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水滴檯燈】
從南京西路離開后，陳伊萬按唐欣提供的地址前往她的家中。
唐欣早早已在小區大門口等候了。陳伊萬還在準備停車的計程車上，便在傍晚的夜色中遠遠看到了高三畢業后再沒有機會相見的唐欣。下車后兩個似姐妹一樣的好閨蜜緊緊擁抱在一起。
「阿欣，你變得洋氣了呢。」陳伊萬仔細打量著自己的發小唐欣。
唐欣原先的短髮早已不見，留成了長發，此時紮成了一條規整的馬尾辮高垂在腦後，露出飽滿皙白的前額來。白色的短袖t恤配著一條淺藍色牛仔褲，腳下是一雙裸色船鞋。那個在大院里看起來溫和柔軟的唐欣，此時看起來除了青春時尚外，還透著許多幹練。再向臉頰看去，不變的仍是那雙汪汪的大眼睛，夜色燈光中正望著自己，忽閃出久違重逢的光澤。
「你才更漂亮了呢，短髮好看，我喜歡呢。」
「對了，我大學的男閨蜜萊蒙，你知道吧。」
「知道呀，你以前可沒少提。」
「他是我的首席閨蜜，那你就是我的首席發小啦，哈哈。」
「伊萬，你怎麼一點也沒變，可真皮呀。」
似水的流年裡，發小的情深並沒有改變過什麼。
唐欣幫著陳伊萬拖著行李回到家中，唐欣媽媽也已早早在家中等候了。
「陳伊萬呀，真是你呀！」唐欣媽媽一看到陳伊萬進來，就趕忙上前抓起她的手熱切著問道。
幾年未見，唐欣媽媽的臉上看起來略添了些歲月的痕迹，但卻比之前生病時看起來要精神了許多。依然顯瘦的身材配著一條碎花長裙，襯得溫婉年輕。
「阿姨好！想你了。」陳伊萬邁步上前，給了唐欣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
「快進來，快進來。」唐欣媽媽一邊將陳伊萬拉進了家門，一邊滿面笑意道：「阿欣這兩天都沒心思上班了，天天琢磨著你來了吃些什麼，今天一早就讓我趕快出去買菜買肉買魚，哈哈。咱們今天晚上吃餃子，我可準備了兩種陷，豬肉茴香和韭菜雞蛋，你愛吃哪個就吃哪個啊，呵呵……」
陳伊萬看著暖暖的唐欣媽媽，眼眶有些發熱，這陣子的那團緊緊裹挾著自己的陰霾似乎一下散去了許多，趕忙應道：「好的，阿姨，都聽你的，您包的餃子最好吃了呢。」說著，又忍不住摟了唐欣媽媽的脖子。
「兩個小姐妹去說話吧，這裡我自己弄，不用你倆幫忙。」還沒等唐欣和陳伊萬說要幫忙，唐欣媽媽就已經推著兩人往客廳里去了。
這一刻，陳伊萬彷彿又回到了久違的唐欣在大院的那個家裡。小時候唐欣的家便是陳伊萬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
因為以軍人出身的父親為家庭核心的結果就是，家裡治理的更像是一個部隊宿舍。每次陳伊萬想邀請同學們去家裡玩耍，都被無情拒絕。一般是兩個原因：第一是怕見到陳伊萬冷麵嚴肅的父親，第二是伊萬媽媽基本以陳伊萬爸爸的生活習慣為核心，家裡維持著整齊劃一，同學們去了也確實找不出多少特別新奇好玩的玩意兒。
唐欣媽媽則是一個特別懂得生活的精緻女人。家裡永遠一塵不染，在都還是水泥地面的普通中國人家庭居住時代，她的家已經細心地漆上了暗紅色的地板漆，油光水亮，去她家時還需要把鞋子脫了整齊地放在門口處。
唐欣家裡的燈光永遠都是暖光源，客廳酒柜上的一盞歐式檯燈更是陳伊萬最為喜歡看的，那是唐欣媽媽去歐洲出差時帶回來的一盞古董檯燈。高挑的烏棕泛光的古銅燈架支撐著乳白色的燈罩，燈罩是布面的，上面打底著暗色的花紋，四周一圈垂下像水滴一樣的水晶，用手一碰，卟啉卟啉輕聲作響，十分悅耳。
每次陳伊萬去都會站在那裡痴痴地看上好久。別的同學都是不能碰那隻檯燈，但唐欣每次都會讓陳伊萬偷偷地觸摸和把玩那上面最吸引小女孩的水晶吊墜。看上好一陣子，又用手撥弄著，然後兩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心滿意足，會心著相視一笑后迅速地躲開了。
所以，當陳伊萬長大些，多次曾跟母親抱怨過，「能不能把家裡跟教室一樣鋥光瓦亮的日光燈換成溫馨的暖光呀！我那點兒可憐的家庭環境建設科普，根本是來自阿欣家，可不是咱們家！」
每次也都氣得伊萬媽媽咬牙切切道：「要怪就找你爸去！」然後就懶得再理她了。
夜晚，華燈初上，滬上萬家燈火。
