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西湖是湖】

一夜噩夢。陳伊萬晨起拉開卧室的窗帘，走去陽台。樓下的地面是濕的，天空中細雨綿綿，夜裡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雨。

起床后陳伊萬明顯看起來精神狀態不佳，面色略顯蒼白和憔悴。昨晚定的計劃未變。清晨不到七點，陳伊萬告別了唐欣媽媽，與唐欣兩個人出門直奔了火車站，買了去往杭州的動車票。

車廂里並排而坐的陳伊萬和唐欣並沒有太多的交流，各自默默看著窗外的景色。幾日前陳伊萬是搭飛機來的上海，並沒有機會仔細看看江南的好風光。此時坐在賓士的動車上，江南的美景才入眼帘。

江南是個多愁善感的天堂，昨天還是晴空，今晨便已是細雨。車窗外，雖然細細飄著毛毛雨，但八月底江南炎熱的氣息還濃。遠處的村鎮分佈著各種顏色的四五層或更高層的小樓，無一例外頂著帶有江南尖角的屋頂，小樓門前平坦的小路蜿蜒著通向附近的水潭或淺湖。鄰近大一點的湖面上分散著點點漁舟，正載著清晨捕撈的魚蝦趕往附近的集鎮。隨意一眼都是江南水鄉的好風光。

下了火車，兩人打車前往西湖邊的酒店順利辦理了入住。又在酒店樓下的小館里簡單用了午餐后，緩緩步行前往了西湖。中午已至，綿綿細雨早已停止，太陽正在遠處雲層里反覆掙扎著。

雨後的西湖空氣中透著甜潤的味道，遠處平靜的湖面還隱隱籠罩著一層淺淡的水氣。西湖不愧是千年的天堂，漫步湖畔，陳伊萬的心情似乎也有了小小得舒展。走至一處木製欄杆的堤壩前，兩人便停下了腳步。

陳伊萬穿著一條藍色花的及腳連衣裙，腳上穿著一雙人字型涼鞋，站在欄杆的一側。唐欣則穿著一件粉色t恤和一條九分的白色休閑褲站在陳伊萬身旁。

「阿欣，你看，真美呀！」陳伊萬一邊看向遠處的湖光山色一邊對唐欣說道。八月底仍在盛開的荷花從腳下延綿至遠處，果然是「接天蓮葉無窮碧」。

「確實是美，這其實是我第二次來西湖了。」唐欣同樣被眼前這無限風光感染了，「上次來我是出差，傍晚開完會才來的西湖，匆匆忙忙的，什麼也沒看清楚地轉了一圈。」

陳伊萬聽了微微一笑。

「我想如果有一天，能跟李梓一起站在這裡看這風光，該有多好呢……」陳伊萬眼睛注視著遠方，微風吹起了裙角，滿眼卻都是濃濃的哀傷。

「嗯。」唐欣望去一眼陳伊萬，面色凝滯著點頭輕答。

兩人各自望著湖面盡頭的遠處，沉默片刻。

「對了，伊萬，我們公司下個月要派我去香港學習了，」唐欣突然緩緩說道，「昨晚太晚了就沒來得及跟你說，估計，……要去半年左右。」

「呃，你要去香港學習？」陳伊萬覺得十分意外，忙轉頭望向唐欣，一臉驚訝地確認道。

「嗯，也是前幾天定下來的。」看了陳伊萬仍然沉重的面色，忙振奮著佯裝得意道：」怎麼樣？我還算優秀吧！」

「呃，那是的……你要去香港學習？」陳伊萬仍難掩訝異，眉宇間又多了思緒，忙調整著心神祝賀道：「阿欣，真好，恭喜你了！」說完，又走至唐欣身旁抱了抱她。

「伊萬，等著我，到時給你帶化妝品哈。」唐欣掩嘴一笑，向陳伊萬眨了眨眼。

陳伊萬幽幽又向唐欣望了望，沒有應答，走回剛才自己站立的位置，卻陷入沉思中。確切地說，如昨夜一樣陷入到那避無可避的巨大痛苦中，她想到了李梓原可以赴美國深造的，像唐欣一樣。

「阿欣，你會放棄這次去香港學習的機會嗎？」

「呃？」

「你不會放棄這次去香港學習的機會，對嗎？」陳伊萬側了臉望著唐欣，重複問道。

「我，嗯，……我應該不會放棄的。」唐欣已經明白陳伊萬為何要這樣問自己，卻也只能誠實作答。

「為什麼？」

「因為，……伊萬，咱們不說這個了好嗎。」唐欣有些懊悔。

「阿欣，告訴我吧，你為什麼不會放棄。」陳伊萬眼神哀傷卻認真道。

「因為，……我努力了那麼久，」唐欣猶豫幾番，回應著，「公司是從像我這樣的新人中通過了一整年才選拔確定的。另外，……我如果學習歸來后，各方面的發展都會不一樣了。」

陳伊萬垂著眼帘，聚神聽了點了點頭。

「伊萬，我的情況其實跟李梓的情況不一樣的，……」

「阿欣，沒有不一樣的。」

「唉。」

兩人立在湖畔。清風吹拂著湖面，染成藍綠色的水面泛起了粼粼的波光，看著遠方的山景，各自沉默著。

唐欣轉過身來，靠著堤壩上的欄杆，望向另一側的馬路，凝眉問道：「伊萬，你想過嗎，如果有一天你們分開了呢？」

陳伊萬沒有應答，眼裡卻已經染紅。

其實陳伊萬的內心並不是沒有想過，昨晚從噩夢中驚醒時，她已在腦海里來回閃過了這個念頭。但一時又被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嚇住了，因為她知道也許自己承受不了失去李梓的那一刻。

