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談判】

隱隱的，李梓聽到書房裡母親與電話里的人起了爭執，據理說著些什麼，李梓微嘆了氣，一陣說不出的心酸。良久，調整了靠在那把工學椅子上的坐姿。

房間里沒有開燈，窗帘也未拉上，李梓靜靜坐著，望著窗外城市的夜色流轉，思索著一會兒該如何與母親攤牌。一時又回想起與陳伊萬在十字路口的意外重逢，回味著剛剛夕陽下，為她戴上「王冠」的那一瞬間，嘴角處又揚起一抹淺淡卻甜蜜的笑容來。

不知又過了多久，李梓媽媽終於結束了電話，推開了房門，掩了倦容，意外而欣喜地問道：「兒子，你怎麼回來了？」

李梓收了神思，轉回頭，看向母親應道：「今天回西梁辦點事，時間晚了，就回家來了。明天一早5：30我得趕第一班火車返回工廠，明後天還都要加班。」

「怎麼也不開燈？」李梓媽媽微頓了一頓，說著，隨手打開了房間的頂燈。

「剛忘記了。」

「沒事吧？」顯然，母親的敏感度天生便高，看著兒子一臉心事的沉靜，她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揣測間，李梓媽媽忽想到不知道兒子是否已吃了晚飯，便又關切問道：「那你吃了飯嗎？」

「吃過了。」李梓輕答。

「我給你倒杯水去。」李梓媽媽轉身便要走去廚房。

「媽，......你先別倒水了，我在外面喝過了。我是想跟你說點事，你坐這裡。」李梓連著椅子將身體也轉向了母親，平靜說道。

李梓媽媽很快便明白了，極少非節假日回家的兒子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重要的大事。

「是哦，......好啊。你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都搞得媽媽有點緊張了。」李梓媽媽忽然覺得有著說不出的某種不安隱隱襲來。

李梓站起了身，走至房門口，拉起母親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床前，自己又仍坐回到剛才的工學座椅上。

李梓媽媽靜靜望向眼前的兒子，就這一瞬間，突然發現有相當一陣子沒有見到的兒子似乎已是成熟了許多。坐在椅子上也遮擋不住的高大身材，愈加稜角分明的臉龐，似乎都在告訴自己，那已然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青澀小孩，此刻在她面前的兒子分明已經長成了一個青年男子的模樣。

「呃......兒子真是長大了。」李梓媽媽沉吟著，不由自言自語道。

李梓看向母親一眼，嘴角微動卻沒有回應，他心裡此刻想著更加重要的另一件事情。

「媽，我想跟你說，……」醞釀幾番，李梓一字一句道：「我想說，陳伊萬。」

當李梓媽媽聽到「陳伊萬」三個字后，就感到自己的腦袋「嗡」得一聲響，似平地起了一頂炸雷，然後緊跟著就是一股熱流湧上發麻的頭頂。

「怎麼？還是陳伊萬？」李梓母親身體向前微微傾去，她覺得似乎不可相信也更加不可思議。因為幾年時間已經過去了，她認為早已時過境遷的事，兒子早應忘記的人，偏以這樣執著的方式攪纏在自己和兒子之間。

「媽，我幾年之前就跟你說過的，我喜歡陳伊萬。」李梓的聲音不大，但在諾大的房間里，顯得異常清晰，甚至是冷靜，「但你……，似乎並不真正了解我的心意。」

房間里一陣靜默。

「為了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李梓媽媽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在質問李梓，她覺得兒子的執著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範圍，也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規劃。

「媽，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也問過自己，但陳伊萬就像是種在了我的心裡……」李梓望著母親，閃動著眼中的波瀾。

「我們家已經搬離了大院，我和陳伊萬原本沒什麼機會再聯繫再碰面的，但我回西梁辦事，卻在大街上跟她意外相遇了。」李梓仍語速平緩說著，但回憶起這些片段卻讓他的內心難以如他的面龐那般平靜。

「呃，……」李梓媽媽沉吟著，身體向後靠了靠，她猛然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了這幾個月來兒子不常回家，也不再提起赴美準備事項的真正原因了。甚至她還明白了兒子一再堅持放棄了保送研究生而去了那個偏僻的小鎮工廠入職，這些都似乎跟這個陳伊萬有著全然而必然的聯繫。李梓媽媽感到一陣陣心涼意冷。

李梓媽媽努力平靜著自己紛擾雜陳的心緒，用手撫了撫額頭的捲髮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喜歡陳伊萬，確切地說是愛著陳伊萬。」