晚餐陳伊萬吃了許多餃子，唐欣媽媽的手藝極好，兩種陷料的餃子各有特色，這也是最近兩周多來她吃過最有滋味的一頓飯了。晚餐過後，唐欣的父母都去忙碌收拾廚房了，再一次將時間留給了兩個好姐妹，雖然陳伊萬想幫著一起收拾餐具，卻都被唐欣媽媽一一攔阻了，只得跟著唐欣一起回到了卧室。
陳伊萬先洗了澡，站在卧室外的陽台上，借著晚風，用手撥弄著半乾的頭髮。從唐欣家十二樓的這間卧室陽台上可以看到大上海的夜景。四周錯落林立的幢幢大樓里正灑下流光的點點燈火，輝煌的，溫暖的，清冷的，科技的，炫彩的，也有雜陳的，一片濃郁的人間都市味。
久久俯瞰著這片陸離的時尚之都，但陳伊萬的心裡看到的卻不是這些陌生煙火。她想著同樣是夜晚里，星光明亮的小鎮上，透著大自然甜味的那片田野間，那裡有等待自己的李梓。
眼睛又挪去遠處樓宇間穿梭著的鎏金燈帶，一時又忽想起那日蔣文宇將自己舉起來俯瞰故鄉西梁的夜景。良久，默默，百味在心間遊走著。
聽到唐欣似乎已經洗了澡從浴室出來了，陳伊萬轉身進了卧室，掩了陽台的門。
唐欣的卧室不算大，靠牆一側是百葉門的白色衣櫃，正中間是一張歐式的大床，大床的頭頂處掛著一幅唐欣巨大的個人寫真。唐欣穿著跟今天一樣的白色t恤，飄灑著長發，燈影的處理下五官十分精緻，像極了海報上的某位封面模特。
「阿欣，這是給你的禮物。」陳伊萬蹲在自己的小行李箱前，將傍晚前在南京路上給唐欣買的禮物取了出來。
「伊萬，你不是已經帶了西梁的特產了嗎？」
「嗨，特產是給叔叔阿姨的，這個才是給你的。不過是我去南京西路臨時抱佛腳買的，呵呵。」
唐欣一把接過了小紙袋，從中取出了口紅，一臉愉悅道：「哈哈，臨時買的也算數，總之有禮物收就行！」
「這是給李梓的……」陳伊萬盯著行李箱中的另一個小紙袋有些發神，像是在告訴唐欣，又像是自言自語著。
「這個是給李梓的呀？什麼寶貝？我看看。」唐欣湊了過來。
「不給看。」
「我偏要看。咦，不對呀，陳伊萬，我這個是你給李梓買時順帶給我買的吧！」
「才不是的。這次是給你買，順帶給他買的，哈哈。」
「哈哈，算你這回有點良心......」
兩個閨蜜都想起了高三那日，陳伊萬給唐欣和李梓兩人買了雪人冰棒，藏在校服里的往事。一時噓吁光陰如水。
因為唐欣的房間較小，床的一側只有一個床頭櫃，上面就擺放著那個陳伊萬最喜歡的古董檯燈。
陳伊萬坐在床邊，靜靜看著眼前的那盞檯燈，布面燈罩已經明顯泛了黃留下了時光的印記。抬手輕輕撥弄著檯燈罩墜下的水滴狀水晶，還是小時候聽過的那清凌凌的聲音。
「阿欣，你家這檯燈已經是古董里的古董了吧？得有多少年歷史了。」
「對呀，我們都捨不得扔的。」唐欣站在陳伊萬背後的衣櫃前，一邊整理著晚上陳伊萬要用到的毯子枕頭，一邊應道。
「這上面的水滴怎麼都掉了呢？」陳伊萬發現燈罩上面缺了好幾顆水滴。
「嗯，不知道弄哪裡去了，反正就是找不到了。」唐欣隨口答道。
「看看能不能在哪裡買到類似的再配上去呢。」
「呵呵，那估計是沒辦法配上的。」
「肯定可以的。」
「伊萬，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過日子了？」
「不是，就是覺得不夠完美了。」
「嗨，你沒聽說過嗎，不完美才是完美。」
「呃，不完美才是完美，……」陳伊萬心中微微一震，若有所思地重複著唐欣的話。
房間了一陣沉默，唐欣在陳伊萬身後悉悉索索地鋪著毯子。
「對了，阿欣，明天咱們去趟杭州吧。」陳伊萬忽然說道，「我想去西湖看看。」
唐欣一愣，放下了手中的毯子，望著陳伊萬暗淡憂傷的背影，她很清楚此時的她心中那煎熬的困境。
「呃，你想去杭州？」唐欣確認著問道。當陳伊萬說出杭州這個詞時，其實唐欣已經知道了那座城市對於陳伊萬意味著什麼，因為那是李梓讀了四年大學的地方。
「嗯。」陳伊萬垂了眼帘，點了點頭。
「好吧，我陪你去。」唐欣遲疑著應答了陳伊萬的提議，但忽又半開著玩笑問道：「西湖是許仙和白娘子相遇的地方，也是白娘子被法海鎮壓在了雷峰塔下的地方，你確信要去看嗎？」
片刻，陳伊萬幽幽道：「沒事。」說完又用手撥弄了那盞檯燈下搖擺的水滴。
唐欣無奈，略搖了搖頭，復望著陳伊萬的背影，心中一時憐惜發小閨蜜的處境，一時也感到無措，不知該如何勸解，「也許陪伴著就是最好的勸解吧。」唐欣心中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