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因為長期在恐怖環境中的封閉和躲藏而蓬頭垢面的人們在一片死寂中陡然歡呼了起來。那歡呼甚至不像歡呼，似乎只是無意義的野獸的吼叫，燃燒著他們即將乾涸的、行將就木的生命，即使如此也揮不去末日獨特蘊含的死氣沉沉。

他們一擁而上，搶食了起來。

林峰乘機環視這間封閉的超市。

骯髒的垃圾布滿地面，人們的衣服無不站上烏黑。他們的氣色無一例外的難看——其實這件超市並不是沒有吃食，但是長此以往下去想必坐吃山空，自然便能想到李嬌恐怕已經讓他們節食許久。

「恩、恩人吶！」

「是啊，大恩人，多好的小夥子喲……」

「恩人！我們身處末日，我也拿不出什麼物資，這還仰仗您的補給，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最後是李嬌開了口，她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卻偏要做作地強行染上哭腔的意味，「我實在鄙薄，也就只能在這裡騰些地方給您稍作休息了！今兒就現在這裡住下吧，您舟車勞頓……」

她一雙眼睛精明地轉著，林峰感覺有什麼不太對，幾番推辭不過，才察覺出來這李嬌是看著他的武力足夠讓人放心，留著不僅能套消息，還能暫時保障超市裡的人的安全。

現在天色也確實不早——準確來說，鐘錶已經向他報時晚上9:46，他雖然已經經過強化，卻並不是不需要休息。藺憑霜比他厲害了不知道多少倍，其他的人也不會比他一個新人菜到哪去，這麼看來，他還是關心好自己不要讓歷明打臉比較重要。

見林峰在她的苦口婆心之下有了回心轉意的意思，李嬌大喜過望，滿喊到：「秦楠！你將功補過的機會來了——為這個貴人收拾一片地兒休息，今天的食物我按全額等給你。」

林峰在敲門前就有聽見裡面的喧鬧，但對具體情況並不了解。為了防止李嬌又找理由讓這個小姑娘做些什麼，他只好先看著這個瘦弱的姑娘顫顫巍巍的從緩慢抽動的人群中站出來，伸出她枯黃的手扒動著地上骯髒的垃圾。

她的眼神十分虛弱，無神的眼珠卻保留了一絲微弱又堅定的光芒，好像憑著這份細小的光芒，她就能安然無恙地走過整個末日似的。

沉默地做完李嬌吩咐的事情，她這才被丟了一桶速食麵。這一桶速食麵就像是一個火柴，一下子點燃了她乾枯瘦弱的身體里澎湃的希望之火。她激動到哆哆嗦嗦的手劃開飲水機的開關，冰冷的水垂落下來，堪堪沒過了麵餅，被餓了許久的秦楠猛地壓了下去，粗暴地撒上調料。

幾乎是眼冒綠光地盯了一兩分鐘，她馬上就著大半部分還僵硬未泡開的麵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那泡麵還隨著蓋子的打開而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臭味，想必是已經過期許久了。

看著那副瘦弱餓狼的眼神，林峰不知為何地有點反胃，把原本想要弱弱說出的話咽下，他只好沉默而索然無味地吃了點自己帶的乾糧。

人們低低的議論聲匯雜在一起的嗡嗡雜音久久蹣跚在半空之中，偏偏秦楠那不算大的咀嚼聲尤其清晰。她很快吃完了速食麵，還無意識地呢喃著破碎的話語。

「好餓……」「吃，的……」

林峰忍不住再偷偷地瞥了瞥她。

她身上的衣服很簡單，不多，是剛剛好的一整套。破損較多，應該是沒有多少剩餘衣服了。她全身上下唯一有著衣服以外的作用的物品是胸口上的一個胸針。雖然也有一點臟污，比其他地方好很多，也集中許多。經過幾分鐘的觀察，她無意識的時候回摩挲著它。

林峰於是鬼鬼祟祟的移了移位置，以便於觀察。

「你……還要嗎？」終究是不忍心，他下意識地拿出自己的一袋麵包。雖然看起來量不多，但是是基地特質。硬是硬了點，但是一片就可以填補人一整天的營養與飢餓。

幾乎是一瞬間，一袋麵包就被搶了過去。連她那句微不可聞的「謝謝」幾乎都拖出了殘影。而也就在這個時候，林峰才來得及看到她的胸針。

是國內一流大學的校徽圖案，無數和平年代學子魂縈夢繞之地。

所以，就算是努力、優秀到了這種程度，末日中還是要淪落到這種下場嗎？而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只有一個秦楠。

