不打算理解。
音樂劇、歌劇、民歌、流行歌曲幾種類型中,陳莫傾向於選擇民歌和流行歌曲。原因很簡單,他並不是音樂劇或者歌劇演員出身,在舞台表現上有劣勢,而且在合唱曲目中已經嘗試,沒必要再來一次,俄羅斯的音樂劇並沒有那麼的有代表性。民歌和流行歌曲都是他想嘗試的,民歌改變後會有非常強的表現力,比如《三套車》《伏爾加河船夫曲》等等,有情緒和情懷基礎,憂傷蒼涼有詩意。陳莫還蠻有信心出效果的。流行歌曲也是挺不錯的選擇,比較通俗的唱法適合他,本身他咬字非常清晰,通俗歌曲改編后也能做成介於美聲和流行之間的一種區間風格,會讓流行歌曲變得很有力,且頗有感情層次。
趙孟周說他對音樂一竅不通,但適合陳莫的就是最好的,倒不用去刻意討好評委,畢竟前幾輪的嘗試已經足夠了,哪首能夠展示自己哪首就是最好的,要麼充分炫技,要麼返璞歸真,兩者都是陳莫擅長。
說著忍不住把手指頭往嘴裡送,一抬頭看著專註的陳莫,早就把嘴咬的忙死了。陳莫抬眼看去,就彷彿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嘆了口氣放下手指頭。
趙孟周說:「我覺得咱倆再也不會咬了,夠夠的了,是不是?」
「沒錯,夠夠的了。」
備選歌單中扒扒撿撿,陳莫決定挑戰vitas的曲目,歌詞不太複雜,頗有特色,也許歌曲不小眾勝在語種不大眾,更何況vitas的作品風格多種樣本量足夠多。vitas的難點在於個人特色太足,高音區頭聲花,其他方面較為均衡,僅挑戰知名海豚音的話,感覺就會怪怪的,說的就是《opera2》,像5a級旅遊景區,凡提到此總要拉出來一游,挑戰的再怎麼樣,陳莫也無非就是眾多模仿者之一。陳莫自己的特色在於,技巧的平衡,無論是換聲還是連接,都已經信手拈來,特別是對混聲區的打造,結合了頗有特色的凈透音色,是容易出作品的。
所以想來想去,還是拿不定主意。
便決定將《opera2》和《zvezda》(《星星》)都先練起來,再和編曲老師和沈鈞堯商量下,再做決定。
教學雙方都頗感滿意,雞血了大半天後,趙孟周出去看項目,陳莫回酒店找編曲老師,約定隨時檢查隨時跟蹤教學。
臨走前,陳莫鼓起勇氣地問趙孟周,你知道夏目和喵老師認識很久了嗎?
當然知道。
你不介意嗎?你怎麼看他們?
介意什麼呢?人的感情有很多種,並不是只有親情友情愛情那麼清晰,也沒那麼庸俗,如果人生有幸認識知己,那應該珍惜才對,每個人的關係都是獨一無二的。而且夏目存在的時間,實在太長了,我甚至在家裡聽到他的歌聲都太多了,所以夏目甚至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我們也算認識很久了。
孟周,我一直想說,我希望成為你,擁有你擁有的一切。你可能沒法想象,你有多像我理想中的我自己。
趙孟周笑,說大可不必,人永遠不應該和別人比較,我們本性都是獨一無二的。但還是感謝你,偶爾,我也希望成為你。
你喜歡我的選曲嗎?