一陣風吹過，湖水泛起了無數的細紋，波光四溢，太陽已經露出了大半，照射在湖水中央。

「你昨晚夢中喊著『李梓』的名字……」唐欣側目看去了陳伊萬。

「哎，抱歉，讓你也沒睡好。」陳伊萬無力搖頭，苦笑答道，「我這點小秘密你全知道了。」

「唉，咱倆還分彼此嗎，」唐欣回應著，咧了嘴角笑了笑，努力調節著氣氛，「你看我是想喊呢，卻還不知道喊誰的名字呢，哈哈。」

微風一遍一遍捲起陳伊萬藍色的裙角。

「阿欣，你知道嗎？他右臂傷得挺重。」陳伊萬嗓子有些沙啞，「我其實根本不敢想，如果當時翻車了，該會怎麼辦……」陳伊萬無法再沿著這個可怕的設想想下去。

「伊萬，那不是沒有發生嘛？不要這樣自己嚇自己了。」唐欣用手輕拍了拍陳伊萬的肩膀，將話截住了。

「他都是為了我。大一暑假我與他分手拒絕了與他一起登上遠山。他就獨自按我們原本的約定登上了東峰。」陳伊萬低垂著眼眉，淚眼欲滴，「你能想象那時他心裡該有多難過嗎？所以這次他才那麼堅定迫切地想帶著我一起登上東峰的。」

唐欣輕蹙了眉，輕嘆一聲道：「伊萬，我知道的，我能想象。」

「他胳膊上縫了十幾針，他那麼高冷完美的人，右臂上留下了永遠抹不去的一道長長的傷疤，會一輩子留在他的身體上。」痛澀更在陳伊萬的喉中，用手掌默默拭去了臉頰上的淚。

唐欣默默向陳伊萬手中遞去了一片紙巾。

「還有李梓的媽媽，你知道她一直都不同意我跟李梓在一起。我昨晚的夢境里原本是那麼絕望，但李梓媽媽卻看到我身處危險的懸崖，拉住我說，『你如果也掉下去，我怎麼向你的父母交代。』你說我還能只是考慮我自己嗎？」陳伊萬抬手用紙輕輕擦去臉頰的淚痕。那日宿舍里，李梓媽媽的那些話清晰在耳。

「我明白的。」唐欣知道這兩個人的愛太過辛苦了，高三的那個班會改變了許多事，至少對陳伊萬和李梓兩人是這樣的。

「伊萬，你們愛得太緊密了，也愛的太辛苦了，都放不進一點點的雜念和雜質了，哎。」唐欣再次輕嘆著，轉回身又看向遠方的湖面。

「出國的事情李梓之前根本就沒有告訴我，後來我知道了，他卻告訴我他是不會去美國，他說他要守著我，你說我該怎麼辦？這麼大的事情，你說我怎麼能成了他的絆腳石呢？」陳伊萬抬了戚戚的眼帘繼續道，「就像你剛才說去香港學習，這樣非同尋常的機會，你會說不去了嗎？」

「但也許李梓並不在意這些的呢？」唐欣凝神應道，「我記得他高中時對自己的成績就特別不在意的。」

「可是，你是知道的，李梓的優秀那是他骨子裡就存在的，他理應有更廣闊的天地和前程，出國深造才是他應該去的方向，而不是我。」

「我明白的。」唐欣一邊應答著，一邊走上前輕輕摟住了陳伊萬的肩頭，「李梓一定會明白你對他的心意的。」

遠處重修的雷峰塔在斜陽下醒目而疏遠。近前的淺湖裡生滿的荷花隨著風動。細細看去，荷花潔白如玉、粉嫩如瓷，荷葉翠綠鮮亮，熠熠動人。但這兩個好姐妹半天里卻並沒有欣賞美景的心緒，只是長時間矗立在這荷花堤畔。

「阿欣，咱們去一趟李梓的學校吧，學校就在西湖不遠處。」陳伊萬淚眼盈盈地望著唐欣說道。

「嗯。」唐欣默然點頭應答。

大理石質地的門字型結構大門高高矗立在馬路一側，巍峨而肅整。陰雲散去的下午陽光正照在校門那堅硬的大理石上，散著淡淡而柔和的光澤。陳伊萬和唐欣站在馬路的這一側，靜靜地看著對面這扇不遠處的校門。

校門就在馬路對面，只要穿過了短短十幾米的斑馬線就能抵達。但陳伊萬卻停止了腳步，久久立在馬路這側高大的香樟樹下，注視著那另一側的校門和校門下進進出出的同學。

「伊萬，咱們進去看看吧？」

「……不去了。」

「你不是想去看看李梓生活學習的地方嗎？」

「已經看過了。」

「呃，……真的不進去了？」

「不去了。

「可是，過了馬路就是了……」

「咱們走吧，……」

「現在就走嗎？」

「走吧。」

「好吧。」

有時候，咫尺卻已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