在學校，老師大概會問她底層人民恩格爾係數的未來走向、問她對費馬大定理的認知、問她國際政治的演變……而在這裡，只會有一個超市負責人尖酸刻薄高高在上地問她要不要伺候她兒子。

林峰靠著牆沉思著，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

掌聲雷動，會議的氣氛達到高潮。

白之瑤款款露出一個極其標準的微笑，深鞠一躬。

「上述就是本人與基地責任委員所研討出的「地平線計劃」，字字所言皆是為了人類未來，諸位目光如炬，想必可以洞察利弊，我的發言即將結束，剩下的時間交給……」

她不急不緩地走入台下落座，微笑的神情看不出一絲破綻，就像是其他就職總統一類的演說一樣看起來胸有成竹。而但凡任何一個可以說得上是政治機構的團體都有一個共同、萬用的特點，那就是重大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已經在最核心的內部里決策好，絕不會等到第二天的會議。只有初來乍到的愣頭青才想著自己可以憑藉著自己的天賦侃侃而談，把自己的絕妙方案乘著會議通向全世界。

然而能當上這百分之零點一的，要麼是眾望所歸的救世主，要麼是從未死去的希特勒。

「其實我想不通，你為什麼要提出這個計劃——這個計劃是利大於弊沒錯，但是我們現在應該抓緊時間搞建設穩固人類在地球上的生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你一向偏向於激進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我總覺得……」

「告訴你也沒關係吧。」白之瑤沒看坐在她旁邊的好友，只是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可信的朋友發來消息說，喪屍正在進化。」

嘈雜的聲音十分擾人，水上浮油一般地漂浮在耳膜外，怎麼也進不去。最後嗡嗡地匯成一團，憑著冥冥中說不清的某種機緣巧合把林峰叫醒。

「恩人！恩人！」

「快醒醒啊…….啊！眼皮動了！」

「救救我！」

好吵……什麼情況……

感受到背後煩人的拉力，他往後看去。那些衣服髒兮兮的難民正帶著神經質的表情躲在他的身後，大氣也不敢出地把自己混濁中透著生存的亮光的眼睛直直地往前瞪。

咀嚼的聲音像是來自地圖的序曲，不急不緩地端莊傳來。

林峰迴頭——

一個已經變異的喪屍吮吸著滿是血液的手指，朝他看了過來。在它身下碎裂成好幾片的，正是李嬌的屍體。

…媽的，一遇到事就把他拉在前面當盾牌，更何況他還睡著呢。這群人連自己跑的膽量都沒有，怪不得也只能破破爛爛的困在這裡被李嬌驅使了。

林峰奮力活動起疲憊的四肢，眼前這個喪屍似乎也在這個時候觀察著他。喪屍的身體膨脹得可怕，已經不是林峰一開始在商場時看見的那些只是比正常人高一點的範疇了。它那凌亂又因為到處摩擦而骯髒的頭髮已經頂到了天花板，拿著李嬌一部分屍體的手已經有正常成年女人的腰的長度。

而它的腳邊，掉著一個基地特製的儲存袋。

林峰頓時臉色鐵青。

秦楠吃了那一份能抵得過一周食物的麵包，居然還覺得不夠地偷他的東西，最後竟然憑著堅決到可怕的意志和高材生的智商硬生生地打開了特製袋，把那些綠色的心臟不知吃了多少下去！

還沒來得及思考，喪屍秦楠已經判斷出他的威脅，毫不留情地一爪子拍了下來——

「唰——」

那一瞬間好像巨大的壓力具象化朝他壓過來，林峰眼睛睜大到幾乎恐怖的地步，瞄準喪屍的手驅使激光刀砍了過去。但是他因為觀察已經錯過了進攻的最佳時期，喪屍秦楠飛快地落下了利爪。

鋒利無匹的激光刀雖然劈開了它的半個手掌，剩下的一半力道卻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林峰身上。他正個人一下飛出了好幾步，像是一個輕巧拙劣的布娃娃一樣落在了門口的溝里。

不遠處的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罵林峰的有、哭著不想死的有、大笑著說所有人都去死的也有，好像這裡就是閻王爺審判那些惡鬼生前罪行的閻羅地獄。

生死面前容不得他矯情，本來想硬扛著傷痛站起來。沒想到卻還是低估了它們的力量，林峰再一次狼狽地跪倒在地。

而喪屍的腳步毫不留情的逼近，一刻不停。

總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啊，感覺什麼都沒開始。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

「林峰！聽得見我說話嗎！」

他艱難地轉過頭，認出來，是藺憑霜跑來，她背著光，按道理來說應該是暗的，卻無比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