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玄秘門中玄
第八十六章玄秘門中玄
穿過鬼坊街市,於西北方可見一座不起眼小鋪子,放眼看去像是被周圍的店鋪強佔地盤后,剩餘一點爛木陳柯堆砌在犄角旮旯里。且似本就不想吸引客人一般,明晃晃的一盞白色燈籠高掛,照映出沒怎麼裝潢的店鋪加上黑色刷漆的大門板,哪怕大鬼市夜夜笙歌,也洞穿不開其大門。在這正常的開業時間依舊歇業緊閉,故此門可羅雀的景象,反是不出意外了……
這甚少出現人影的地方,今夜倒是來了客人光顧。子時后,三個人影現身,正是之前等待在山門入口前,長袍罩身,能被楚歌納入關注的隊伍之一。領頭的一人顯然也是類似於領路人一樣的角色,帶著身後二人來到了這扇黑門前,在門上敲了三響,等了片刻,門內傳來了一個脆生生的尖細的聲音念道:「墓中風水地,鬼街『玄秘門』。何方天地何方仙,一分貨來一分錢。」
聽完傳音,領頭的人只以一句回應道:「自家山水自家仙,遠方有朋莫問錢……」便讓屋內停頓了片刻,才又聽見店家遲疑道:「幾路黑水,何處泊舟?」亮出這句九流中人再熟悉不過的切口了。
此處反而是後方的一人上前,對著黑門行了一記叉手禮,好似門內有人可以看到似的。雖看不清面貌,見他彬彬有禮,儀態不凡,以一道溫潤清朗的男子聲音說道:「家中行八,雲夢王家後人隨師祖前來拜見前輩……」
門內那人聞言,這次停頓的時間更長了幾息,小半會兒后才又用這尖銳的嗓音譏笑道:「嘿嘿……現在後生越來越大膽了,這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江湖傳聞,竟也敢冒充此等名頭?也不去找你家地里埋的祖宗打聽清楚,若你真是那王家後人,怎麼可能是個年紀才雙十上下的年輕小子?嘿嘿……引鬼兒,且退到一旁去!」說罷黑門後傳來一股無形的壓力,少說也是一名上品高手的修為才能這般施威。
領路那人應該就是名喚「引鬼兒」的小僕,當聽到門內傳音,本人馬上識趣地站到了一旁去,留下了另外二人在門前直面門內之人的威壓。禮貌應答的年輕人也不閃避,不知是不是為了護住身後的同伴,只胸前掐指念訣,手持上面畫滿了符文的一紙黃符,和道家符籙路數略有不同的是,那黃符上顯眼的一個硃砂「陰」字不明其意,見之往門上一貼,道了一字「散」,門后的氣勢一下弱了大半。
門內人倒是沒想到外面來客可耍出這般手段,聲音提高了一度,喝道:「本門主倒是看走了眼吶……小娃娃功力還不錯,竟然將借勢之術……不對,你這是《鬼經陰符七術》?哈哈哈……有點兒門道、有點兒門道!老實交代,你兩到底和那老不死的是何關係?」說罷,內勁又強了兩分,直接將貼在門上的黃符掀飛,逼得門口的男子再穩不住身形,後退數步,方穩住身形。
本看著這後面這人身影較為瘦小,多半是個體虛力弱之人,接不住後退的同伴。誰知那人輕描淡寫地側身一扶,就穩住了同伴倒退的身子。接著持杖住地,咚咚兩聲響起,靠音息吐勁,無形之中化掉了門內這位高手的內勁。接著一段嘶啞難聽的年邁滄桑嗓音響了起來,慢慢說道「……玄秘門的臭小鬼,你是這樣歡迎客人的?竟敢如此為難我門下,是嫌棄我雲夢王家久不出世,名諱在這『下九流』中不好使了?」
此番聲音一出,罩袍下二人身份已無需再做他想,原是鬼宗老祖、康三郎師徒二人,也無怪楚歌對他們心生感應。相傳「雲夢鬼谷」傳自王氏詡公,正是戰國時代顯赫一時的縱橫大家。據說其精通百家學問,尤以本家方術、陣法聞名,因隱居之地,故自稱「鬼谷先生」。后此一門歷經朝代飄搖變遷,各有衍化,但本源傳承仍在「上九流」中延續。雖這當代老祖近些年已少有顯露頭角,可全盛時期那宗師的雷霆手段餘威猶在,依舊叫各宗有名有姓的元老們都不敢小覷……
門內那人方聞老祖言語,氣勢上先明顯弱了八、九分,彷彿想起什麼可怕的遭遇來,不禁猶疑地說道:「你……你還活著?真是、真是你這個鬼谷老不死出關了?
