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炮擊之後

早晨6點40分，橫坑的炮擊終於告一段落。一場炮擊下來，原本就沒修多少的戰壕和工事被炸得一片狼藉，整片陣地都亂糟糟的，戰壕被炸斷了好幾處，好些散兵坑被炸出的更大的彈坑代替，焦黑的泥土中還在升騰屢屢黑煙。隨處可見被掀飛的沙包，有些焦土下面還半埋著中國士兵殘破的軀體，陣地上之前沒有被挖掉的小樹和灌木被爆炸的氣浪撕得七零八落，有幾棵粗一點的樹樹冠上的葉子被幾乎完全扯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榦和分出去的樹杈，樹榦上還鑲嵌著好幾枚指甲蓋大小的彈片。

二營剛剛渡過撈刀河，就在齊恆的命令下開始在北岸修築陣地，搶佔制高點，但時間還是有些緊俏。橫坑北邊這片地方地勢較為平坦，只有東北側有一個小小的山頭，其他地方一直到河岸都是開闊的平地，而且河邊的濕土比較多，二營在北岸的陣地形似一個以橫坑浮橋為中心的半圓，東北方向的小山略向外延伸，在這裡臨時修出來的工事還是以普通的戰壕加散兵坑為主，戰壕中的防炮洞很多都沒來得及加固，防護一下步兵炮勉強可行，但遇上75毫米的山炮還是頂不住。

日軍雖然只有八門炮，但十多分鐘的炮擊下來，落在北岸陣地上的炮彈還是有不少，高爆彈哐哐的往陣地上砸，像是不要錢一樣，所到之處無不是煙塵滾滾，泥沙四濺，很多來不及鑽進防炮洞的戰士被衝擊波像是破布娃娃一樣掀出老遠，被彈片擊中的則是血肉橫飛，還有些則是被那些炸飛到空中又落下來的石塊和碎木頭砸中，被砸的青一塊紫一塊的，還好補充團官兵都裝備了頭盔，不然頭破血流的人還會多出不少。

補充團二營濃煙滾滾的北岸陣地上，一個接一個灰頭土臉的中國士兵從防炮洞中探出頭來，有些茫然的四下打量，而排長和班長們早就鑽出了防炮洞，順著滿是焦土的戰壕小步奔跑，同時向路過的每一個防炮洞大聲呼喊。

「進入戰位！鬼子要上來了！」

「鬼子要來了，準備戰鬥！」

在班排長們的呼喊中，二營的戰士們紛紛罵罵咧咧的鑽出掩體，用手呼扇著戰壕中灼熱刺鼻的煙塵，把打開后蓋的手榴彈和步機槍一起架在身前的戰壕邊沿，後方趕來的擔架兵們匆匆跑向幾個被炸塌的防炮洞，在周圍官兵的幫助下把裡面刨出來的傷兵和屍體抬上擔架，搬運到陣地後方。

得益於上高戰後，齊恆跑遍了周邊的散兵收容處，給補充團拉來的補充兵大多都是老兵，至少是上過戰場的，遇到炮擊不會太過驚慌，二營哪怕是重建的四連都以老兵居多，所以很多人從防炮洞里鑽出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害怕的情緒，而是在用天南海北各地的方言問候鬼子炮兵和日本天皇的親屬，腳底下進入戰位的動作一點不慢。

官兵們鑽出掩體之後，陣地上便滿是嘈雜的喊叫聲，還夾雜著傷兵的慘叫。

「東邊戰壕塌了，三班的，抓緊時間修復工事！」

「八班長埋防炮洞里了！過來幾個人幫忙挖一下！」

「醫護兵！醫護兵！」

……

在前邊的步兵們匆忙進入戰鬥狀態的時候，和二營駐紮在一起的迫擊炮連也在緊張的整理，迫擊炮連的臨時駐地在二營主陣地東北邊的小山腳下，因為根據原本的計劃，迫擊炮連渡河后隨時要出發去支援一營，所以並沒有修築炮兵陣地，只是修了一小塊臨時的隱蔽所，在之前的炮擊中同樣挨了不少炮彈。

好在迫擊炮連對防炮更敏感一些，挖隱蔽所的時候炮營營副尤志勇就下令讓炮和彈藥分開存放，還給炮彈修了專門的防炮洞，所以相對主陣地上的步兵，迫擊炮連的損失相對較小，不過尤志勇自己卻險些折在這場炮擊中。

之前的炮擊開始時，尤志勇正準備躲進防炮洞，突然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迫擊炮組還在扛著分解的迫擊炮奮力奔跑，剛跑了兩步，就有一顆炮彈砸在他們身後，「轟」的一聲掀翻了後面的兩個戰士，炮管和底座都摔在了地上，尤志勇心一橫，快速衝出防炮洞，兩手抓起滾落在地的炮管，扛上肩膀，騰出來一隻手拽住地上扛底板的那個戰士的衣領，用力往後拖拽。

扛底板的戰士左腿被彈片擊中，應該是傷到了動脈，鮮血像是關不上的水管一樣往外涌，很快就打濕了整條褲腿，尤志勇拽著他的衣領往後拖，他也靠能動的右腿蹬著地面努力挪動，手裡卻還是緊緊抓著那塊沉重的迫擊炮底板。

「來人，幫忙！」尤志勇咬緊牙關，額頭上青筋暴出，從牙縫裡吼道。

很快，尤志勇的勤務兵小劉就奔了過來，幫著拖拽受傷的戰士，可才走出幾步，又有一顆步兵炮炮彈落在他們身後，一聲巨響后，三人全部倒地。

尤志勇仰面躺在地上，渾身蓋滿了滾燙的焦黑泥土，耳朵里嗡嗡聲響成一片，雙眼試了幾次才對上焦，他的左臂被迫擊炮管壓在下面，好像失去了知覺，勤務兵小劉側趴在他身體右側，壓住了他的右腿，尤志勇右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幾下，又推推小劉，發現他軟綿綿的一動不動。

「小劉？小劉！」尤志勇喊了兩聲，卻被濃烈的硝煙嗆得練練咳嗽，見小劉還是沒動，尤志勇便用力把小劉推開，把自己的右腿解放了出來，然後又推開壓住左臂的迫擊炮管，試著坐了起來。

掙扎著坐起來之後，尤志勇才發現自己額頭左邊被划拉出來了一道血口子，鮮血順著傷口流出，很快就糊住了左眼，流的滿臉都是，抹了一把之後，臉上的泥土灰塵和血液混雜在一起，成了黑紅色的血泥，尤志勇獨自坐在地上，愣了幾秒，被遠處奔來的幾個戰士連拉帶拽拖進了防炮洞里。

等炮擊結束，尤志勇帶了幾個戰士回到中炮的地方，這才發現小劉的後腦處被彈片打了一個窟窿，半邊身子一片焦黑，不知道有多少處傷口，扛底板的戰士上半身幾乎被打成了篩子，而尤志勇扛著的那根迫擊炮管上有一處非常明顯的擦痕。聯想到額頭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尤志勇不禁後背冷汗直流，如果不是肩膀上的炮管擋住彈片，迫使彈片改變了方向，那枚彈片可能已經打進尤志勇的太陽穴了。

雖然沒有性命之憂，尤志勇還是付出了左臂被砸斷的代價，但比起已經犧牲的戰士，無疑是好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