特別喜歡,尤其是那句:Скольконачинатьвсеснуля,иестьлисmысл(我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否有意義),Яподождуеwечуть-чуть(我將耐心等待)。
陳莫感慨萬千,他聽到血槽正在恢復。
大考當天,選手們都緊張萬分,甚至比初登台的時候更緊張,多數人對「善終」的執著遠大於「善始」。
曲目的選擇也和組合演唱時的選曲千差萬別,基本都走了非常乖順的路線,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風格,其中不乏用自己代表作作為選定曲目的。
另一重緊張,是關於排名的緊張。這場漫長但轉瞬即逝的比賽,沒有淘汰但有排名,是否能夠衝進前八作為晉級選手,從而成為巡演的人選,對所有人來講,都很重要。
只有塗悠然知道最後的名單,他不由得有些恍惚,覺得自己心重的可笑。
陳莫的舞台排在第二十四個登場,排在塗悠然之後,既作為壓軸又作為收尾,和前面所有的場次不同,他略感輕鬆,因為一切他最討厭的離別終於到來了,這比離別的期待可輕鬆太多了。
臨錄製前,趙孟周還特別發送了最後的矯正版本在編曲后的詞的錄音,陳莫差不多已經爛熟於心,如果說之前的節奏都匆忙到沒有喘息的時間,那麼這次短暫的練習,倒顯得充沛的很。
除了要給評委要給選手要給這個舞台留下什麼作品,陳莫想得更多的是,此時此刻的他,在心理和技術上,都有了一次徹底的釋放。
沒錯,是釋放,他開始為自己而歌唱。
陳莫的最終選曲,是vitas的《zvezda》(《星星》)。
之所以放棄了《opera2》,就是不想再去那幾個八度的景點打卡了,他選擇返璞歸真:
「Оченьmногоразясе6е
(多少次我)
задавалвопрос
(問自己)
Длячегородилсянасвет,явзрос
(我為何而生,為何而存在)
Длячегоплывуто6лакаиидутдожди
(為何行雲流動,為何風雨不止)
Вэтоmmиретыдлясе6яничегоне
(活在這個世界,我在期待著什麼事情)
Я6ыулетелко6лакаm-жалькрыль
(我想飛向雲端,然而我卻沒有羽翼)
Манитmеняиздалекатотзвездный
(星光在天際引誘我)
Нозвездудостатьнелегко,хотьц
(可是接觸星星談何容易即使它近在咫尺)
Инезнаю,хватитлисилдля6роска
(也不知我是否有力量朝它奔去)
Яподождуеwечуть-чуть
(我將耐心等待)
Исо6ираться6удувпуть
(並為自己準備)
Язанадеждойиmечтой
(踏上通向我夢想和希望的旅程)
Недогорайзвездаmоя
(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
постой
(等著我)
Сколькожееwеmнедорогпредстоитпройти
(無論多少路我將行走,我都會義無反顧)
Сколькопокоритьmневершин,что6те6янайти
(無論多少山巒阻礙,我將都會為尋回自己而去征服)
Сколькожесотвеснойскалыmнепадатьвниз
(無論失敗多少次,我都將重新開始)
Скольконачинатьвсеснуля,иестьлисmысл
(我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否有意義)
Яподождуеwечуть-чуть
(我將耐心等待)
Исо6ираться6удувпуть
(並為自己準備)
Язанадеждойиmечтой
(踏上通向我夢想和希望的旅程)
Недогорайзвездаmоя
(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
постой
(等著我)」
