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夢回】

夜晚服了葯，陳伊萬沉沉躺下，閉上眼，身似錐痛。

午夜夢回，一切都回到了開始的地方。

高三數學課上，李梓高光出場，被數學馬老師以壓箱底的方式最後叫上了講台。李梓不負眾望，只三筆兩划便艷壓了全班，清晰寫出曾經的高考壓軸題解過程和標準答案。在班主任馬老師姨母的笑容、同學們的錯愕和不淡定中，陳伊萬真正意義上發現，原來班裡還有這樣一位堪稱「上神真仙」一樣冷傲的超級學霸，自己竟然忽視了幾乎十二年。

課後，陳伊萬找到李梓邀請他幫忙給自己最弱項的數學補補課、講講題，李梓欣然答應。很快，連續隔天李梓在走廊上用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為陳伊萬耐心輔導，讓她茅塞頓開，收益匪淺，繼而讓此後的數學模擬成績有了明顯的提高。

唐欣不在的那個晚自習，李梓並未出現在教室里。下了晚自習后，沒有唐欣陪伴的陳伊萬獨自背著書包走過大院馬路的那排路燈，蹦跳著不時回望身後燈影里落下的長長身影，連連慨嘆著能不能考上大學以及自己腳下未來的道路。李梓媽媽第二天也沒有出現在班主任的辦公室，班主任馬老師的臉也自然並沒有青灰著掉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那天周三下午的班會如常舉行，班主任數學馬老師頂著一頭花發，笑容可掬滿面紅光地走進了教室。

「今天班會我只講一件事。」馬老師還未站定在講台，就對著全班同學們鄭重說道，肉眼可見得精神抖擻。

「高考還剩下三十天了，咱們班裡保持了非常良好的學習狀態和衝刺精神，我為你們點贊，也因為你們驕傲！」馬老師說著，聚目環視著教室里在座的每一位他的學生。

「其中呢，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咱們班裡還能以強幫弱，實屬難得。」馬老師聲音很洪亮，擲地有聲。

此時教室里異常安靜，同學們都抬了頭，仔細聆聽著班主任馬老師的每一字一句。

「特別是咱們班的年級第一李梓同學，能夠幫助數學上並不理想的陳伊萬同學，而且是在這高考最後的衝刺階段！現在這是什麼階段呀？個人顧個人時間還不夠用呢，可咱們班李梓同學卻能夠不計個人得失，非常有奉獻精神和團隊意識，有擔當，我從心底里是佩服的！」班主任馬老師眼神迥然如炬，滿意看著坐在前排的李梓，聲若洪鐘，說得已熱血沸騰。

「同時呢，咱們班學習成績一直在中等徘徊的陳伊萬同學也能知難而上，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不放棄自己，想盡辦法努力提高個人短板，為整個班級積極向上打了個樣，我在這裡必須要鼓勵鼓勵！咱們一起為他們鼓掌！」馬老師說得自己都感動了起來，帶頭鼓起了掌。

同學們也都紛紛看向座位上的陳伊萬和李梓同學，投來讚許的目光，報以熱烈的掌聲回應著。坐在班級最後面的川雲姬甩了發梢，乾脆站起了身，尤其將兩隻手掌拍得清脆起勁。受到鼓舞的笑容也始終掛在了陳伊萬、李梓同學的面頰，也一同掛在了全班同學的面頰上。

陳伊萬從自己所坐的第三排座位透過同學的縫隙，看到坐在最前面李梓挺拔的背影。彎了如月的眼眉，嘴角溢上一抹燦爛的笑容來，熱淚已經蓄滿了眼眶。

「我呢，平常很嚴厲，也常常會讓同學們感到壓力。但我從心裡是喜歡我們這個班的，常常為咱們這個班級感到驕傲。我呢，之前有一些話說得過於耿直的地方，在這裡跟同學們道歉，還請同學們諒解。更希望在剩餘這三十天的珍貴時間裡，跟你們一起努力！咱們一起創造屬於我們自己的輝煌和奇迹！」馬老師說得非常動容，布滿褶皺的眼中不停閃爍著溫潤的光澤。同學們也聽得異常感動，熱淚和熱血一起涌動著。

