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舌女(三)
懷裡的小動物溫暖柔軟。吳所以不想睜開眼睛。他腦仁疼,思緒亂麻糾纏,理也理不清。
「你該起來了!」小動物許是被吳所以地動靜驚醒,用後背拱他:「你該回去啦!萬一讓別人看見,我都不知道怎麼解釋。」
「解釋什麼?」吳所以裝睡裝不下去,聲音沙啞地耍賴:「咱倆不是早確定關係了?」
「確定什麼呀?反正結婚前你是別想碰我的!要不是看你昨天實在可憐……」
吳所以伸懶腰,然後把她緊緊摟住:「只是摟著睡個覺,又不幹什麼。」
小動物用蹄子向後踢他,身體扭來扭去。
「不動了,不動了!乖。再睡一會會兒。」
「臭流氓!」墨墨罵人,罵完之後閉上眼睛。她也想繼續睡,昨晚折騰得太疲倦。
回籠覺一下子睡到中午,熱烈的陽光透過窗帘縫隙照在二人臉上。
「今天你沒事情了?」墨墨用指尖在吳所以的下巴上轉圈,鬍子茬扎扎的很好玩。
「休息。休息一天。」吳所以哈欠連天。
「要不要喝水?」
「嗯……」
「自己去倒!」墨墨忽然又莫名其妙生氣。「喝那麼多酒!臭死了!」
「好……」吳所以拉長聲音答應著,身體卻不動。
「煩死了!」墨墨不情願地起身光腳下床。她穿著米黃色的純棉睡衣,光線穿透睡衣,把她隱藏的、玲瓏有致的身材清晰勾勒出來。
走出卧室來到店內大堂里,吳所以假裝看不見小U奇怪的目光,他要了杯濃咖啡,然後坐在固定位置上等待。喝完咖啡他必須要回家洗澡換衣服,身上的味道的確讓人難以忍受。
「老闆娘呢?」小U把咖啡端過來,假裝無意地詢問。
「洗澡。」
「哦……」小U拉長聲音,偷笑著跑回工作崗位。
誤會就誤會唄。吳所以抿著咖啡。目的就是讓你們誤會。
下午快四點時,吳所以動身來到楓葉街青青的家中。青青的父親不在家,吳所以和女孩兒們就在客廳里談話。
「您的意思是我要先回去?」小雨問。
吳所以點點頭,他解釋著自己的意思:青青去學校說明真相時最好有小雨的父母陪同,這樣道歉也有目標——至於小雨父母是否選擇原諒,這要取決於她們一家人的商量結果。因此,小雨最好是先回家一趟。
「好!我相信您。反正她現在為了擺脫我,什麼都會做。至於她會不會反悔……呵!」
「不會反悔!我一定會照做。」青青怯生生地保證。
約定好之後,吳所以用電話通知小雨的父母:今天有些晚,明早他會來拜訪。電話結束后,吳所以把佛珠掏出來,看著女孩兒。
「需要我配合什麼?」小雨的聲音有些緊張。
「不需要做什麼。」吳所以鎮定地維持微笑:「青青,請把舌頭伸出來。」
女孩兒照做。
「小雨,你在左邊還是右邊?」
右邊的舌尖翹起來示意。
吳所以在心中默誦三遍真言,之後把留魂珠慢慢伸過去,觸碰右邊柔軟濕潤的舌頭:「小雨,請暫居於此,我帶你回家。」
陰暗房間中微光一閃而逝,青青口中異象消失,一切復歸正常。她喜極而泣,用手背不停擦拭面龐上的淚水。
吳所以捻著散發微光的那顆佛珠,在心裡嘗試溝通。小雨用心念傳達給他,自己很好,
只是有些睏倦。
先踏實睡一覺吧,吳所以溫柔地安撫她。好好休息下。明天很快就會到來。
送吳所以出門,青青深深地鞠躬。
「不用這樣。」吳所以扶起她,看著她的眼睛表情嚴肅:「今天你也好好休息下,然後等我的通知……另外,我也希望姑娘你能仔細想一想:未來的道路怎麼走?人這一輩子,同樣的錯誤,犯一次就足夠了。」
街角轉彎處,吳所以習慣性回頭看。那女孩兒和昨日她的父親一樣站在門前發獃,目光不知道投向何方。
「今天你不是要休息么?」墨墨在餐桌上問。
吳所以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他沒法說。想起小雨僅能在現世停留短短几天,他的心就沒辦法安分,沒辦法悠閑。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哦……再喝成那個樣子我可不管你。」
「雞腿兒給你。」
墨墨低頭像貓一樣埋頭嗚嗚吃,吳所以用手把她垂下的頭髮撩到肩膀后。
「姐夫,你們倆感情真好!」小U旁觀兩人互動,晚餐是各種口味的狗糧。
「這根兒雞腿給你!」
「謝謝姐夫!」小U眯縫眼笑。
晚餐後到打烊前,墨墨沒有多提問什麼。打烊時她堅持把吳所以推出門,然後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上,在裡面落鎖。吳所以撓撓頭,有點失望地滾回去,沒有發現墨墨在二樓窗戶上偷看他。
「蔣總是誰啊?沒聽他說過呀?」墨墨腦袋靠著窗框嘀咕。她最近正在看一部名為《昨日之歌》的番劇,劇情糾結得她胃疼——番劇告訴她一個道理,對忽然出現的陌生人要警惕!
