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曉
像是遊盪了許久,上窮碧落,又閃轉騰挪,像是被某種力量攫取,歷歷在目,卻無法思考。這種無意識的飄蕩不知持續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世。
在某一刻,還是在那力量的控制下,開始自上而下移動。接著那本該恆久不變的力量消失了,被一種更為沉重的力量取代。下落的速度開始加快——越來越快。最後猛地撞擊在什麼東西上,這衝擊使其蘇醒過來。
最先恢復的是感覺,很沉重,似乎有人壓在身上。可以勉強判斷出自己正趴著。接著恢復的是聽力,突如其來的聲音使耳膜略疼。聲音很嘈雜,有喊殺聲,吶喊聲,尖叫聲......
又過了許久,他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壓在他身上的人緊緊的擁著他,著讓他有些難以掙脫。
他坐起身,黑暗中勉強可以辨認擁住自己的是一位成年女性,但看不清相貌,伸手推了推她發現她並不會動。死了,他心想。他仰起頭,看到的是漆黑的夜空,沒有月亮,但光線不算太暗。側過頭,身邊有許許多多的人躺著或伏著,血腥味很重,應該都是是屍體。目光越過他們,遠處有很多身著黑甲的士兵舉著火把匆匆而過,淹沒在一座座房屋之間。
「究竟發生了什麼......」少年揉了揉沉重的腦袋,努力回想著發生的一切,接著他看到了無數畫面一一閃過。在其中一副畫面中,遠處是滔天的火光將夜幕照得熾亮,一個女人正往那個方向跑著,她一邊跑一邊回過頭面向自己的方向呼喊著「快跑!」再想往下想時,大腦發出陣陣悲鳴,疼得彷彿要裂開。
緊接著,一股強烈的悲傷湧上心頭,自己竟不可抑制的落下淚來。雖是自己的記憶,可是自己竟完全想不起那個女人是誰。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事。
待士兵走遠,他用儘力氣想站起來,卻發現雙腿無法移動。環顧四周,目光所及全是屍體,還有零零散散的兵器,遠處有火把的光亮,將周身映襯的更加黑暗。
一聲細微的金鐵之聲從背後響起。他回頭去看,那是一名穿著甲胄的魁梧人影,背著光看不清相貌。
此人名叫項言。他是甌蘭洛帝國大統領項千秋的孫子。項千秋動用關係在遠征軍中給項言安插了一個副統帥的職位。但實際上他的實力僅相當於隊長,在此次征討的軍隊中沒有什麼話語權。因此也落了個保衛後方的閑職。此次項言出來也只是歷練,等軍隊凱旋后,項言將會在帝都舉行成人儀式,屆時他的這次戰功也會在儀式成為帝都的權貴們的談資。
項言所率領的是一支不足百人的先遣小隊,主要負責開戰前的斥候工作和傳達信息。小隊成員都隸屬甌蘭洛帝國的皇家騎士團,實力也都不俗,由此也可見,這支小隊本身也是對項言的一種保護。小隊人數雖少,但因為是皇家親衛部隊也算是「第五軍團」了,單從地位上來說,他的這支小隊才是軍隊的核心。另外,今晚的這次行動本就是抽調帝國的四大軍團的精銳部隊來作為主力,所以,這支先遣隊執行的都是危險程度較輕的任務,也不會和敵人短兵相接。在戰鬥開始后便退居後方,負責處理死人和保護馬匹。
項言從樹林中出來準備回帳,遠處帳中的火光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他不由得想著如果這次能順利凱旋,自己的履歷上一定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剛想到美好處,前方黑黢黢的死人堆里突然立起個身影來。看來是漏網之魚。他拔出劍緩緩走過去。劍身上的三顆晶核散發出微微藍光。
那竟然是個少年,從樣貌上判斷,不過十二歲左右,此刻他正回頭看著自己。少年的目光里滿是悲傷,任誰看了都會生出一兩分惻隱之心來。項言輕嘆口氣,受傷倒下但未死之人,戰場上應該常有這種事吧,敵人就是敵人,即便對方是個少年,他也只能暗暗告誡自己,這也是戰場的磨練之一,自己會生出惻隱之心正是說明自己還不夠優秀。他將劍放在少年的脖子上。