陳伊萬望著教室里這番場景，溫暖在心中濃濃地蔓延開來。

這個簡短的班會在班主任的讚美鼓勵中，同學們的掌聲和友好中完美結束了。此後川雲姬自然也並沒有用擔架堵了班主任馬老師的門。

畢業終將來臨，同學們聚集在塑膠操場上與老師同學合影留念。

「伊萬，你快點，這邊！」唐欣在前面催促著。

「來了，來了。」

「各位同學，各位老師，這邊看，……對的，這邊看。」體育老師拿著手中的單反相機，向著已經坐定及站定的老師和同學們喊道。

「眼睛都給往大了睜，對的，就是這樣式的！」體育老師舉著相機，一邊校對著焦距，一邊再次指揮道。

「陳伊萬同學，你就不能多吃點飯嗎？站在板凳上都襯不出你顯眼來，還有馬莉雯，唐欣，你們三個背都拔一拔！不行就踮著腳......」

「哈哈哈，……」

「川雲，你的頭髮，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頭髮就是不剪，畢業照找不到你的眼睛可別怪體育老師！」

又一陣歡笑迴響在簡易的塑膠操場上。

「李梓，薛蕭，算了，你們幾個大個子坐在老師這一排吧，拿過來幾個凳子，快著點的，……」

「校長，你樂一下，樂……哎，對嘍......」

「這就對嘍，全體注意，一二三，完美！」

……

一一祝福，同學老師又一一惜別。

教室里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陳伊萬收拾了自己的書包，回頭朝著最後面的川雲姬看去。

「阿欣，你先走，我跟川雲說兩句話。」

「你找川雲？」唐欣不解著順著陳伊萬所指望向了教室後面。

「對，我要找川雲說點事。」

「呃，好吧。那你下午去我家找我哈，……」說完，唐欣背著書包向著教室門口走去。

陳伊萬望著唐欣的背影已出了教室，緩步走至了川雲姬的課桌前。見他正在低著頭認真收拾著自己的書本。

「川雲，我想跟你說聲謝謝。」陳伊萬看著眼前的川雲姬，旋了嘴角微笑說道。

川雲姬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甩了甩一頭長發，以便露出自己的雙目來。一個多月不用受學校的約束，濃密的發梢全然已遮蓋了眼睛。

「陳伊萬？」川雲那烏黑髮亮的眼眸中透著分外的疑惑，還有十分的驚訝。

「謝謝你，川雲。」

「呃，謝我幹嘛呀？這不年不節的。」

「沒事，就是想跟你說聲謝謝的。」

「陳伊萬，你腦子沒壞掉吧。」

「沒有，我挺好的。」陳伊萬鼻翼有些酸澀，眼中閃動著淚光。

「服了，你沒什麼事吧？」川雲姬將手中舉著的一整沓卷子撂在了桌前，歪著那不羈的臉瞅著陳伊萬發楞。

「沒，真沒事的。」陳伊萬努力將眼中的熱淚咽下，「川雲，畢業了，你多照顧照顧奶奶，她那麼疼你......」

「我奶奶？我說陳伊萬，你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說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話，怎麼還跑到我奶奶哪兒去了。」

