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輕侯孟歌笑

第10章 輕侯孟歌笑

在沐羽修鍊之時,靜水神尼便走了。

她謝絕了沐鐵的好意,稱道「今日之因,來日必有果」,沐府並不欠她的。

這讓沐鐵好一陣慚愧。

天色近晚,華燈初上。

一家三口吃完晚飯,站在在閣樓之上。

沐羽被凌寒梅抱在懷裡,看外面燈火輝煌,亮如白晝。

洛陽城不愧是東趙國的首都、天下最繁華的城池之一。街道上川流不息,人聲鼎沸,家家戶戶,結伴成群,觀賞花燈。

相比起來,偌大的沐府雖然侍衛眾多,卻顯得黑漆漆的,格外的安靜與冷清。

沐羽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很享受這種與家人相伴的溫馨時光。

然而凌寒梅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輕聲道:「夫君,過些日子,我想去買幾個年齡小的女孩,以後當羽兒的貼身侍女。」

她笑了笑,「府里的那些侍女,年紀已經不小,恐怕再過幾年就出嫁了。那些侍衛,又太過粗手粗腳,心思不如女子細膩。」

沐鐵想了想,點頭道:「多幾個小孩子也是好事,羽兒也需要一些同齡的玩伴。」

沐羽暗自嘀咕:誰要和乳臭未乾的小毛孩玩?到時候恐怕是我來照顧她們吧?

他前世習慣了獨來獨往,自己就能照顧自己,並不需要什麼侍女。

凌寒梅微微一笑,髮絲在夜風中飛舞。

「從小培養的婢女,和羽兒一起長大,不僅了解主子的習慣,而且來歷明白,我也能放心。長期朝夕相處之下,有了感情,以後只會更加忠心。」

沐羽心中不禁感嘆母親的謹慎和深謀遠慮。

以父親在朝中的地位,和沐羽這位小公子的高貴身份,在貼身近侍這件事上,恐怕真的馬虎不得。

雖然沐羽並不需要貼身侍女,但是父母的一片心意推脫不得。

反正拒絕不了,不如坦然接受好了。

沐鐵的目光深沉地望向外面,他此時和凌寒梅想的不是同一件事情,「我想,給羽兒找個好的啟蒙老師了。」

「啟蒙老師?」凌寒梅詫異,「是不是太早了點?」

按照當地習俗,小孩年滿三歲才會去蒙館,由那裡的老師教導最基本的禮、樂知識。

以沐府的地位自然不用和平民一起求學,可以把專門的老師請到府上供養——凌寒梅以為丈夫便是這個意思。

沐鐵搖了搖頭,若有所指的道:「不早了。是時候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他的聲音深沉而凝重,說這話的時候,眉頭緊鎖,目光悠遠,一直望著南方的夜空。

那裡燈火明亮,可此時在沐鐵的眼裡,卻彷彿化作了遍地燃燒的烽火。

盛世與亂世,往往只在一牆之隔。這洛陽城,太過安逸了。

凌寒梅看見他的神態,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低頭不語。

沐羽隱約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

但他沒有發現,在父親深邃的瞳孔中,彷彿映照了千里之外的疆場,那裡有金戈交擊、鐵馬嘶鳴。

一個月之後,一則消息震驚了半個東趙。

曾經狂言謝絕皇恩,山野避世十年,發誓永不入朝為官的「輕侯先生」孟歌笑,突然出山。

究其原因,竟然是沐鐵將他請入大將軍府為幕僚,做兒子的禮樂先生!

孟歌笑何許人也?

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兵法謀略,無一不精。十年之前,曾是沐鐵麾下軍師,足智多謀,神機妙算,

乃是中軍帳中真正的靈魂首腦。

沐鐵能夠立下赫赫軍功,以三軍之中無人可比的聲望,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此人功不可沒。

然而當沐鐵位極人臣,孟歌笑卻急流勇退,一溜煙躲到了山野之中,再也不問世事。

當今皇帝對他頗為賞識,曾親自下詔封賞,希望他來朝中為官。

他卻一笑置之。借著三分酒氣,大筆一揮,寫下「黃金白壁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的豪言狂語,令宣旨大臣帶回。

聖上看后不怒反笑,稱道「此人乃真隱士也」。

這也使得當時文人紛紛跟風,既是佩服又是讚揚,孟歌笑也因此獲得了「輕侯先生」的美名。

如今十年過去,許多人已忘了他的聲名。但對上了年紀的朝廷中人來說,這個名字卻並不陌生,反而有些刺耳。

孟歌笑曾經談笑間葬送敵軍數萬,要說本領確實是有的,可是人卻未必太傲太狂。

皇帝親自下旨相請,這是何等殊榮?他卻絲毫不買賬,一句「一醉累月輕王侯」,幾乎得罪了半朝的權貴。

沒想到如今竟是因為沐鐵,二話不說就出山了,這算不算違背了當初的誓言?難道真的只是為了……當一個禮樂先生?

