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出差】

兩周的時間過去了，陳伊萬沒有去小鎮看望李梓。心中陣陣襲來的疲憊和疼痛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分辨她是更思念李梓，還是更害怕去打擾李梓。尤其與李梓媽媽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后，讓他們三人各自都站在了痛楚的最邊界。

而最讓她深陷難過的是，李梓並沒有告訴她關於去美國深造的事情。她愈加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的李梓，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似乎命運再一次將她重新推回到了那個飄雪重逢的十字路口。

下午，陳伊萬站在劉經理的辦公室里。

「伊萬，後天你去趟上海吧，本來有個重要的培訓會議沒有多餘名額的，我給你爭取了一個，剛才上海人資已經跟我確定過了。」劉經理靠在自己的辦公椅上，有些黝黑卻透著斯文的臉頰揚著笑意。

「這個機會可不好爭取的，你好好去學習一下，對你有用！」劉經理說著，將手機在手裡隨意地轉了一個圈，對眼前愛將的信任已滿意地寫在了臉上。

陳伊萬有些意外。一時又面色迷惘，心不在焉地向劉經理道：「那謝謝經理了。」

劉經理似乎注意到了平常一向開朗活潑的陳伊萬，此時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樣站在辦公桌前，不免疑惑，收了笑容問道：「伊萬，你怎麼了？」

「我，……真的謝謝經理了。」陳伊萬吞吞吐吐道，「......要不這次我先不去了，您把這次珍貴的機會給前輩吧。」

「伊萬，你現在倒學會給經理我安排上了。劉經理用手輕扶了鏡框，撇了撇嘴道。

「不，不是的。我是怕我資歷太淺，反而給您添麻煩……」

「咦，陳伊萬，你這是怎麼了，你平常可不是這樣瞻前顧後的。」劉經理感到費解，卻又很快果決道：「這次培訓就按我安排好的辦。你入職也馬上一年了，該去歷練一下了。你也不用有任何負擔，去學習就對了，開闊一下眼界總是好的。」

「我......」陳伊萬一時語塞，心事潮湧中惦記著為自己受傷的李梓還在小鎮上等待自己。

劉經理看著左右遲疑的陳伊萬，將她仔細端詳了一番，再投了關切問道：「你臉色可不怎麼好？是有什麼事嗎？」

陳伊萬被經理這樣一問，也提醒了自己，忙穩了心神振作道：「沒有的，經理。」

劉經理卻仍凝著好奇的眼眸再仔細打量了一番，直覺上總感到哪裡不太對。卻又一時看不出有何具體的異樣，只得微點了點頭道：「好吧，沒事就好。」

陳伊萬再清楚不過了，像這樣去總部培訓的機會無多，特別是對於她這個入職還不滿一年的新人。而自己自入職以來就盼望著有這樣的機會能去總部培訓。想至此，忙將背拔了拔，嘴角向上努力誠懇道：「真的謝謝經理了，那我就好好珍惜這次培訓機會。」

劉經理復肯定地點了點頭，「那也不必這麼客氣，去好好學吧，這樣的機會實屬難得的。」

「明白。」

「去忙吧，讓人資趕快給你訂機票。」說完，劉經理輕擺了擺手。

陳伊萬轉身走出了經理辦公室。很快，飛往上海的機票已經訂妥了。

傍晚十分，陳伊萬沒有加班，早早收拾了電腦出了辦公樓，站在寫字樓下那熟悉的半圓形廣場一角，給李梓撥通了電話。這裡也是那天生日李梓為她戴上」王冠「的地方。

「你都好嗎？傷口拆了線痛嗎？」電話接通，陳伊萬便急急問道。心中無限的牽挂隨著李梓聲音的傳入，更覺迫切。

「不疼，不要擔心的，已經好多了。」李梓在電話里竭力雲淡風輕著答道，用手輕觸了觸已換成輕薄紗布纏裹的右臂。襯衣袖下已不再高高隆起，若不仔細看，並瞧不出裡面還包裹著傷口。

