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貓母(三)
半山坡的寺廟吳所以是第一次來。從遠處看,寺廟很小,但紅牆金瓦透著莊重。走到近前看,廟門是破損的,牆角長滿雜草青苔,牆上的瓦片也七零八落。大堂里,除卻小窗戶透進來的幾簇陽光外沒有其他的光亮,空氣中泛著股潮濕的霉味。梅朵跑前跑后拎來幾張坐墊,放在堂屋中央的火塘邊。「請坐!請坐!」她紅著臉,手指擰著衣服角,羞澀不安。「不用麻煩。這樣就很好。」墨墨扮演知性大姐姐,舉止莊重。「梅朵,你就住在這裡?」「我住在後面。屋子裡。不漏雨。」梅朵磕磕巴巴說著漢語。「可以去看看嗎?」「臟。亂……」梅朵低著頭。墨墨把她摟在懷裡,小聲說著話。她們說話時,吳所以溜達出去,去院子里透氣。「嘿!你們來得真早。」院子旁邊開著門的房間中傳來聲招呼。吳所以探頭往房間里看,黑暗中鋥亮的禿頭很顯眼,禿頭對面亮著雙綠眼睛。「請進。這位新同事。」阿獄笑呵呵,露出一口白牙。吳所以嘶地深吸一口氣,又長長把氣呼出來。關上房門,阿獄繼續用吐蕃語和對面的黑貓交談,吳所以安靜地坐在旁邊。黑貓不停探出爪子,在木地板上抓撓,尾巴摔來摔去撲起地面的灰塵。它偶爾插嘴喵上幾聲,阿獄總是搖頭,於是它的綠眼睛中更顯焦慮。有段時間他們都沒發出聲音,視線集中在三人中間的昏暗油燈上。「不好意思,最近我有點忙。」阿獄打破沉默,側身看過來。吳所以擺擺手。「這位……你就當是梅朵的母親吧。」阿獄指著黑貓解釋。「所以!所以!」墨墨在外面呼喚。「你先去忙。晚上我們再詳細說?」「好!好!」吳所以忙不迭地點頭道歉,起身離開,出門后細心地把房門合攏。墨墨站在堂屋裡,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走回來:「在別人家裡,你瞎轉什麼啊?」「參觀一下嘛。」吳所以敷衍著。「我剛才和李校長聯繫過了,過幾天她會親自過來。」「梅朵呢?怎麼想?」「她那麼點兒,會有什麼想法?」「好吧……那我們就等著吧。」吳所以隨緣地回應著。他現在心思散亂,沒辦法集中精神思考問題。事情大致說清后兩人告別梅朵,離開寺廟他們沒有回客棧,而是在村中尋了處咖啡館吃簡餐。小咖啡館簡陋但是用心,公共空間擺放著小書吧和桌上足球,陽台可以觀望雪山景色。陽台周圍還懸挂著長條的白色紗簾,風掠過時白色紗簾飄飄蕩蕩,讓吳所以回憶起一部武俠影片里的場景。一直休憩到陽光不再強烈時兩人才離開咖啡館,他們慢慢散步,沿著村莊中的道路向東方走。「這些都是青稞田。秋天收穫的時候很美。」吳所以指著四周圍那些被欄杆圈起的土地,現在青稞還沒有開始種植,小片小片嫩綠的雜草佔據著褐色土壤表層。「要是能在這裡生活多好啊!」墨墨挽著他的手臂,感慨著。「文藝女青年。」吳所以撇撇嘴。「就是好!多安逸啊!」「等大雨季的時候你試試?你以為雨村的名字白叫的?」「我還就喜歡下雨呢!」「……沒有直達快遞,網上買東西要自己去鎮上取。」「閉嘴啊閉嘴!你這個死人!」墨墨生氣地搖晃吳所以的手臂,
吳所以就喜歡她這樣子。穿過青稞田,沿著河畔走不了多遠就進入松樹里。林間地面積累著厚厚的松枝,腳踩上去軟綿綿。墨墨踩得開心,忘記了腳疼,嘴裡不自覺地哼哼歌兒。走了大約幾百米,兩個人額頭上微微見了汗,他們在林蔭間找了處平整、乾燥的小草坪半躺下來,享受灑落的太陽光斑與偶爾拂過的、帶著松樹香味的微風。晚上要以學徒的面貌還是以職業經理人的面貌和阿獄聊呢?吳所以在心裡權衡。之前他等待入職等得心焦,事到臨頭,卻又貪戀現在短暫的安靜美好。「你還在想梅朵的事情?」「沒有。」