房間里再次寂靜無聲。

「那你想怎麼辦？」

不等母親的話音全落，李梓便脫口而出：「我想跟陳伊萬結婚。」

瞬時，房間里是令人窒息的空氣瀰漫著，飄蕩著。

「呃！」李梓媽媽因為過於震驚身體抖動了一下。

「你要跟陳伊萬結婚？現在？」李梓媽媽努力平靜著心緒，強忍著失落問道。

「也還沒有那麼急，但這件事已經在我的打算里了，不會超過這兩年。」李梓清晰地答道，兩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母親。

良久，李梓媽媽的腦海里都是兒子剛剛說到的「陳伊萬」三個字。踩了如鉛的腿腳，緩緩站起身，心中百味翻攪，千般不解著問道：「兒子，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來來回回都是陳伊萬？這都是怎麼了？」

「因為我愛著她。」

「那你愛我和爸爸嗎？」

李梓沉默著，又凝滯著輕聲道：「……愛」

「那你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

李梓低下了頭，沒有回應。

「等一下，」李梓媽媽突然又道：」那你要去美國讀研究生怎麼辦？」

當李梓聽到母親的這個問題時，一種再熟悉不過的失望還是無以控制地湧上了心頭。於他，母親關心自己的遠大前程遠遠要高於了關心自己的快樂和真心。

「媽，你還不明白嗎？」李梓也從那把工學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愈加堅定道：「我不會去美國的，我的未來是跟陳伊萬在一起的。」

「你，……」工作中擅長談判和處理疑難問題的李梓媽媽，此時幾乎說不出半句話來，嘴唇有些抖動，手腳冰涼著，喃喃道：「你說什麼？」

「媽，相比關心我的快樂，你更關心的是我的前程，對嗎？」李梓覺得一絲難過迸上心頭，眼裡泛著微光，「現在你應該明白，我一定要回西梁是為著什麼了。」

「你，……李梓，你怎麼能對媽媽說這些呢？」李梓媽媽覺得被兒子的話深深刺痛了，身體晃了晃，強打著精神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媽媽關心自己孩子的？！希望你去更好的單位工作是希望你積累更多的經驗，希望你出國深造是希望你更有能力駕馭自己的未來，你怎麼能說我只更關心你的前程？！」

沉了沉眼瞼，李梓緩緩抬起那雙繼承了母親完美基因的雙眼，黯然望著母親，懇切道：「媽，既然你希望我能積累更多的經驗，能駕馭更好的未來，那你讓我做屬於我自己的選擇行嗎？......行嗎？」

李梓的眼窩中已聚集著溫熱，母親回應的每一句話都與自己漸行漸遠。

「這麼多年來，我都是按照你和爸爸給我的規劃，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現在能不能讓我做一次我自己的選擇呢？你難道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有能力駕馭他自己的人生嗎？」

「兒子，你究竟在說什麼呢？申請美國的研究生難道不是你自己最後決定的嗎？」

「那是因為......因為......」剩下的話李梓說不出口。他不想說他原是想逃離才做了申請美國的決定，他不想說他原是想遠走他鄉才做了出國深造的決定。因為他終究不願看到為自己落淚的母親。

這場談話註定是太過艱難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李梓媽媽深嘆一聲，抬了沒有了光彩的眼漠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經清楚了。」

「媽，……」李梓有些驚訝地望向母親，似乎一時感到母親的話語裡帶著某些默認。

有些許激動，李梓幾步上前拉了母親的手道：「媽，你知道嗎，......你的同意比起任何事情對我和陳伊萬都要珍貴。」

李梓媽媽輕輕吐了口氣，從兒子的手中拿出了自己的手，又放在了李梓的手上，輕拍了兩下后，向著房間門口走去。剛走至一半卻又緩緩停了腳步，一回頭沉聲問道：「陳伊萬，……她願意你放棄去美國深造嗎？」

一時間，李梓停在了那裡。

母親這個突然而至的問題，讓李梓愣在了那裡，匆忙間含混吐出了一個字：「......嗯。」

李梓母親挑了她那雙瑞麗的眼，向著李梓又望了一望，若有所思著微點了點頭，出了房門。

李梓立在自己的房間，卻無法感到興奮和輕鬆，他甚至覺得一絲更加沉重的迷霧又向著自己聚攏而來。關於赴美深造的事情他向陳伊萬隻字未提，就在與陳伊萬重逢的那一刻開始，為了避免旁生枝節，他就已經決定不會讓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