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氣愈發炎熱,下午驕陽似火,蒸得人喘不上氣。林司月本在書房裡一邊看書一邊等著顧承熙回來,然而悶熱的天氣和屋外的蟬鳴擾得她心緒雜亂,她一個字也看不下去,於是「啪」的一聲把書反扣在桌面上,癱在椅子上晃著腳,開始胡思亂想。
好亂。
一切都好亂。
所有在原書中未出現或只露過幾面的人都一個個冒了出來,都與她的周圍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緊密聯繫∶蒲朝、曉小、李泉、何聿……
還有那個突然出現的女人。
她一開始,只是想活命罷。
腦內回蕩著二人坦白的夜晚,顧承熙對自己說的話,那雙滿是自己的眼睛,心裡的藤蔓又長了幾分。
她好像不能再逃避了。
飛舞的思緒被一陣敲門聲打斷,房門打開,婁公公來到她面前:「啟稟王妃,皇後娘娘召見。」
林司月跟著宮人走進坤寧宮,宮人在門外停下:「娘娘在殿內等候多時了。」
聽著這話,她忽感不對,想起自己進入坤寧宮時周圍安靜得出奇,和她上一次來時的熱鬧對比鮮明,眼前的宮人也是生面孔,她不禁警惕起來。
而殿內傳來的呼吸聲確確實實表明裡面只有一個人,這讓她更感疑惑了。
她推門走進,在內室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
女人轉過身,對她笑道:「來了。」
「賢妃娘娘?」林司月吃驚一問,原本忐忑的心在看到人後竟放了下來。
何庭卻笑了笑,招呼她坐下:「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咱們坐下來慢慢說。」
她給林司月沏了杯茶,直接開門見山:「承熙是不是好了?」
林司月心裡咯噔一下,雖然明知她大概率說的是「痴傻之症」,但她還是假裝聽不懂,道:「還在敷藥,箭傷沒那麼快好,神醫說他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了。」
何庭望著她,眼裡一閃而過的審視沒逃過她的眼睛,她心中不定:何聿與何庭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兩人總不會毫無聯繫的。何聿是顧承熙的人,也知道顧承熙是正常的,可聽何庭方才的問話,她顯然是對此事不知的,顧承熙和何聿有意瞞著她。
她突然這般問起,定是從哪裡知道了什麼。
不知為何,她覺得何庭不像會是害他們的人。
「別跟我繞圈子,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何庭道。
林司月看著她,在她審視的目光下,心中嘆了口氣,道:「娘娘不是這個意思?」
看著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倒把何庭氣笑了∶「何聿知曉,李泉知曉,你也知曉,我這個做姨娘的怎能不知?」她抿抿嘴,「你呀!和那臭小子真真是一對!」
她向來脾氣暴躁,喜歡直來直去,最煩人拐彎抹角,也惱人故作糊塗。
聽了何庭這話,林司月心裡有了底——她是知道的。不管她以何渠道得知,總歸不會對顧承熙不利。
「承熙……確實是好了。」林司月回答了她,又道:「娘娘是從何得知的?」
何庭也不掩飾,直接說道:「祈福那天我也去了,」林司月聽聞抬眸一怔,「親眼目睹了全部。」她突然放低聲音,「他暗中命令李泉用噬心蠱,我看見了。」
「娘娘……」林司月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何庭卻笑笑:「別擔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見林司月一臉愕然,她又道,「承熙這病,是被賤人害的!」
偏遠的漱芳齋許久無人問津,站在外面就能聞到一股濃烈又苦澀的中藥味。章啟為顧景鳴推開大門,裡面靜得可怕,時不時傳來的微弱咳嗽聲也能清晰地聽見。
聽到動靜的人從殿內跑出來,在看到那一身黃袍時大驚失色,連忙跪下行禮∶「陛下萬安!」
顧景鳴問∶「你家娘娘近來可好?」
「娘娘還是老樣子。」
顧景鳴聽后沒有太多表現,他越過宮人,走入殿內。
徐玉菡坐在床上披了件外套,明明是三伏天,下半身卻蓋著被子。她頭髮僅用一支玉簪輕輕挽起,臉上不施粉黛,長久卧病使得她的臉毫無血色,即使這樣也能從她的眉眼中看出當年風韻,歲月從不敗美人。
她看了眼顧景鳴,眼底一閃而過憎恨,換上唯唯諾諾的神情,欲起身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顧景鳴沒有注意她的不對,或許是根本不在意一個病秧子能做出什麼事來,他直接免去了她的禮儀:「你身子不好,禮就免了。」
「是。」女人始終扮演著一個唯唯諾諾不敢反抗的卧病妃子,不敢有半點逾越行為。
「陛下今日來漱芳齋,可是承熙出了什麼事?臣妾聽聞,他受傷了。」她抬眼看著顧景鳴,眼裡是久病之人的虛弱不堪。