「嗯，那還是記得按時換藥。」

「一定記得。」

「我後天要出趟差。」陳伊萬抬眼望去了天邊的夕陽。

「你一個人出差嗎？」

陳伊萬抿了嘴角道：「你怎忙都不問我去哪裡，哼！」

「嗯，肯定是你們公司總部唄。」李梓在電話那頭笑答。

「咦，你怎麼會知道的？」陳伊萬一時被李梓的回答驚訝了，下意識轉了頭環顧四下，卻並沒有看到有什麼人的身影。心中略略一沉，她心裡明白李梓此時並不會出現在這裡。

「對呀，是我一個人呀，你又不能陪我去呢。」

「呵呵，」電話那頭的李梓輕輕笑了兩聲，心中卻泛起著許多說不出的無力來，調整了心緒微笑回道：「我猜的呀。」

「肯定不是猜的，你說吧，怎麼知道的？」陳伊萬被李梓的話引得愈加好奇著問道。

「我逗你的。之前你就總盼著能去上海總部培訓，估計這次肯定是心愿達成了吧？」

「這都可以呀！」陳伊萬不覺嘆道，想起了高三那節高光的數學課，「看來你果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學霸了，隨便猜猜都能中，厲害的很呢！」

電話里李梓忍不住笑了，卻難遮蓋臉上的茫然若失，搖頭慢吞吞道：「唉，這些都沒什麼用的…….」

雖然陳伊萬此刻無法看到李梓的表情，但從那通話質量極好的電話中，已能清晰地感受到了李梓的悵惘失落。

在李梓看來，自己的聰明與才華在與陳伊萬的事情上一點都沒有用。自己即猜不到兩次滿心期許帶著她登頂遠山東峰沒能達成的結果，也無法在母親面前任性地保護她。還有那高三的班會上，自己沒能站出來澄清，沒能保護無辜被重傷的陳伊萬的這個事實，讓他至今都會心痛和內疚。相反的，自己這樣的所謂學霸，所謂的優秀卻成了母親、老師和世人眼中的最高的期許和期待，成了最後牽絆住自己的那最大的絆腳石。

而在電話這頭的陳伊萬心中，李梓的才華的確無人能及，那是李梓與生俱來的，是那份清冷的骨子裡自帶的，亦是李梓媽媽那日宿舍里質問自己的。

陳伊萬悵然驅散著已經深深攪纏在一處的千絲萬線，努力綻出一抹如花笑魘道：「學霸就是學霸啦。高三那堂數學課上，你寫完答案的時候，我都覺得你腦袋上定然頂著兩根天線呢，呵呵，你就是我的那個』上神真仙』啦。」

李梓聽了在電話里滿足著笑出了聲，笑過，難以言表的酸澀從稜角分明的臉頰掠過。

二人沉默忽然下來。

「李梓，我這周不能去小鎮了，等下周我回來就去看你，好嗎？」陳伊萬忍著落去谷底的心緒，努力道：「你可要好好養傷呀，我回來可要檢查呢。」

「嗯，一定讓你好好檢查。」李梓嘴角揚著，心中卻沉沉痛著。

「你們公司還挺好，讓你去上海放風。周末其實你不用著急回來看我，去看看你的發小吧，難得去上海一次。」李梓隱去心中難以言表的思念，寬慰道。

「對啊，跟阿欣雖然電話常打，但高三畢業后就沒有再見過面了，好想她的。」

「嗯，去吧，好好聚聚吧。」

別人看到的李梓都是那張慣常冷清的面孔，而自己卻能與他質本火熱溫暖的心靠得那麼近，近到將自己的心牢牢融化在了他身旁。

「如果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陳伊萬心裡想著，痛著，卻沒有辦法告訴李梓。因為橫在他們面前的現實是那麼真實，真實的自己都來不及模糊它。