「那你在想什麼呢?」「什麼都沒有想。」「騙人。」墨墨嘟著嘴:「一看就有心事。」吳所以把她拉過來,讓她枕著自己的胸口:「以後……合適的時候,我再都告訴你。」「我又不想聽。告訴我幹嘛?」墨墨手裡拿著個空松塔,她把它往天上輕輕拋起,等它落下時接住,然後再輕輕拋起來。「真不想聽?」吳所以捻著她的頭髮玩。「不聽!」墨墨的腦袋蹭來蹭去。「想告訴我也可以啊……把銀行卡密碼也得告訴我。」這算是默認了么?吳所以哈哈笑著。「你笑什麼?」墨墨直起身,臉龐緋紅,努力瞪他。氣氛情緒都對,但是流程還不夠完美。吳所以一把將她拽回來,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捧起她的小腦袋強吻上去。管它流程完美不完美……「慈善學校嗎?」阿獄摸摸光頭:「聽上去會是個好選擇。」「校長過幾天會過來實地考察和接觸下孩子,到時候我們也可以把把關。」「好。」阿獄點頭首肯。吳所以把酒給他滿上,眼巴巴等著。「嘿嘿。」阿獄笑了笑:「你等下。我這就回房間給你取東西。」阿獄離開后,餐廳里只有吳所以一個人。談話前他已經把墨墨支回房間——她看起來不情願,但還是懂事地把空間讓給兩位男人。沒過幾分鐘,阿獄手裡拎著個棕紅色的布袋溜達回來:「你先清點一下。都是標配。」他把布袋子放在吳所以面前桌子上,坐回自己的座位。袋子不大,裡面卻零七八碎裝著很多小用具。一桿印著銀色「地」字的黑色鋼筆;一面小圓鏡子,木鏡框有些暗紋裝飾;墨藍色筆記本,封面印著三個銀色篆體字;此外還有裝在密封塑料袋中的棕色小藥丸和一盒香。這都是些啥?吳所以瞎琢磨。「一會兒咱倆呢加個微信,工作上聯絡方便。這些工具呢,壞了可以換,消耗品用完了我再給你配送。都是標配,想要好的你得自己去換……APP裝手機上了吧?」「裝上了。」「哦對了,還有這個呢,算我私人送給你的。」阿獄從手上扒拉下來一串佛珠擺放在布袋邊:「好用得很。」「還得麻煩您辛苦下!」吳所以雙手合十頂在額頭前:「給我詳細介紹介紹唄?」阿獄打開自己手機上的同款APP,先從任務說起:任務在APP上發布,公共任務最多可以允許三位事務員同時承接;布置給事務員的專屬任務只能自己承接且不能拒絕。任務發放后,用筆記本(也就是接引書)觸碰手機屏幕,書頁上顯現字體就意味著任務已被認領了。任務結束時,需要事務員用解緣筆(配發的鋼筆)在接引書任務后書寫總結,要求詳細工整有結果,之後才算結案;結案後用接引書觸碰APP,自動發放獎勵,自動顯示數值。小圓鏡子名為「業鏡台」,據說是某位大佬法器的仿製品,只具備原版的簡單功能:在事主知情並同意的情況下用它映照,可顯示與事主所念事情相關的因果源起。香的名字很好聽,夢非夢。於密閉靜室中點燃,事務員可與事主一起進入虛妄夢境,在夢境中可以多次試驗、推演未來時光中事情的發展軌跡——需要注意的是,夢中所推演的僅僅是可能性,並不會必然成真。盒裝12支。小糖丸最簡單,孟婆湯魔改版,吃一顆可以自主選擇讓事主遺忘一件事情。用完再補發。此外,阿獄額外贈送的108顆佛珠名為留魂珠,算是半法器,一顆珠子可供一位魂魄暫居七日。阿獄曾經用它念過十萬遍以上的地藏菩薩滅定業真言,住身其中的魂魄完全有安全保障。吳所以也可以接著念,念得越多,功效越好。「正常情況下,這些都足夠用了。」阿獄仰著頭,把酒喝盡:「這年頭主要是執念麻煩事兒多,真需要降伏的妖魔鬼怪倒不常見,法器基本用不上。」「對外身份呢?名片自己印?」吳所以忽然想到個問題。阿獄看小怪獸一樣盯看他,半晌冒出一句:「這個年代還有人用名片嗎?」正事說完后,兩人繼續喝酒閑聊。