鬼谷老祖倒是好涵養,聞言只是笑道:「小鬼多時不打,看來是忘了上、下九流間這該有的長幼尊卑的規矩了!老祖是老不死,那你是什麼,半老妖怪?狗口裡長不出象牙,咳咳咳……還不讓我們進去?這下九流的地方,規矩也是不入流的?」
門內之人又停了片刻,好似做了一番思想掙扎,而老頭子雖然語氣嚴厲,倒也頗有耐心。再等了一會兒,才傳來一陣木頭擠壓變形的「嘎吱」聲,黑門緩緩打開了一半,戛然而止,只將屍灰腐氣先溢了出來,卻依舊沒見到屋內有片縷光線透出。
此時那尖刺的聲音再次開口道:「……大伯伯莫怪,多少年沒遇到個活人能進我玄秘門拉家常的了,哈哈哈……這大黑門許久未開啟,有些不靈光,就像我的腦袋瓜一般……引鬼兒,還不幫一把手,快請二位貴客進門?」
引鬼兒是個聽話麻利的徒弟,本就覺得找上門來的二人不簡單,只是許久不見自家主人這般客氣和人說話了,遂忙招呼著鬼谷師徒,使了十足的力氣,緩緩把這黑門全部推開。
「咳咳,你玄秘門這兩扇烏木能保存的如此完整,倒真是少見,若非看在當年你家先祖大花功夫在此之上,老祖早就給你們順走了……」老者說著,頭前帶領年輕人進了門。
雖然屋內昏暗,但通過氣機亦可清晰感受到整個內部空間不大。正面應是一個隔板分割了整個屋子,讓人分不出到底是民居還是商鋪,櫃檯商品又存放何處。康三郎面對微微發霉的銅臭,正暗自掩住鼻子,左窺右探之際,聽到「嗖、嗖」兩聲勁風響起,火星一閃,點亮了房樑上垂下的兩盞油燈。
屋中亮起了昏黃的燭光,方可以看清屋內擺設,多舊器古物堆儲在後,應是一個雜貨質店。這時隔欄旁的小門橫移打開,伴隨著兩記尖聲稚氣的咳嗽聲,乎意料的是門后的身影非想象中的老者,而是一名三尺有餘的小孩子,看著約莫十歲上下,項上系有一個非麻非布的黑色福袋,尤為顯眼……
康家兒郎見這怪人五短身材,卻面生皺斑,一副老人模樣,正奇怪時,鬼谷老祖開口道:「咳咳……小子,你這手秘傳的《尋龍鎮穴指》,這麼多年練來練去也沒到個宗師的境界,現在只能拿來點燈燃蠟,可惜、可惜了……」
就是鬼坊乞廟中那為首的,敢在玄秘門家主面前這般說話,也需顧忌三分。可惜如今店家看不出半分怒樣,反只得賠笑,叉手說道:「小子這點兒微末道行,哪能入您老這種宗師的法眼?能在下九流掛個名頭,於鬼坊混個日子也就夠了……剛剛對大伯伯,還有這位兄弟多有得罪,請海涵一二。」
康三出於家族教養,見一裝作半大小子的老者對自己施禮,既是驚奇,又是無措,忙欲還禮,連道「不敢」。老祖也知弟子心性,適時攔下徒兒,解釋道:「乖徒兒,你入了老祖門下,輩分與他相同,受他這一禮倒也無妨……別看這小老兒沒個正經人樣,好歹是『發丘派·玄秘門』當代門主。由於多年前濫用他家的《天官解骨大法》出了叉子,才變成這番模樣,因此得了個『元嬰子』的稱呼,功夫嘛……勉強算個上品高手吧。咳咳……鬼坊中若有急事,以後可多來問過他,相信會照拂你一二的,你就稱呼他一聲師兄吧。」
見自家弟子這「師兄」一時也叫不出口,老祖冷冷笑起,忍不住為自己一番口舌浪費而譏道:「呵呵……朽木愚徒。武老鬼當年也不知怎麼就把你這不開竅的交給了老祖!唉,他個六旬老頭都不在意,汝這少年郎還扭捏作甚?還有老祖教過你的『江湖四大忌』可有忘記?切莫真把他當個娃娃了,知否?」
年輕後生被說教一通,這下方才應道:「老祖教訓的是,弟子受教了。」再朝元嬰子回禮一聲「師兄」,受上引鬼兒這位九流晚輩的一拜,總算幾人拉清關係,正式見過。
「……今夜不接其他岸上生意了,好好將烏木棺遮嚴實了,等閑之事莫要再來打攪……自己下去吧。」元嬰子用著稚嫩卻老氣的口吻,對著引鬼兒布置一番后,回頭就請兩位客人內堂談話。見他一蹦一跳地引路在前,將二人帶入櫃檯後面的倉庫,待移開了靠牆的貨物,露出了牆壁,隱約可看清上面有個兩寸見方的凹槽,不知作何用途……
元嬰子從懷中取了個火摺子點亮,再用獨門手法將胸前福袋上的鎖扣解開,請出一枚大金印來。待念上幾句嘰里咕嚕,才將金印放入凹槽一按,向右一推,打開了石門,露出了向下的通道,帶著二人進入密室去了。只留鬼引兒將石門重新合上,推出兩道掌風,熄了燈火,悄無聲息地沒入暗處……
三人先後進入密室,分賓主席地坐下,鬼谷這一對師徒相互遞了顏色,終由康三郎先開口道明來意:「……此番跟隨老祖前來拜會師兄,全是為了一件事關我九流氣運的大事……此事老祖籌謀多年,故而只能小心打探,先來師兄這玄秘門看看有無線索。」