廣場上落日的餘暉仍在。短短數日而已，但曾一起站在這裡的兩個人卻已不是那日的心境。

「李梓，有件事，……我想問你。」陳伊萬終於還是問出了心中那個最大的不安和疑問。

李梓媽媽從宿舍離去后不久，李梓也送陳伊萬去了小鎮車站。一路上，各自忍了一波未平再起一波又一波的巨大壓力，心痛中都選擇了沉默。

此時李梓當然知道陳伊萬想知道的是什麼，「伊萬，我知道，你問吧。」

「那天在宿舍里煮麵時，我看到你書架上那排托福、gre的書都是你自己的，對嗎？」

「嗯。」李梓肯定應道，酸澀無以避免。

「那天在十字路口，碰到我之前，你……已經拿到了美國那兩所大學的錄取信，對嗎？」

李梓卻未作聲。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能讓陳伊萬沒有負擔。

「李梓，告訴我，行嗎？」陳伊萬語氣深切，幾乎是在懇求。

「是。」李梓輕聲回應道。他知道這件事上他沒有辦法再做任何隱瞞。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這讓陳伊萬感到難以言述的複雜和難過，心中百味雜陳穿過，繼續問道：「李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我不想你分心。」

「分心？」陳伊萬有些納悶，明明要分心的是李梓。

「伊萬，我有私心。」李梓語氣凝滯，像是輕嘆了一口氣。

「私心？」

「大二那個春節前我家就搬離大院了，之後再沒有碰到過你。可我心裡一直盼望能有一天再與你重逢。那天我們在十字路口意外碰面時，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電話中，李梓的聲音已酸澀更咽，「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守著你。所以，伊萬，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聽到這裡，陳伊萬心下湧上欣喜，卻是傷感無比的欣喜，含了淚道：「我懂的，你知道我懂的。」但她心中卻實在沒有辦法弄懂，她與李梓，李梓與她，這般辛苦地愛著彼此，卻為何有這樣多他們無法承受的現實要去面對。

咽下剛才瞬間的欣喜，陳伊萬平復了心緒道：「李梓，……出國深造這樣的機會，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這是一件特別大的事，你該告訴我的。」

「伊萬，……其實出國深造相比起你來，對我並沒有那麼重要。你要相信我，好嗎？」李梓略抬高了聲調，他渴望此刻陳伊萬能與自己牢不可摧地站在一起，「我媽媽那天說的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好嗎？」

心中猛然抽緊著，腦中猶如萬馬脫韁奔騰而過。這樣的答案如果在旁人看來那一定有著驚天泣鬼的感動，但此刻對於陳伊萬來說，卻如煉獄，煉著她和李梓的獄。

然而，陳伊萬卻沒有如李梓所渴望的，微微頓了頓，擠上暖陽的笑容道：「我可以等你的。李梓，你安心出國學習，好嗎？我可以在西梁等你。」

片刻鼓了勇氣，忍淚又道，「你看，我工作也很忙，老闆那麼欣賞我，這次又派我去上海培訓，這機會可不是一般員工能輕易就拿到的。我周末可以再去報個瑜伽拉丁什麼的，時間很容易就打發了......」

「不，不……伊萬，」李梓卻果決打斷了陳伊萬，「我不會讓你再等，等待的辛苦我們都已經嘗過了，也都嘗夠了，不是嗎？」

李梓心頭難掩大一陳伊萬向他提出分手時的無助與難過。那時是自己沒有及時給她篤定的答覆，是自己沒能守在生病的陳伊萬身旁。可是現在不同了，他已經回到了西梁，兩個小時的綠皮車程就能讓兩人近在咫尺。出國深造以後還可以再申請，但陳伊萬離開后就不會再回來。

「李梓，……」

夕陽下，兩個人電話里開心的時刻過於短暫，痛澀的選擇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陳伊萬保持著清醒。最終夕陽漸沉中，彼此不舍地掛下了電話，心中只能默默等待著，等待著各自的傷口慢慢癒合，等待著也許不日一切陰霾就會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