實際上少年自己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似乎來者不善。他想站起來但是渾身提不上力氣,沒辦法,只能看看這個人要做什麼。
少年仍然望著他,臉上露出掙扎的神情,他想把腿抽出來,然而似乎做不到。項言注視著他的眼睛,少年的眼中澄澈沒有一絲雜質,明明沒有月亮卻似乎倒映著月光。項言閉上眼睛,他害怕自己會動搖。身為這次遠征軍的統帥,他很清楚這次的所謂「征討」或者說「遠征」不過是忽悠民眾的幌子罷了,用「屠殺」一詞或許更加貼切,屠殺一個遺世無爭的村落,雖說目標被稱為「怪物」的血脈,可傳聞中的過往已經過去了不知多少年,而這群人又幾乎從未出世,項言完全不能理解為何要選擇在這樣的時間行動,如果要行動的話,為何不更早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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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這樣的單方面的屠殺也配稱得上戰爭嗎?此刻項言的內心正在拷問自己,曾幾何時他也渴望自己能堂堂正正的上陣殺敵,而非執行這種毫無榮耀的任務,並且將劍指向手無寸鐵的孩童。或許是內心還留存著些許正義感,或許是覺得放過眼前的這個孩子根本不值一提。
項言舉起劍,過了一會他又放了下來。嘆了口氣,對少年問道:「你多大了。」少年像是許久沒喝水了一般,用十分沙啞的聲音回道:「我不...咳咳...知道。」這一開口,連少年自己都嚇了一跳。然而項言也沒聽他回答徑直抓住他的手腕。
接著一股熱流從項言手中湧來,有絲絲微弱的藍光繚繞在他的手臂上。
沒有覺醒。項言得到了答案。
「你走吧。我可以放過你,但他們不會。你速速離開,往南走,穿過落日森林,或許能活下去。」對於自己的行為,項言也感到意外,但自己就是狠不下心來。似乎是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他將劍橫在身前,低呼一聲:「愈!」
劍身上的一顆晶體藍光大放,一縷縷藍光湧向少年的周身。
少年感到自身似乎被溫暖水流包裹,身上的沉重感漸漸消失,力量從身體中煥發出來。他站了起來。
「這是什麼?」少年指了指項言的劍,其中的一顆晶體已然黯淡。
少年的反應也應證了項言的猜想,但他沒有回答。
「我知道,即便我現在放了你,你也幾乎不可能活著走出落日森林。說來也可笑,我身為侵略者的將領,卻對敵人的遺孤下不了手。」說著,他搖了搖頭「但我既然做了這個決定,我就斷然不會後悔。如果你真能活著走落日森林,我給你一個忠告,在沒有絕對的實力面前,不要想著復仇。」
項言將插在一旁屍體上的一把劍拔了出來,扔到了少年面前,「如果你真的暫時放不下仇恨的話,那就撿起這把劍。如果你撿起來,你就是一個戰士,那麼我就算殺了你,我也問心無愧。」
少年沒說話,就那麼站著,項言從他的表情中沒有看到憤怒。
項言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遠處有士兵整齊的腳步聲傳來。「看來任務已經完成了,你走吧!」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份羊皮捲軸,拋到少年的胸口上,讓他接住。「這是落日森林的地圖,上面有大型靈獸領地的標註。」
拿過羊皮紙,少年也不再猶豫,向著樹林里跑去。
看著少年遠去的身影,項言心中還有些鬱結,隨即這股鬱結之氣向上噴湧出來,他向著那即將消失的身影大聲呼道:「我項言雖胸無大志,但我不斬手無寸鐵之人,如果你能走出這森林,要麼隱姓埋名,要麼來王城尋我!我名項言——!」胸中的鬱結之氣轉而被一股子豪氣取代,他隱隱感覺到一絲氣機,自己的境界似乎更進一步......