「真的沒有，......我和好多同學就是羨慕你有一個那麼疼你的奶奶。」

「那是的，羨慕吧？我奶奶那是誰拿十五座城池也不給換的寶。一會兒我就給我奶買麥當勞去！哈哈。」

熱淚已無法遮蓋，陳伊萬扭轉了身，「還有牛肉麵！再見了，川雲！」說完，抬手在空中向川雲姬擺了擺。

「呃，牛肉麵？陳伊萬，你這亂七八糟都說了些啥呀？」

「真的再見了，川雲！」陳伊萬朗聲說完已經邁著大步朝著班級門口而去。

陳伊萬背著書包已經站在了教學樓下的塑膠操場上，抬起眼緩緩看向眼前的教學樓三樓。腳下的這座校園是自己整個成長的少年時代，而三樓的那個教室是讓她格外溫暖而難忘的地方，特別是在高考衝刺的最後階段，她收穫了最為珍貴的信任和鼓勵。

忽然，不知哪位同學在三樓的走廊里向著樓下大聲喊道：「再見了，我的少年時代！」緊接著，漫天的考卷和書本從三樓應聲飄灑而下。

望著那漫天的書本飄飛，紙片飛舞，陳伊萬伸出手從空中抓起一張飄至她胸前的卷子。出於好奇，將手中的卷子在眼前展開來。這是一張異常熟悉的數學模擬卷，卷子的左上方，赫然寫著並不能稱為工整的三個字：陳伊萬。

陳伊萬一時間楞住了，她以為自己剛才看了許多紙片一定是眼花了，又復看向卷子：陳伊萬。陳伊萬嘴角慢慢溢出笑嫣，將那捲子輕輕摺疊起來，收在了手上，作為自己高三最好的留念。

收了眼神，準備向著校門口而去。不經意間，眼眸中閃過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正從她的前方走過，仔細看去那人正是李梓同學。

「李梓同學，請等一下」。陳伊萬一邊向李梓喊著，一邊邁步上前趕去。

「陳伊萬！」李梓回過頭來，向著她禮貌微笑著打招呼。

「李梓，謝謝你能給我講題，我高考數學這次提高很大呢。」陳伊萬走至李梓面前，抬頭真誠地望向李梓，嘴角淺笑著道謝。

「呵呵，要說謝的人應該是我吧。」李梓垂了眉，報以相同的微笑，仔細辨認，眉眼間還有些羞澀，嘴角露出了似有非有的兩個淺淡的梨窩，「我是要謝謝你對我的信任！」

陳伊萬含笑望著眼前的李梓，「祝賀你了！杭州是個非常美的城市，西湖、北高峰、龍井問茶、滿隴桂雨、錢塘江……」眼淚早已在眼眶中潮汐潮湧著。

「呃，杭州？你去過杭州？」

「嗯……不，還沒…」

「是哦……」李梓有些疑惑著望向陳伊萬的眼眸。

陳伊萬躲閃了李梓投來的目光，快速掃過了他的右臂，李梓短袖校服下露出的右臂。皮膚光滑如初。一抹強烈而真切的酸澀忽然像徹底喚醒了過往時空的全部記憶，湧上來，堵在胸口處。陳伊萬的嘴微張了張，又止住了。

「那，再見了，李梓同學，」陳伊萬向前突然大跨了兩步，轉過頭眼中溢滿的熱淚已大滴掉落。用手掌快速抬起抹去，回過頭來，對著李梓彎了如月的眼眸大聲說道，「李梓，再見了！祝你鵬程萬萬里！」

「再見了，……陳伊萬，也祝你一切都順利，平安喜樂！」李梓旋了嘴角，微笑著也向陳伊萬揮手道別。

陳伊萬大步走向了校門口，回眸向著身後的李梓再看去一眼，嘴角露出了千萬次的微笑，麻花辮子再一次甩向空中，最後消失在校園大門的拐角處。

真的再見了，少年時代。

……

陳伊萬從夢中緩緩醒來，徐徐睜開雙眼，汗水已浸濕了身上的睡衣和毯子，高燒已退去。

鬆開手，紅繩和那「王冠」仍在掌心，淚如雨下。

人生如夢，夢三生，醒來過後往事已如風。沒有春暖花開，沒有夏花爛漫，有的卻只是長長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