也不知當初下旨相請的聖上,倘若得知此事,會怎麼想……

洛陽城。

清晨,沐府的門前,風塵僕僕地停下了一輛馬車。

車簾掀開,跳出兩個黑衣侍衛,兩人將車廂中的主人扶了下來。

這是一個年近五旬的男人,頭戴綸巾,身穿布衣,看起來樸素至極。

他風塵滿面,兩鬢如霜,面容清癯,眼神略顯疲憊,目光深處卻隱含幾分興奮與激動。

他望著沐府大門,眼角露出幾分笑意。當看到「大將軍府」的匾額時,目光頓時有些出神,似乎陷入了悠久的回憶。

不知何時,他身邊的兩個黑衣侍衛只剩下了一個,另一個不知所蹤。

沒過多久,沐府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身高九尺的須髯壯漢當先沖了出來。他定定地看著門外的人,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激動和欣喜。

兩人相視而笑,點了點頭。

「元帥。」男人輕聲喚道。

久違的稱呼一出,彷彿回到了十年之前。

那個金戈鐵馬、烽火狼煙的時代。

壯漢點了點頭,虎目之中蘊含濃濃的激動,「孟先生,你終於肯來了。」

片刻后。

沐鐵和孟歌笑漫步於府中迴廊。下人都被遣散開了,這裡只有他們二人。

孟歌笑看著沐鐵龍行虎步,威風氣勢不減當年,不由得怔了怔,由衷感慨道:「十年未見,元帥的英雄氣概尤勝往昔,孟某卻已經老了。」

沐鐵搖了搖頭,「我也不年輕了,孟先生還不算老。」他嘆息一聲,「我哪裡還有什麼英雄氣概?否則也不會勞煩先生出山了。」

孟歌笑說道:「我已有所耳聞。小公子今年貴庚?」

沐鐵有些赧然,咳了咳,道:「才剛滿周歲。」

孟歌笑略微有些失望。

沐羽自然沒到開始蒙學的年齡——對於大部分明眼人來說,這顯然只是一個借口。

他凝望迴廊外的假山流水,猜測道:「這麼說……元帥是不放心小公子在洛陽城的安危了?」

此話若是旁人聽到,定會感覺奇怪。

洛陽城乃天子腳下,禁衛軍維護城中秩序,沐府內置五百府兵,又有什麼不安全的呢?

沐鐵卻是點了點頭,愁容滿面,「朝中近一年來有些變化,我也說不明白,只是有些不好的預感。我擔心我一去南陽,便顧及不到這邊。」

孟歌笑皺眉問道:「你要去多久?」

沐鐵沉吟片刻,道:「短則半年,長則數年。」

孟歌笑點了點頭,似乎在琢磨什麼,隨後又問道:「南疆那邊情形如何?」

「南疆」,指的便是與東趙國與南楚國的交界。

當今天下四分,東趙、北梁、西夏、南楚,國與國之間摩擦不斷,大戰不起,小戰連綿,誰都不敢確定哪方會是最終的天下之主。

沐鐵哼了一聲,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絲輕蔑之色。

「無事,一些跳樑小丑而已。每過幾年便來一出,只要狠狠打一頓,就會安分好幾年。」他言語之間,絲毫不把南楚兵將當一回事。

孟歌笑失笑了,恐怕也只有這位「鐵閻王」沐滄瀾,才能如此底氣十足地說出這種話。

「皇上命我及早前往南陽練兵備戰,這在往年也是常有的事。不過今年我怕……」沐鐵說到這裡,沒有繼續說下去。

孟歌笑似乎能猜到他的擔憂,「你怕,他會對小公子暗中下手?」

沐鐵不置可否。

孟歌笑搖了搖頭,說道:

「他若要下手,也只會在你在洛陽之時下手。你在南陽手掌重兵,他只會幫你照拂親人。否則你破罐子破摔,率兵倒戈一擊,不是他能承受的。」

沐鐵嘆了口氣,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說道:

「洛陽城的局勢近年來有些變化,暗地裡看我不爽的恐怕不止是那位了。我現在就這麼一個兒子,賭不起。防範於未然罷了。」

「況且再過幾年,等羽兒長大了,我也確實希望先生能收他為徒,教他一些東西。」沐鐵語氣惆悵,「他不能習武,在這亂世之中,也需要幾分自保之能。」

孟歌笑思慮了片刻,點頭道:「這卻是沒什麼問題。」

得到他的承諾,沐鐵鬆了一口氣,似乎放下了一樁大心事。他問道:「先生這一路走來,路上可還平安?」

孟歌笑淡然一笑,「元帥派來的那兩個侍衛,武功甚是不凡,路上出現的意外都被他們擺平了。」

「還真有人敢動手?」沐鐵冷哼一聲,隨後說道,「他們兩人是我貼身的『影子護衛』,是我最信賴的幾人之一。此去南陽,我會把他們二人留在沐府,聽從先生的命令。」

孟歌笑立刻問道:「那你呢?」

沐鐵笑了笑,「無須擔心,我身邊還有人手可用。」說著,他連續拍了三下手掌。「出來見見先生吧。」

迴廊的屋檐上突然翻下來兩個黑色人影,身手矯健地落在地上,動作竟是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躬身朝沐鐵與孟歌笑行禮。

孟歌笑一眼便認出他們,正是一路保護自己的兩個侍衛。

沐鐵指了指左邊那個略微高瘦一些的,道:「他叫趙東風,最擅長輕功。」又指了指右邊那個稍微矮瘦一些的,道:「他叫錢南花,擅長辨葯配毒。」

孟歌笑嘴角抽了抽,趙東風,錢南花?錢難花?

但他素來矜持沉穩,並未表現出異樣。

沐鐵讚賞地看著兩個侍衛,說道:「他二人武功都不俗,各有絕技在身。跟隨我也有七八年了,是我最為倚靠的兩個好兄弟。」

聽到沐鐵「好兄弟」三個字的稱呼,這兩個侍衛躬下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顫,隨即互相瞥了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