合眾大陸,王國萬千,大陸北部以甌蘭洛帝國勢力最大。落日森林位於甌蘭洛帝國國境線外更北方,再往北方則是綿延無盡的雪山。
少年奔跑了許久,穿過了一片片漆黑的叢林,無盡的黑暗彷彿要將其吞噬,這讓他恐懼起來,可越是恐懼,就越是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彷彿是要將身後的黑暗甩開一樣.面前的黑暗彷彿無窮無盡,漸漸脫力后,他終於堅持不住,靠在一旁的樹上大聲喘著氣。
「沙沙...」有樹叢抖動的聲音。這使得少年警覺起來,也許是什麼猛獸,他想逃但提不起勁來。
「哥,是你嗎?」怯生生的聲音從另一棵樹後傳來。接著有一個瘦小的聲音緩緩靠近。那是一個女孩,大概十歲左右,黑暗中只能看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哥!」那女孩撲了過來,抱著少年就開始哭了起來,可以看出是壓抑了很久。
少年則是一臉茫然。剛撲在他身上時,還想著要推開她。但女孩抱得很緊,哭的也很傷心。他可以感覺到女孩砰砰直跳的心臟,和微微顫抖的身體。他有些不忍,下意識地抬起了手輕撫了一下女孩的腦袋。
她抬起頭,斷斷續續道:「爸爸他們,還有好多好多人,都...都死了...嗚嗚。」她更咽著喘息著,換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還以為...哥哥也死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說到這裡,女孩又緊緊抱住他,將臉貼在少年衣服上,邊啜泣邊擦著眼淚。溫熱的濕潤感透過衣服傳來,聽著這悲傷的哭聲,之前出現過的悲傷又涌了上來,險些又讓他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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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女孩哭夠了,放開了他,但還是緊緊拉著他衣角。
「我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需要你好好和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麼?」少年用儘可能冷靜的語氣問道。
女孩喘著氣,揉著眼睛問道,「為什麼...不...記得了?」
「我也不明白,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總之你先好好和我講講,說不定我就想起來了。」少年無奈的說道,「先告訴我,你叫什麼,還有...我叫什麼?為什麼要叫我哥哥。」
女孩愣了一下,接著說:「我叫楓秀秀,哥哥叫楓一。為什麼要叫哥哥......哥哥就是哥哥啊」
「你確定沒有認錯人?」少年再問。
「沒有,絕對沒有。」秀秀急忙搖搖頭。
「好吧,秀秀,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不要著急,慢慢說。」楓一道。
「是黑衣人,好多好多...他們抓了好多好多人,抓到了我們家裡,讓爸爸束手就擒,不然就...」秀秀抬起頭,眼中露出驚恐的神情,「可是,他們說話不算數,最後,最後...,大家都死了,爸爸也受了傷。媽媽帶我們跑了出來,到這裡后,她就回去了,我們都哭著不讓她走,可是媽媽還是回去了,她說不能讓爸爸一個人走。」說到這裡,秀秀又湧出熱淚,但總算是忍著沒有哭出聲。
「媽媽走以後,你讓我留在這裡,說要追上媽媽勸她回來。可是過了好久,你都沒有回來,我還以為你也死了。」
楓一恍然,自己斷斷續續看到的畫面,就是如秀秀所說的。自己的父母恐怕已經身死,之前在死人堆里擁住自己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母親!因是家中大難,母親將自己與秀秀留於此處,然後又獨自返回去。自己應該是追趕母親去了,可是這期間發生了什麼自己完全想不出,甚至對於血親的離去都沒有實感。
對於楓一這個名字,他沒有任何印象,只是記得自己好像並不叫這個名字,當他想要去深想時,大腦就隱隱作痛,越是想要回憶起什麼,這份疼痛就愈發強烈,像是有人在用鎚子敲打腦子一般。
「你知道,哪些黑衣人是什麼人嗎?」楓一一隻手扶著腦袋,一隻手拉著秀秀蹲了下來。
「哥哥,你不舒服嗎?!」秀秀音調提高了幾分有些急切的說。
「噓」楓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沒事,先回答我的問題吧。」
哥哥是頭受傷了嗎?聽大人說如果碰傷了腦袋就有可能記不起來事情。或許他只是受傷了才想不起來的吧。嗯,一定是這樣!秀秀的腦袋裡已經自動給出了眼下最合理的解釋。傷心之餘不由得放下心來——哥哥並不是真的認不得自己了。
「不知道。」秀秀低下頭。「不過以前爸爸媽媽經常跟我們說,森林外的人都是壞人,我們蓋婭族是被趕到森林裡的。」
「蓋婭族?」
「就是我們村子里的人呀,你和我也是。我們都是銀白色的頭髮,還有灰色的眼睛。」
從黑暗中看,秀秀的頭髮確實顏色很淺,看來是這樣的。
接著秀秀將自己知道的斷斷續續的說了出來,楓一也耐心的聽完,結合之前那個名為項言的將領所說的,將已知的信息大致整理一下就是:
「自己」的家族「蓋婭族」是隱居在落日森林的部落,整個部落約百餘人,蓋婭族人(包括自己)都有著銀髮灰眸。今夜被甌蘭洛帝國的軍隊入侵了。自己的父親是部落的族長,父親掩護母親拚死將自己和秀秀送了出來,再之後母親選擇回去,而自己也跟了上去,再之後......
楓一是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死了,根據死人堆的規模來看族人中即便有倖存者恐怕也所剩無幾。族中是否還有人逃出來,以及自己的父親還是否活著都還是未知。但自己不能再回去,尤其是再將秀秀置身於危險之中。
這場變故,不可謂不慘烈,雖然因為失憶讓楓一併沒有實感,但他還是狠狠地攥緊了拳頭。
至於失去記憶,楓一覺得這或許是一種保護,畢竟自己可能目睹了母親的死。
無論如何,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徹底的改變了楓一和楓秀秀兩人的命運。
接下來該去往哪裡?
前途仍一片未知。
遠處絲絲曙光從樹冠頂部透出,不覺間已經破曉時分,前面黑暗也漸漸散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