「哈哈哈……小師弟這繞來繞去的,實不像我九流內的江湖兒女,倒像那朝堂里城府頗深的政客……不知大伯伯所求是何物?只要小侄門內有的,可應取盡取,不必客氣,哈哈哈……」
「……行了,九流內各宗主人哪個是純良之輩?你這老小子也不用說好話了……老祖此等天大要事若告知你了,恐你轉頭就鑽到錢眼兒,給走脫了消息……哼哼,若望有朝功成記你一份,需你這老小子先納個投名狀來,將你一門身家全數押寶,可敢?」鬼谷老祖輕指對方,雖未露半分功力,但仍讓元嬰子心中一緊,莫名其妙地開始自省哪句話說得不對,又該如何接下這燙手山芋的無理要求。
木訥片刻,老小子才又轉起眼珠,忙拿出鬼坊生意場中練出的心思來,殫精竭慮、小心翼翼地回復道:「……師伯莫要再戲耍我了。玄秘門的家業哪是我輩能做主的?這下九流的生意背後,不都是尊主的家業嗎?到時他老人家心血來潮,上門查賬,若曉得小子做了手腳……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拆了我這黑棺,要了我的小命啊……」
九流成立數百年來,聖宗從未失勢,為各宗明裡馬首是瞻,除卻可說時也、命也、運也,亦有三點為要:首可歸功於其根基深厚無比,獨領下九流各派;次則憑藉無雙無對的宗門武學,致使每代傳人恆強於世;再者便是手握昔年鉅子正統,名正言順,哪怕偶爾有些不臣之心躁動,亦難有真能同其一較高下的。可惜道統傳到楚歌這對師徒這裡,為師的雖名震天下,卻因身份特殊,出身別門別派,無法完全獲取同道信任;為徒的長年被養在九流之外,少有走動於江湖,使得多數門人甚至不知其存在……如此這般,也無怪乎一些外道漸生不滿與失落,想要取而代之了。
「……哼,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尊主小子再怎麼厲害,終也是形單影隻,難不成還能以一敵眾?咳咳……若真能攫天機、取神器,鼎定乾坤的話……屆時天下已定,九流誰主沉浮,還真不一定咧,嘿嘿……」老祖意味深長地瞟了眼自家徒弟,將心中所謀間接透露了一二,且細看這老小子反應。
「如、如此大事,請容師侄慎重思慮一陣,才能給大伯伯答覆……」元嬰子還想再說些中聽的話時,卻聽見外間的引鬼兒喧鬧了起來,似又有人要入玄秘門拜訪,莫非真因背主作反,這麼快就有麻煩找上門了……
且說回乞聖廟這方,賭鬥二人一邊圍繞著中心的小袋子騰挪轉移,不斷尋找機會爭奪,同時也出招封住對方的身法變化,讓對手難以得籌。李白劍指疾刺,招出凌厲,正是將自己的一手劍術融入了指法中,雖不及真劍真刀般威力,卻也非尋常可敵。
可惜遇上號稱宗師之下第一高手的乞聖廟主藍乞合,只以空手對上其絕學《三十二路伏蛇迷蹤掌》,使得任憑青蓮先生劍法如何高明,那一雙如靈蛇舞動的硬掌仍能一一將之化解。
數度互換攻伐,看得楚歌等人不敢眨眼,怕瞬間易勢,錯過精彩。當二人拆過了十數招后,陡生變化,見李白先拔出腰間的「玉帶吳鉤」,率先用出兵器,耍起一招「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霎時一劍光寒,銀雪飄飛。
見對方拿出真手段,藍乞合自然也取出青金齊眉棍,擺了個探馬尋橋勢,等劍鋒稍近,封纏攪動,一招「江河湖海渾」,棍勢似波濤翻湧般,任憑劍身如何幻變,全逃不出這渾鐵棍舞構築成的綿綿江河水流。
待使得第三十合,二人早已忘卻奪取錢袋的約定,轉而似專心於要以力壓服對方。藍廟主修為總的略高一籌,李翰林對敵經驗卻更加老道,如此各有千秋,分毫不讓,終在七十合后,鐵棍纏壓劍器,盪開勢頭,終以一式「清蛇鎖喉扣」,將棍頭偏了寸許,抵住太白肩頭,才算給此場比試定了結果。
「……藍某贏了比試,卻輸了賭約。說到底還是不及李公勝在了局勢……罷了、先前之事一筆勾銷,藍某當拿出百果液,請各位朋友賞面歡飲。」藍乞合不愧一方之主,拿得起放得下,大方給二人恩怨解結。
李白卻是聞言搖了搖頭,直言道:「李某人先用劍在前,只是許久不曾遇到對手,技癢難耐……廟主能點到為止,以情義相交,老夫亦不敢厚顏無恥,收回賭資……不如就當作買酒錢資,請新朋舊友,今夜鬼坊歡聚,不知廟主意下如何?」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