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夜宿】
夜深了，燈已息。陳伊萬與唐欣並排躺在卧室的床上，這是兩個好姐妹頭一次「同床共枕」，許多的心裡話湧上心頭。床一側的落地窗帘里隱隱透著城市夜晚映照的光亮。
「阿欣，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陳伊萬側躺著，眼睛看著窗帘，輕聲說道，眼角已濕潤。
「嗯，我知道你現在不開心。」唐欣輕嘆了一口氣。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陳伊萬和李梓這兩人從高三開始到現在一路上都經歷了什麼。
「你有過心很痛的感覺嗎？」陳伊萬繼續問道。
「嗯，……有，但其實沒有你這麼波折這樣痛吧。」在大學里也經歷過戀愛的唐欣，腦中浮過校園往事，心中若有所思地應道。
「我們明明彼此都那麼愛對方，都那麼在乎對方，但為什麼會是這樣呢？」陳伊萬心中那無法解開卻死死糾纏的謎題纏繞著自己，幾乎就要窒息了。
「唉，可能世界上就是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唐欣眼睛望著天花板，吊燈的陰影投射在上面，成了一幅剪影的圖案，「時間也許才是最終的答案吧。」
「出國深造這麼好的機會他如果為了我放棄了，你說我以後會安心嗎？一輩子還有那麼長，我怎能安心呢？」一滴淚已順著眼角默默滴落在柔軟的枕上，陳伊萬抬手輕輕拭去。
「哎，我知道的。每個人都會長大的，長大的代價就是疼痛吧。」唐欣伸了手拍了拍陳伊萬的後背，安慰著心痛萬分的發小閨蜜，這樣的總結大致也是她自己的成長心得。
唐欣側轉了身體，望向陳伊萬的後背，思忖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好的話來安慰眼前遍體鱗傷的陳伊萬。高三班會那一幕也同樣讓她難以忘懷，「唉，如果沒有高三那場班會，也許你們都不會有今天的困境了。」
那堂班會是陳伊萬最不願記憶的段落。雖然早已時過境遷，但那萬箭穿心的痛卻像個永久傷疤一樣，停在了心底深處。或者說，那口自己常常會掉落的深潭黑洞原本或許就是來自那堂班會。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空調在頭頂發出嚶嚶的響聲。
「那你打算怎麼辦？」唐欣用手再拍了拍陳伊萬清瘦的後背。
片刻的沉默后，陳伊萬擦去了眼角落下的淚水，心緒難安地回應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李梓不能因為我放棄去美國最頂尖的大學深造。」
「伊萬，這是你心裡真正的想法嗎？」唐欣黑暗中閃了閃那雙汪汪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繼續問道。
陳伊萬無法回答唐欣的問題，嘴中念念道：「你說李梓不去，他父母怎麼會安心呢。他父母不安心，李梓又怎能安心……」
陳伊萬的心被反覆輾轉撕扯著。她本不想再顧忌別人說些什麼，包括李梓媽媽，不作任何猶豫地只要閉上眼睛走向李梓的懷抱，然後懇切地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與你在一起，無論你去到哪裡我都會一路跟隨著你。而另一面，她卻異常清醒地知道，此時的自己竟已成了李梓面前最大的那個絆腳石。自己的存在，已然成了李梓放棄出國深造、放棄大好前程的唯一障礙。
眼淚再一次帶著萬箭穿心的痛襲來。
唐欣嘴巴微動了動，想再說些什麼，卻一時止住了。她不忍再問陳伊萬些什麼，翻轉了身體，溫聲道：「伊萬，還是早點睡吧。明天我們去西湖，那裡風光好，你的心情一定也會大好的。」
窗外，南方的星空下靜靜流動著潮濕的空氣，似陳伊萬眼角落下的淚。
空曠的原野上，遍地花開，紅的、粉的、紫的、橙的，五彩紛呈。
「咦，李梓，這裡是我們經常散步的地方嗎？」陳伊萬立在小鎮工廠外的那片田野上，歪著腦袋努力思索著，不知何時這裡已是滿地的奼紫嫣紅。
抬了眼眸，看到遠處那棵樹冠大到奇異的樹依舊孤零零立在花叢中，心中驚詫著。扭過臉來向著身旁的李梓一臉惶惑道：「不對呀，這裡我們幾年前也是來過的。」
說完，陳伊萬身體探向田野，向那些鮮艷奪目的花朵仔細看去。突然心中一驚，打了個冷戰，她想起來那日自己肺炎在學校醫院時，李梓曾經帶著她來過這裡，只是那時這片田野上開的儘是遍地玫瑰和紫藤。
李梓牽著陳伊萬的手，站在她身旁一臉不解地望著她。