次日,小雨的雙親按照約定準備好靜室,空蕩蕩的房間門窗緊閉,地面僅擺著三個蒲團和一個香爐。
「那麼,我們開始?」吳所以盤腿坐在蒲團上詢問。
小雨父親點點頭,握緊妻子的手。
吳所以點燃一支夢非夢,將留魂珠握在手指間一顆顆轉動,口中誦念真言輔助自己沉靜下來:「OmPramaniDaniSvaha……OmPramaniDaniSvaha……」
夢非夢煙霧縈繞,緩緩將室內充滿。白色的煙霧愈來俞濃,夢境在其中呈現。
「媽媽。爸爸。」小雨單薄的身體逐漸顯現出來,她跪在地面上,額頭觸地。「女兒不孝……」
一支夢非夢可以持續一個時辰。時間看似不短,但如果用來夢境相會,就又顯得白駒過隙。吳所以坐在夢境角落中旁觀,他不願意參與進煽情的氛圍里。無所事事,他索性專心琢磨白色煙霧的用途——煙霧隨人心思想象變幻出場景人物,之後那些場景人物會自主按照某種邏輯活動發展……吳所以想象出一處竹林,竹林間自然有風吹拂;吳所以想象出一汪泉水,泉水向地勢低洼處流動,匯聚成小水潭。
這個給自己用也蠻不錯啊!男人嘴角微翹。實景3D模擬真實再現!可惜觸感不好。
煙霧逐漸變淡。吳所以朝三人走過去,他們暫停說話,向吳所以微微欠身。
「小雨已經把事情說明白了。」女孩兒母親眼睛紅腫:「我們和您一起去學校。」
吳所以點點頭。他本想提醒三人時間將至,話到了嘴邊卻變成:「待事情處理完,小雨離開前,你們……還能再見面。」
女孩兒父親雙手合十向吳所以深鞠躬。
次日上午十時,理州市外事職業高中教務處辦公室,房間中的氣氛沉重而壓抑。
「趙校長這次特意來旁聽。大家有什麼事情,敞開了儘管說。」地中海髮型,穿著褐色夾克的男人挑了個話頭。他是這間職業高中的教務處長,專職管理教師及生員思想品德,兼職處理校內雜務。
坐在他辦公桌后位置上,帶著黑框眼鏡的趙校長正與身邊坐著的陌生中年男人耳語交流,男人邊聽邊點頭。
「青青。」吳所以示意躲在他背後的女孩兒上前。女孩兒猶猶豫豫走到房間中央,周圍的視線都盯在她身上,那些視線讓她大腦空白,渾身顫抖。
「想想你最近的日子。」吳所以心有不忍,跟過去扶住女孩兒的肩膀輕聲勸告:「記得你的承諾。說實話吧。不然沒有人能幫你。」
趙校長和陌生男人停止交談,打量著吳所以。吳所以沒理他們,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女孩兒開始磕磕絆絆敘述,大多數情況下她敘述的是實情,涉及到自己行為動機時她忍不住夾雜一些辯解——她做辯解時偶爾會回頭看吳所以,吳所以面容平靜不做保持沉默,在心裡安撫微燙的那顆佛珠。小的地方就稍許給她留點面子吧。吳所以開解小雨。小雨終究還是心性善良,漸漸平復了自己的衝動。
青青講述完開始道歉,道歉完低著頭,頭髮垂下來擋住她的表情。吳所以走過去,把女孩兒領回來,依舊安排她站在自己身後。
「你是哪位?」趙校長打破沉默,問吳所以。
「委託人。」
「誰委託的你?」
「我們委託的。」小雨的父親站起來。
趙校長沉吟了一下,轉頭看教務主任,地中海男人識趣地轉開話題:「這個事情呢,你們這次來?是希望……但是這個事情學校早就已經有了結論,已經對外說得很清楚……」
「你們的結論是錯的。」吳所以不客氣打斷。
「那你們想怎麼樣?」校長身邊的陌生男人忍不住跳出來。
「事情很清楚很明白,學校參與霸凌的學生必須要道歉,必須要受到相應處分。」
「道歉?處分?」陌生男人呵呵冷笑,雙臂環在胸前:「怎麼道歉?你想對這些涉事的小孩兒——對這些未成年人給個什麼處分?就憑著小孩子之間的口舌之爭?國家可沒有這方面相應的法律。」
吳所以冷冷看掃視著對面三位成年男性,語速緩慢地說:「誹謗。是指故意捏造並散布虛構的事實,足以貶損他人的人格,破壞他人的名譽,情節嚴重的行為。《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致人死亡,情節足夠嚴重了吧?至於你說的未成年人,超過十六歲,滿足規定的未成年人是不能夠逃避刑事犯罪的,監護人也要負相關責任。」
陌生男人在喉嚨里冷笑幾聲,向後靠在椅背上不說話。
「還沒請教你是哪位?為什麼有資格在這裡旁聽?」吳所以也不客氣,直接提問。
男人看趙校長,趙校長看教務處主任,主任沒辦法判斷事情形勢,含糊地解釋:「這位是……咱們市委宣傳部的領導,對這件事情呢……」