「不是什麼大病,現已好了。」顧景鳴的聲音沒有起伏,對她依舊冷淡。
徐玉菡欣慰一笑,聲音有氣無力∶「如此便好。」
「大皇子謀反一事,愛妃可知?」他盯著她渾濁的雙眼,不怒自威。
徐玉菡對上他的眼神,道∶「聽到些風聲,承熙是在那裡受傷的。」
「朕自知與孩子們相處時間甚少,但對他們也算有求必應,朕實在不知大皇子為何要謀反?」他痛心疾首的樣子讓徐玉菡內心作嘔。
「太……大皇子在陛下的教導下一直是恪守成規之人,這次事情許是一時衝動了。」
「一時衝動?」顧景鳴看著她,「為誰一時衝動?」
徐玉菡搖頭∶「臣妾……」話未說完,她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顧景鳴始終站在一旁,無動於衷。
待她平靜下來,顧景鳴開口道∶「愛妃今日說太多話了,好生休養吧。」說罷,他看了眼徐玉菡,轉身離去。
徐玉菡抬眸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眼底的懦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憤恨。
「這是我與奕歌查到的證據。」奕歌,是皇后閨名。何庭悄然將紙條塞入林司月手中,笑著推她出去。林司月將證據攥緊,回頭望了眼她,恍惚間好似看到何庭不屑的眼睛里難得濕潤,她轉過頭,朝門外走去。
林司月從坤寧宮走出來時已是傍晚,她抬頭望著四四方方的天空,天邊的雲彩染上夕陽的餘暉,美輪美奐,在微風的吹拂下緩緩流淌,明黃的琉璃瓦與晚霞融為一體,讓她分不清現實與虛空。手中的一枚小紙條攥緊,她抬腳離開這吃人的煉獄。
「你一直都是正常的,對嗎?」林司月清澈的眼睛里映著沐風堂內明亮的燭火,透著不容置疑的平靜。
「是。」顧承熙沒有絲毫猶豫。
林司月得到答案,手心裡的紙條攥得更緊,她看著面前人毫不掩飾的愛意從眼底流出,心裡一緊,問:「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在和我演戲,你知道新婚之夜的那杯酒里有迷藥,也知道那杯茶里摻有辣椒粉,知道我是為了立威才對你動手……」
「我知道。」他看著林司月眼裡的不可置信,心裡頓時拿不定主意,「當時要害我的人很多,如果貿然表明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我那個時候不知道你,並非故意瞞著你……」
林司月伸手制止了他,其實她沒有那麼矯情,畢竟前期他們誰也不了解誰,對對方存有疑心情有可原的,她一開始還想著利用他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道,「只是想確認一下。」
顧承熙卻抓住她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道:「今後任何事我都讓你第一時間知曉,不會再瞞著你任何事了。」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林司月怔住了,差點忘了自己來這兒的目的。她回過神,避開那道目光,問:「你有查出害你的幕後主使嗎?」
顧承熙倒是不受影響,回道:「沒有證據。」他已經猜到她進宮去做了什麼了。
果然,林司月張開被他握住的手,只見掌心裡靜靜躺著一張被汗水略微浸濕的紙條:「證據在這兒。」
林司月不得不佩服顧承熙的膽識。
從何庭那裡了解到他的經歷,她突然對眼前的男人多了幾分憐惜,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選擇裝傻這條難走的路,為什麼會在雷雨天把自己關在密不通風的地下室里。
「承熙還未出生時他母親便患了病,你知道的,是失心瘋。蓉兒清醒時對我說,由我撫養承熙長大成人,不要讓他知道他生母的存在。所以他一出生就來了我宮裡,後來我有了身孕行動不便,便讓奕歌照看。」何庭看著杯中的茶,回憶著過去,彷彿故人還在身邊,「我們一直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蓉兒,直到……」她眼裡閃過一絲陰狠。
「直到小產過後我突然發覺他和唐敏走得很近,他那日便來問我他的母妃去哪兒了,我便知道是那個賤人說了,我們瞞不過,只說是病了,在屋子裡養著。唐敏的那小崽子長大了,告訴他蓉兒的宮殿位置,他就一個人翻牆去找,誰知正好遇上蓉兒發病。那日打著雷下著大雨,一群人在宮裡找了好久,里裡外外都找遍了還找不到他。是玉函提醒,我們才去了春禧殿,可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被蓉兒砸暈了……」
「難怪他會在雷雨天把自己關起來……」林司月喃喃,本以為找到了母親,卻發現她居然如此「可怕」,還對著自己發瘋,攻擊自己,他當時還那麼小,不留下陰影幾乎不可能。
而何庭已經陷入了回憶里,壓根兒沒聽見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