這首歌曲是vitas為紀念自己母親的離去而作,是少有的述說愛情以外情感的曲目,相對小眾,翻唱版本也很少。陳莫最終選定了這首,是決心放棄以高音挑戰的表演,而讓人忽視除此以外的歌曲部分,但是這首完全不一樣。歌曲中的高音仍然是亮點,但不是凌厲的穿透,而是溫柔中的堅毅,有悲傷更有理智,特別像他內心剛柔兩種情緒的交織。
陳莫非常希望能夠有各種舞台,去唱各種歌,有各種各樣的挑戰,這是一種對「全武器」技巧的本能偏好。同時他也希望能夠單純的唱一首歌,這首歌唯一的技巧就是他自己的聲音,這是對情感的本能偏好。他覺得並不矛盾。
滿座靜聽,技能點滿分但不張揚,除了陳莫絕美的音色再無更多。
身體和情緒,都已完全打開。
他好像在最後的這個舞台上長大了,與歌共情。
一曲唱罷,如此美好。
全場把最後的掌聲都給與了陳莫,他是實至名歸的歌手,是最應該站在舞台上的人之一。台下關注都投向他,祝賀他最後的舞台,甚至小朋友沖著他對口型「你贏了」。
陳莫演唱完成後,並沒有走下舞台,而是簡略地表達了行程原因可能無法和大家在同一個舞台繼續表演,但他永遠不會忘記這段時光,希望最後的這首歌大家能喜歡,更希望以後去大家的演唱會,他表示一定會認真對待每個舞台,因為只有唱好了每個舞台,才會有下個舞台,這個是能向大家承諾的。
隨後忍不住,有點說不出話來。
沈鈞堯少見地上台,攬著陳莫的肩膀,重重的拍了拍他,接過話筒,說他感謝這個節目,讓他認識了這麼多優秀的後輩,感謝大家叫他一聲老師。他知道這段雖然仍在錄製,但不會剪到正片裡面,便沒有按照流程,直接上台想挺陳莫一把。
台下眾人從吃驚到議論紛紛,有不舍和不知所措,但沒有一個人因為陳莫退出會升級一個人的名額而偷偷高興,沒有。
隨後沈鈞堯轉了下氣氛,對正忙著和更咽搏鬥的陳莫說:「陳莫啊,之前我對你是有些要求,但現在更多是希望,我有一個很大的希望,覺得能夠實現,要不要聽一下?你已經成為了專業的歌手,甚至是優秀的歌手,這只是剛剛開始。因為成為優秀的歌手不是那麼難,只要知道怎麼唱歌就可以了。但你更應該成為獨特的歌手,甚至是理想之上的歌手。什麼是理想之上的歌手呢?就是更懂得在哪裡唱,為誰而唱。可以陶醉在小心緒小作品當中,但更要知道大情大愛大信仰,這才是真正不敗的太陽,不僅為那一個人兩個人唱,而是要為所有人而唱。這個希望,真的希望有一天你能懂。」
陳莫似懂非懂地看著沈鈞堯期待的眼光,還是點了點頭,他有點害怕,為什麼所有人都對自己都有這麼大的希望。
接著回到台下的沈鈞堯微笑了下,站起來向所有人說:「陳莫來到這個節目,是我們偶然的際遇,是我邀請他來到此,事實證明是值得的。那麼我還想再做一次邀請,陳莫,我正在準備今年的春晚聯唱曲目,在此想邀請你,一起跟著我上春晚繼續演唱,好么?」
終於陳莫沒忍住,眼淚「嘩」地噴了出來,他沒有能力梳理清楚自己複雜的情緒,驚喜、驚嚇、帶著光圈的慌張、還有無法控制的聲帶,眼淚和燈光混在一起,舞台上甚至讓他暈眩,模糊到看不清沖他喊著加油的一張張的臉,只能點頭,不停的點頭,說謝謝,一遍遍的說謝謝老師。
離場的時候,勉強收住了眼淚。
「我不會忘記大家的,期待再見。」說罷轉身退場,成為了全場、整個節目,第一個退場,第一個沒有名次但收穫頗豐,第一個開啟離別,第一個撕裂般成長,第一個要登上更大舞台的人。
餘光處如他初來般,沈鈞堯欣慰地在笑,總導演紅著眼睛,鋼伴老師仍沒放手的彈著一首樂曲,台下的小朋友哭成了淚人,只有塗悠然轉過身背對著他,彷彿第一個離場的是他自己。
轉場錄製后,除陳莫以外的全體人員,都要去棚內錄製花絮和專訪。陳莫無法和他們好好告別,要收拾下,在慌張的半天休息過後,傍晚去機場飛走,進入到下一個行程當中。
看著堆滿雜物的雙人間,甚至有點味道,七零八落的歌譜散在床上,還有給小朋友標註的那些標記。他想起了古溪說,要在錄製的最後一天做最後一個離開的人,自己要在屋子裡唱最後一首歌。又想起了舒盟說,簽約泛音后,自己也會開個唱,到時候把大家都請來,做個「金色」專場。那時聽聽都是飯後閑話,現在就近在眼前。
關門之前,他把房卡放在桌子上,給小朋友留了言,說會把他畢設需要的曲目要點發給他,會在他畢業季的時候來看他。本來還想寫別再哭了,想想自己都沒法控制自己,又討厭透了那些肉麻的話,就又落款道「愛你的陳莫媽媽」,寫著把自己逗樂了,才放下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