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他死了
等到天界的人頭又一點點整齊擁擠起來,天界才終於騰出時間來審判明長炎。
這次的審判是真正的審判。是按古法,將罪犯綁在斬龍台上,公布罪行,然後把其血液滴在台底的驗心石上,再由驗心石審判。
最後由眾仙一起定刑。
那是琉璃在明澈死前見他的最後一面。
她和一干新飛升的神仙坐在巨大的斬龍台上。斬龍台很大,呈盆狀,中間最低的地方立著一根巨大的龍柱,一隻白玉雕的九爪蟠龍盤在上面,明澈也在上面。
依稀看見他穿著的是幾個月前出門時隨意穿的一件顏色偏淡的素衫。如今的明長炎就連她也差點認不出來。
他……很臟。
幾乎看不出人形,渾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焦炭和開裂的皮膚。臉上是一片漆黑的泥灰,還有幾條開著口的碩大疤痕,他垂著頭微張著嘴,腥紅粘稠的血延著他的嘴肆意滴落。
因為離得太遠,看不清他的神色。
綁著他的鐵鏈四周還泛著紅光,鐵鏈應該是燒紅的,似乎中心的那人渾身滾燙。被鎖著的雙手四根手指黏在一起下垂著,也是黑色的,好像是因為什麼原因,手指的皮肉黏合在一起了。
……
琉璃眨了眨眼,不忍再看。她轉頭,往四周看去,看見了坐在最高處的天帝身旁的芙蕖。
這個才剛剛飛升上來幾天的新貴,是怎麼一下子坐到天帝身旁那個位置上的,她完全不知道。
芙蕖也在同時看見了她,激動的亮出自己的大白牙對她揮了揮手。她站在原地,點了點頭。
同時看見了坐在天帝另一邊的太子,夙鸞。
一張精緻的臉,溫和如玉的神情。她才知道原來那天陪著她在天京的大道上散步的,是當朝的太子,是以後的天帝,是明長炎再三告誡不要扯上關係的天界的諸多貴人之一。
那如果明長炎死了。
自己該在天界怎麼活呢?
她想得很多,等到她回過神來,儀式已經開始了。
斬龍台上傳來獄司洪亮的聲音:「審判開始——」
「審判者,明澈,字長炎……」
………
後來?
後來,怎麼樣了。
琉璃輕輕捂住胸口,閉上眼睛。
審判出了結果,他們要他魂飛魄散。
明長炎在千千萬萬的注視中,在無數的叫好聲中,輕輕笑了一下,記得那時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反抗、會暴怒、會拼了命地掙扎,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緊張的屏息凝視著遠處低處那團漆黑的點。
殊不知那個已與世界為敵的人,自己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支柱。
誰曾想到,成千上萬的人都眯著眼睛如臨大敵一般時,中心的那個人只是很輕地揚起嘴角笑了笑,抬起眼來看著四方端坐的神明。
他完全不像傳說中那個在凌霄殿里瘋瘋癲癲,大殺四方的魔頭;他也不再像曾經的九天戰神,擁有耀眼的神光,冷峻的傲氣,他更像一個歷經千年滄桑的老人,懷著解脫釋然的目光。
琉璃看見他的眼睛還是一片清澈,一如既往的浩瀚深沉。
他緩緩抬起眼來,盯著上面萬里無雲的天,眼底倒映著天空純凈的湛藍。
空藍的天際下,他眨一下乾澀的眼,又緩緩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
……
在一瞬間消散成億萬粒塵埃。
是我犯的滔天大錯,
道我生既是惡,
諸天落座也沒有一位是聖佛。
要我灰飛煙滅嗎?
成全你們了。
……
沒有人反應過來,四周很靜。琉璃也沒反應過來,保持著大腦空洞空白的神情。
直到那滿天的塵埃四處飄散開來,撫過她的臉,她才聽見四周有人驚叫開。
「明長炎死了!」
「就這樣死了!不可能!」
「明澈一定是跑了,快去追!」
「明長炎是死了還是跑了?」
「不知道,跟著去找找吧!」
四周很嘈雜,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明長炎沒有跑,她看見他的骨灰還在漫無目地的飄浮墜落。她不敢哭不敢笑,動也不敢動地坐在位置上,俯視著那根本來該綁著明澈的柱子,空留下一地的腥血,心臟開始一抽一抽的痛。
周圍都是喧鬧慶祝的人群,她不敢哭。
……
……
……
「咚咚咚……」琉璃輕輕地打開了門,看見是那天問路的新貴。
「請問…你是琉璃仙子嗎?」芙蕖站在南宮門口,亮著白牙。
「……對,有什麼事嗎?」
「我……我可以進來說話嗎?」
「不可以,你有事說事。」琉璃扶著門,一臉冷漠。
「有人來找過我……叫我跟你,下盤棋。」芙蕖微微笑著,並沒有被誰的冷漠而勸退。
「……」琉璃開了門,翻了個白眼,道:「哪個現在還有閑情下棋,你叫芙蕖是吧,到底是到天界來幹什麼的。」
「仙子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芙蕖笑了笑,跟著她走進南宮,「我來天界就做三件事。」
「第一件受人之託,給明長炎東西;第二件也是受人之託,找一個似乎是叫琉璃的人下一盤棋。」
琉璃回頭看了他一眼,問,「第三件呢?」
「第三件……仙子知道了可要幫我保守秘密。」
「愛說不說。」琉璃領著芙蕖走過冥水,隨便走到某個亭子上落座,冷冷看著芙蕖。
「他們說仙子最近,越來越像鎮安殿下了。」芙蕖一揮手,在亭子前擺出棋局。
「嘁,」琉璃嗤笑一聲,「你見過他幾次?」
「聽旁人說過很多次,聽說他不怎麼笑,現在仙子倒是一樣。」
「呵,不笑也不像明長炎,」琉璃諷刺地笑了笑,拿起一顆黑子下在棋局正中央,「你的第三件事做完了嗎?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天界?」
芙蕖拿了一顆白子笑了笑,「第三件事說完了也沒完,細細想起來還有點複雜。」
「怎麼個複雜法。」
「嗯……我第三件事是來報仇的,可是好像現在又有點迷糊了。我似乎……需要重新確認一些事,所以需要在天界久呆一些時間。」
「哦,你不是不跟我說第三件事嘛。」琉璃隨隨便便亂下了一顆子后,又忍不住抬起頭來問,「那是誰找你來跟我下棋的?為什麼要跟我下盤棋?我不怎麼會下棋啊……」
「……」芙蕖愣了愣,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可說。」
「嘖……」琉璃又翻了個白眼,「下了能有什麼好處?」
芙蕖依舊搖了搖頭,順手下了一顆白子。
「……那我跟你下個屁!」琉璃把手裡的棋子一丟,雙手抱胸看著芙蕖。
「嗯?仙子你確定不下了?」芙蕖抬頭看著她,眼眸如常。
「沒意思!」琉璃轉過臉去不看他。
「那好吧,下棋確實沒什麼意思。」芙蕖溫文爾雅地點點頭,開始收拾棋局。
「我是說你這個人,沒意思!」她氣得瞪著眼睛轉過臉來,怒視著他。
「那好吧,芙蕖這個人,本來也沒什麼意思。」芙蕖眼皮也不抬。
「哼,我看你根本不是因為棋藝受到天帝賞識,你就是這樣一味討好奉承才取得天帝歡心的吧!」琉璃繼續瞪著他。
芙蕖挑了挑眉,點點頭,「說得好像還挺對。」
「你——」琉璃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恨恨地磨了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