陳伊萬卻愈加擰緊了眉心，搖著頭道：「李梓，不對，不對的，這裡應該遍地都是玫瑰的，現在怎麼都不是了呢。」
「呃，伊萬，你之前有來過這裡？」李梓愈加不解，勾了眉眼將陳伊萬望了一望，又將信將疑著看去整片的田野間。
心中惴惴不安。陳伊萬總感到會有一件極危險的事情要發生，但任憑怎樣回憶，也記不起上一次和李梓在這片花田間都經歷了什麼。
陳伊萬一時無解，再一次仔細探身看向那些分外妖嬈的花朵，扶了額頭，用力思索著這些到底都是什麼花。
「李梓，咱們還是走吧，我總覺得這些花不大對的。」陳伊萬忽而拉緊了李梓牽著自己的手，心中忐忑不定的那份擔憂愈加強烈。
「是哦，我覺得還蠻好看的，你最喜歡花的。」李梓顯然不解陳伊萬的擔心，一臉迷茫著看看陳伊萬，又看去身旁這番美景。
「不，不，有些古怪。」
「呃？」
「快走，我想起來了，這是惡魔之花。」陳伊萬終於還是想起來，之前她曾在一本植物百科全書上看過這種花。
「惡魔之花？」
「快走呀，李梓。」說著，陳伊萬緊緊拉起李梓的手，急急快速向前跑去。
可兩人還沒跑出幾步，只見遠處的天空像是突然裂開了一個風口，狂風似卷餅一樣飛卷著將那棵大樹連根拔起，再一時間便卷著飛沙而來。未等陳伊萬向李梓再說些什麼，暴風雨已經傾盆而至，只肖了一瞬間，就朝著陳伊萬和李梓狠狠砸了下來。
李梓緊緊抓著陳伊萬的手，無措間卻辯不出方向來。再看腳下，暴雨卻已成潭，剎時，已飛速漲了上來，淹過了兩人的腰部。
「李……」陳伊萬正欲呼喊李梓，突然，拉著他的手向下猛然一沉，李梓的手便從她手裡鬆脫了，剎那間，就掉進了腳下那潭已經坍塌的積水中。
「李梓！李梓！」陳伊萬拚命呼喊著，用手在腳下刺骨的積潭中慌亂摸索著，找尋著李梓。驚懼間猛然一回頭，才發現他們二人已經都身在懸崖之上，腳下是暴雨中的驚濤駭浪。李梓在狂風驟雨中，僅有那隻受了傷的右手抓著崖壁上一塊突起的石塊。而那個石塊此時卻因為無法承受太多的重量搖搖欲墜著。
「李梓，我來救你，你等著我。」陳伊萬撲倒在糊著泥漿的懸崖上，一邊驚恐喊著，一邊奮力向下想要抓住李梓的手，但無論她怎樣努力向前，始終無法夠到李梓。
「這是你要的結果嗎？」突然身旁一個冷厲的聲音追來。
陳伊萬轉過頭去，卻看到李梓媽媽正立在懸崖邊，渾身已淋得濕透，痛苦不堪地望向懸崖上懸挂著的兒子。
「不是的，阿姨，不是的……」陳伊萬痛苦地抬頭望向李梓媽媽，想要解釋些什麼。
「你已經都看到了結果了，為什麼還是不肯放手呢？你究竟還要怎麼樣呢？」李梓媽媽痛不欲生。
凄凄看向已危在最旦夕的兒子，嘶啞著聲音道：「兒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就不肯聽媽媽的勸告呢？」說著大滴的眼淚合著暴雨決堤而下。
「阿姨，不是的，你聽我說……」一陣更加猛烈的暴風雨砸了下來，陳伊萬隻得止住解釋給李梓媽媽的話。咬了牙，將整個身體又向前奮力探去，拼勁抻直自己每一根手指去夠向李梓，但距離李梓卻還是遙不可及。
陳伊萬已近絕望，喊道：「李梓，堅持一下，你等著我。」
「媽，媽，不要再責怪伊萬了，我很愛她的，我很在乎她。」李梓抬目不顧暴雨的沖刷，拼力看向自己的母親，幾乎已是在哀求著。
「兒子，為什麼？為什麼呀！」李梓媽媽已癱倒在了懸崖邊泣不成聲，用手也去奮力抓向兒子。
「伊萬，不要再向前了，太危險了！回去呀！」李梓用力仰面朝著陳伊萬喊道。
「不要呀！」淚雨已滂沱，陳伊萬的心彷彿已被掏出，在暴風雨中撕扯成了碎片。
「真的不要呀！」陳伊萬聲嘶力竭地向著李梓拚命地喊著。她的身體再一次向懸崖下探去，只需要再多一點點，就會先於李梓葬身在腳下的這萬丈波濤中。
「陳伊萬，你瘋了嗎？」李梓媽媽卻突然用手抓住陳伊萬夠向懸崖的手道，「你再向前就掉下去了，我怎麼跟你的父母交代？」說完便使儘力氣拚命將陳伊萬向身後推去。
陳伊萬楞在了原地，獃獃地看著眼前的李梓媽媽，嘴唇因為瓢潑的大雨和寒冷瘋狂抖動著，心中卻被猛地溫暖著，但只瞬間就感到了更加巨大的痛苦襲來。
「回去！伊萬，聽話！」李梓已使出了自己全部力量向著陳伊萬喊去，又朝著她深情看去一眼，眼淚混著暴雨從李梓的眼角處滾滾溢出。
就在這時，突然，李梓睜大了眼睛看向懸崖邊的母親和陳伊萬，露出了笑容，「媽，謝謝你了。」說完，便鬆開了自己的手指，向著那狂濤駭浪急急墜去，萬劫不復。
「李梓……」陳伊萬伸著手掌，撕心裂肺地向那崖底喊去……
猛然，從噩夢中驚醒過來，汗水伴著淚水順著陳伊萬的臉頰淌下。
同樣的懸崖，同樣的三個人，同樣的萬劫不復。
「不要呀……」陳伊萬將被子蒙在了自己頭上，含淚喃喃，眼淚珠珠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