「這件事情和宣傳口有什麼關係?」吳所以打斷他。
「事情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事情的定性,還是關係到我們教育部門的形象嘛,對不對?這年頭教育還是難做嘛。」主任邊解釋,邊觀察隊友的臉色。
「你考慮你們學校的形象?那我們孩子的形象呢?」小雨母親激動地喊:「我們孩子的冤枉呢?她才十七歲!你們當初找我們是怎麼說的?憑什麼說我們孩子不檢點、影響不好必須要退學?你們之前有沒有調查清楚就這麼說?現在,人死了,連個說法也不給嗎?」
「學校也是……受了蒙蔽……」
陌生男人隔著校長瞪主任。
「唉……這個嘛。是我們的工作失誤……」
趙校長聽不下去,擺擺手把主任的話頭打斷:「這樣吧。學校里,涉事的教師我們都會處分,該開除的開除,該處理的處理。相關的學生呢,該處分的處分,該退學的退學——剛才那位女生,如果要深入追究,你們可以自己去起訴她……」
吳所以伸手,示意暫停:「起訴誰不需要您關心。大家都是成年人,沒必要打官腔。我們一是要學校及責任人公開道歉、確定賠償;二要明確知道,您剛才講的這些處理事項包括什麼內容,具體到人,具體到結果。」
「學校道什麼歉?啊?我們公開向誰道歉?這件事情有我們什麼責任?」
吳所以譏笑:「作為教育工作者,你們難道不明白校園霸凌的定義?不知道這類事件中校方要負的責任?」
趙校長皺著眉頭,轉頭看著陌生男人。
「這位宣傳部的領導——你其實是李梓航的父親吧。」不等陌生男人考慮清楚,吳所以直接挑明:「李梓航對小雨實施性騷擾,又參與了對小雨的霸凌,討論這些你是不是應該迴避下?」
「我也是相關方啊。為什麼要迴避?」男人冷笑。
「你說你是相關方。那就是明確知道李梓航也參與霸凌了?」
男人噎了一下。
「如果處理不當,我們肯定是要起訴的,希望校方明白。」
趙校長和主任都不答話,李梓航父親則找場子一般嘲諷:「那你們就去起訴好啦。法律講究證據嘛,你們有什麼證據?一個造謠的小丫頭?還有她所說的話?你可以再去找找那些男學生嘛,看看他們會不會聽你的,為你們作證?如果你們只是要賠錢,我和趙校長說說,賠就賠嘛,破財免災對不對?我兒子是混蛋,但我兒子最多就是追追小姑娘,傳傳閑話,他可沒推人下樓。所以,去起訴嘍,我正好和白院長關係也不錯,你們可以去啊?」
「你就那麼確定,我們沒別的證據?」吳所以詐他:「什麼都沒有我會坐在這裡?」
「呵!」男人皺了皺眉頭,低頭仔細想。
「你確定你兒子只是追追小姑娘?沒別的事情?」
男人目光盯過來。
「強姦,酒後誘姦,算不算重罪?」吳所以繼續詐,拼心理他還沒怕過誰。
男人重重哼了一聲。
「兒子混蛋,做的事情也會給當官的爹抹黑哦。」吳所以微笑。
一行人走出辦公室,房間內三個男人似乎開始爭吵。這些都與吳所以再沒什麼關係。之後的事情小雨父母自然會處理,他們是成年人,有自己的考量。
走廊里空蕩蕩看不見師生,吳所以才想起今天是周日。一行人走到樓梯口時,青青忽然猛地跪在地面上,拽住小雨母親的衣角。
「求求叔叔阿姨,別告我。」女孩兒啜泣:「求求你們別告我……我爸爸會給你們賠錢,求你們可憐可憐我!求求你們給我個機會……」
小雨的母親不說話。
「以後我給你們做牛做馬,我給你們當女兒……」
小雨的母親猛然狠狠甩了女孩兒一個嘴巴,打完之後她身體發軟,丈夫把她摟進懷中,默不作聲看癱在地面上哭泣的女孩兒。
「要不然,你們先回?我來處理吧。」吳所以揉揉太陽穴。
青青父親點點頭,扶著妻子往外走,走了幾步他停住腳回頭問:「我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下女兒?」
「明天。還是早晨吧。這樣,佛珠你們也帶回去,即使見不著也是個陪伴,大家都安心。」
「好的,好的。那我回去請假,明天在家裡等您。」接過佛珠捧在掌心中,青青父親微微點頭:「今天很感謝!」
吳所以擺擺手,目送一家人離開。
「行啦。安心吧。他們不會起訴你的。」點燃一支煙叼在嘴角,吳所以蹲下來安撫還在啜泣的女孩兒:「你應該知足。一條人命,只換一個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