梅朵的事情阿獄拜託吳所以多上心,黑貓——也就是梅朵母親的事情阿獄來主要負責,那本就是他的任務。最後接引儀軌時,如果吳所以感興趣,阿獄答應他可以旁觀學習。「就這樣。」他們看著桌子上的空酒瓶,心滿意足,各自回房。次日早晨,墨墨總算想起背包中的旅行咖啡壺。吳所以打著哈欠來到餐廳時,咖啡在空氣中正散逸出果香。「謝謝老婆。」吳所以慵懶地擠到她身邊坐。「誰是你老婆!」墨墨橫起眉毛。「Mydear?」她給他一巴掌,抿著嘴樂。「Honey?」「別鬧了。」墨墨臉微紅,她把咖啡推到吳所以面前,眨著眼睛:「瑰夏哦。你嘗嘗?以後別老喝美式,多土啊!」吳所以占夠了口頭便宜,心滿意足地端起咖啡慢慢品嘗。口感略淡,但是縈繞著類似蜜桃的香味,這很小女人。「昨晚上你們把事情說完啦?」墨墨歸整清理著桌子上的用具。「嗯……基本上吧。」「哼!男人。」吳所以美滋滋抿著咖啡,他在腦子裡邊琢磨那些小物件邊胡思亂想。自己這就算是接觸到超凡了吧?是吧!是吧?自己現在也不算是普通人了:陰司事務員?還是應當叫地府事業公務員?後面的聽起來更顯高端大氣上檔次……能知曉過去,多少能預測點兒未來。嘖!要不要先給墨墨同學照照鏡子玩兒?還是先算了。她要是好奇起來,麻煩事兒一堆……不知道能不能用點數換架高達玩玩,這也算是買車吧。別人開法拉利保時捷,自己坐高達飛在天上——想著就帶勁……「銀行卡呢?」吳所以美夢被打斷。「拿來!你以為白親啊?還親那麼多次!」一點兒也不可愛!吳所以老老實實,一臉喪氣地把錢包掏出來。「哼!」墨墨翻開錢包,用手指把他所有的卡都撿出來,美滋滋放進自己的口袋。「一點兒都不給我錢留啊?沒錢怎麼給你買戒指啊?」吳所以試探。「你擔心什麼?」墨墨撇嘴:「款式呢,肯定是我挑,至少不能小過1克拉。錢呢,自然是從你銀行里扣。每個月呢,我自然會給你一千……嗯……八百塊零用錢。酒你不用花錢吧,咖啡不用花錢吧,吃飯不用花錢吧,衣服我給你買不用花錢吧,房子你有不用花錢吧,現在煙也戒了……我覺得六百都夠了。」「八百!」吳所以堅持。「吶。好吧。八百。男人身上不帶點錢總還是不方便……」墨墨皺著眉頭計劃。還好微信錢包里有三四千。吳所以捂著臉。單品咖啡真貴!還是美式好。中午未至,黑貓自己走進餐廳。它看看四下,沒有陌生人,於是直接蹦到吳所以對面半卧著坐下,綠眼睛朝著他看。「你好啊。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漢語。」吳所以坐正身體,「我知道你擔心梅朵,我們都在想辦法。」黑貓點點頭,眼神裡帶著點黯然。「能聽得懂太好了!那我就和你慢慢說一下。」吳所以吁了口氣。他先把梅朵疑似生病的事情盡量用簡單的話講清楚,又介紹了下慈善學校的情況。「我們都覺得梅朵如果能去學校是最好的。可以讀讀書,未來生活可以選的路更多。當然你也不能只聽我說,過幾天學校校長會親自過來,你也可以自己再看看,再想想。嗯。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個人覺得你最好還是聽阿獄的意見,阿獄就是那個禿頭……那些事情他比我經驗豐富。」黑貓安靜地趴在那裡,聽吳所以絮叨。眼見午餐時間快到,它起身湊到吳所以身前用頭頂蹭蹭他的腿,然後跳下地面鑽進廚房,又叼著一張餅子鑽出來,消失在草叢中。看著它離去,吳所以心裡忽然悵然若失。執念啊。他想起阿獄昨天用的詞。人世間……「剛才你和誰說話呢?」墨墨回來,好奇地四處察看。「和我的銀行卡。」吳所以心中充滿執念,歪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