在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濃濃的驕傲和自豪。

「剛才我說的話你們也聽到了。我走這段時間內,你們暗中守護沐府,夫人和小公子的安全就交給你們了。除此之外,府內一切要聽孟先生的安排。」沐鐵道。

「是!」

……

春雨泠泠。

自從半個月前,沐鐵突然前往南陽城,沐羽晚上開始一個人睡覺了。

並不是凌寒梅讓他一個人睡,也不是沐羽厭倦了母親的懷抱。

這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那個新來的啟蒙老師。

聽父母都叫他「孟先生」,似乎薄有名聲?自從他來到府上起,每天都有人來拜會求見他,只是他很少露面。

這個孟先生說,想要沐羽做他真正的弟子,就必須得先學會獨立。首先要做的,就是一個人睡覺。

對此,凌寒梅一開始是極力反對的。

但是孟先生卻義正言辭,「越早獨立起來越好,沐將軍和夫人不能保護他一生。夫人也是明白人,難道您希望有一天,他連選擇生存下去的權利也沒有嗎?」

最終在強調「這一切也是沐將軍的意思」之後,才勉強將凌寒梅說服。

沐羽住的房間就挨在凌寒梅隔壁,而且她每晚都要來檢查好幾趟。

這對於沐羽來說既有好處又有壞處。

好處就是,他晚上可以偷偷地打坐練功了。

壞處就是,他這輩子才享受了一年母親的懷抱,突然離開還有些不舍;看到母親擔憂得睡不著覺的模樣,他也甚是心疼。

但是孟先生說的一句話讓他倍感有理。

「自古以來聖賢推崇孝敬父母,從未有聞贊成依賴父母。對於小公子來說,早點獨立起來,便算是孝敬父母了。」

這一世好不容易擁有了親情,他不能沉溺其中,一定要儘早擁有可以保護這一切的力量。

晚上,他開始修鍊起幽冥合魄訣。

這功法的第一層到第三層只是打基礎,目的是將修鍊者的肉身改造,使之能夠承載「幽冥地氣」。

而第四層到第六層,便是利用「幽冥地氣」修鍊,繼續改造體魄,使之能夠容納更強的「玄黃母氣」。

到了第七層到第九層,便是借那「玄黃母氣」修鍊了。

據說,玄黃母氣乃是天地之初的混沌、是孕育萬物的開始,一般人的身體不可能承載。

幽冥合魄訣每突破一層,都會經歷一次洗經伐髓,使得體魄愈發強健。

這些都是總綱里說明的,聽起來玄之又玄。沐羽也不知道究竟是否真實。

不過他也並不心急。

修鍊內力本是一件積少成多、聚沙成塔的事情,需要漫長的時間。

即便如此,他藉助血玉中玦塵劍魂的暖流,修鍊速度也超出了前世數倍。

他怕自己根基不穩走火入魔,甚至還刻意壓制了幾分,這倒使得內力更加凝練了。

就這樣,沐羽充實地度過了十天。

十天後,孟先生開始每天早上給沐羽上課。

上課的內容甚是奇怪,並非認字讀書,而是在母親不能幫助的前提下,自己穿好衣服。

這對於年僅一歲的小孩,尤其是達官貴人家嬌生慣養的公子來說,無疑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一開始凌寒梅擔心地站在一旁,忍不住就要上去幫忙。

孟先生板著臉說道:「嬌子如殺子。」

凌寒梅只好悻悻作罷。

孟先生也並非強迫沐羽今天就學會穿衣服。萬事開頭難,總要開始了,才會有接下來的成長。

在兩人的目光中,沐羽開始一件一件穿上了自己的衣服。雖然因為手短腿短,速度有些慢,但竟是出奇地不需要他人幫忙。

這自理能力讓凌寒梅出乎意料,甚至開始懷疑自我:難道平時真的是太溺愛兒子了?兒子並不需要自己照顧這麼多?

沒人發現,孟先生微不可查地低喃了一聲:「見鬼了……」

此後,連床上的被褥,也交由沐羽自己整理了。

孟先生仍舊只一句話:「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似乎絲毫不覺得,這對於一個一歲的孩童來說,要求過於嚴苛。

「唉。」沐羽則並不覺得吃力,反而感覺自己每天都在敷衍,努力地演戲,把老師和母親成功打發走。

此時,上完「早課」,剛吃過早飯不久。

沐羽站在屋檐底下,看春雨綿綿,有些出神。

「哇!」

長廊的護欄外,突然冒出一張大毛臉。

男人一雙銅鈴大的眼睛,一臉長而捲曲的鬍鬚,張開血盆大口,兩手放在耳朵邊做蒲扇狀,做出一個鬼臉。

沐羽吃了一驚,接著「咯咯」笑了起來。

男人站起身來,身高八尺,膀大腰圓,像是一頭棕熊。

在沐府的侍衛中,這樣的身材算是標配。

然而這個男人,比其他侍衛還要雄壯,渾身肌肉隆起,一雙蒲扇大的手掌上布滿老繭——那是常年與兵器打交道留下的痕迹。

他叫王通,是沐府的護院統領。據說當年,曾是沐鐵的親兵衛小隊長。

那些普通侍衛雖然時刻都看著沐羽,-但是主僕有別,不敢太過親近。只有王通才會時常逗沐羽玩。

王通一把將沐羽舉了起來,讓他騎在自己的肩膀上,一陣怪笑,臉上的鬍鬚抖動,叫道:「喔——帶你看老婆去咯!」

沐羽聞言臉色微變,老婆?看誰的老婆?

遠處一個侍女著急道:「王統領,小心點!夫人放心不下,叫我來看看。你瞧瞧你,摔到小公子怎麼辦?」

王通嘿嘿笑道:「阿彩,莫慌,穩的很,穩的很。」說著還轉了一圈,向那侍女證明確實很穩。

他走起路來四平八穩,腳步甚是穩健,肩膀上的沐羽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沐羽早知道他武功不俗,所以一點也不害怕。倒是那個名為阿彩的侍女,擔心地跟在一旁,生怕小公子突然摔下來。

這個阿彩跟隨母親多年,是母親最信任的侍女,平時有什麼事都派她去做。

沐羽對她頗有好感,因為阿彩每次上街,都帶回來一些小零食給他。

三人很快來到會客的內堂。

沐羽發現凌寒梅、趙崇夫婦都在。

趙崇眉目間似有淡淡憂慮。

趙夫人容貌依舊美麗,懷裡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女孩。

那女孩看到沐羽,眼睛頓時一亮,目光中帶著七分疑惑和三分開心,揮舞著白嫩嫩的小手,聲音清甜地叫道:「夫君?」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臉帶笑意。

聽到這個稱呼,沐羽滿頭黑線。

你乳牙還沒掉呢,就開始叫起夫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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