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門戶
左首老和尚雖然身形消瘦,但皮膚圓潤,還有點大肚腩,想是平日養尊處優慣了。右首老和尚足足高過一個頭,膚色黝黑,雙手有很多老繭和裂紋,想是練硬功所致。
左首老和尚神情不解看著對方,好像還不明白到這裡來是要幹什麼。
右首老和尚怒目而視,喝道:「忘塵,當年師父看走了眼,選你當了住持。你看看現在寺里被你弄得烏煙瘴氣,銅臭熏天。你死後怎麼去見師父!」
清子想不到被呵斥的竟是堂堂南少林寺的住持,那麼呵斥者想來也是忘字輩的掌座。
右首老和尚正是般若堂首座忘悲。他僧衣有些破舊還縫有補丁,全身一件身外之物也無,後背微駝,定是平時苦修之人。
忘塵的僧衣卻是上好絲緞所制,頸上掛珠用溫潤細膩、光潔晶瑩上好材料製成。他面露悲苦,受了大委屈,道:「阿虎,你錯怪我了。蓋過武當,勝過北少林,何嘗不是我心所願。只是情勢比人強,多年入不敷出,只好多收弟子以進財源。近百年基業萬不能斷送在我們手裡。」阿虎是忘悲出家前的小名,他們系出同師,從前都都直稱出家前的名諱。
忘悲聽到忘塵叫他小名,他眼神一時有些恍惚,點了點頭,彷彿回憶到當年同師學藝的場景。
忘塵見忘悲點頭,以為他明白自己的苦衷,心中一喜,耳聽忘悲道:「我自然曉得,不過再這樣下去,南少林只會日漸沉淪,成江湖中不入流的門派。我想到了一個方法,不知道住持同不同意。」
忘塵臉現喜色,什麼方法既能不傷師兄弟感情,又能解決南少林寺的困難?他忙道:「阿虎,何必說的這麼見外,好辦法儘管道來。」
忘悲深望了師兄一眼,終於下定了決心,顫聲道:「那就是……投靠朝廷,投靠東廠!」
忘塵聽了,心中驚駭巨震,慌忙擺手。他對師兄弟情義看得較重,此時見師弟似已入魔道,不再顧慮,凈言直斥道:「阿虎!多少門派投靠朝廷后落得滅門滅派的下場你又不是不知。縱然一時風光,又能如何?這個萬劫不復之境,想都別想!」
忘悲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聽不進人勸,心已褊急,也叫起忘塵小名,大聲駁道:「金八,你放縱忘心不理羅漢堂的事務,明知忘歸和那寡婦傷風敗俗也不揭發,就知道做你的佛門『好人』,教出的凈是佛獃子、佛敗類,用一根破銅爛鐵招搖撞騙,成了天大的笑話,南少林寺遲早毀在你們手裡!」
忘塵面色發白,忘悲雙眼赤紅。局外人清子心中搖頭:「沒想到南少林寺名利之心這麼重,這兩人和希佑大師根本沒得比!」
忘塵正要再做爭辯,卻聽忘悲怒語連珠:「我爹已經在朝中奔走,今天從是不從也由不得你了!想你一個賣豆漿的兒子憑什麼爬到住持之位?」忘悲心憂南少林的前途,越說越是激動,情感淋漓傾注。只覺自己對南少林愛的最深,功夫最高卻屈沉人下,有才難展,眼見南少林在江湖中的地位日漸卑下,急火攻心,已近成魔。
忘悲手足開始在空氣中揮舞,雙眼血紅,仰天長嘯:「我……我要讓南少林成為江湖第一大派!江湖之中哪有什麼南北少林,只有我們是正宗少林!」
忘塵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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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如癲如狂,心中悲憫,凄楚道:「阿虎,菩薩畏因,眾生畏果。切莫太過痴念……」話未說完,卻見忘悲面目扭曲,獰笑一聲,一手『裂心掌』向自己推來,氣浪排山倒海。
唉!實在是可悲可嘆。南北少林本系出同根,第一代南少林弟子行走江湖也自稱少林。可後來北少林的弟子瞧不上南少林,不再與其並稱少林。南少林寺的弟子暗下決心:有朝一日,定要讓你們北少林的弟子將『少林』二字羞於啟齒。這種執著傳到了忘字輩弟子手裡,這批弟子不同與清子這些人,他們從小在南少林寺長大,對南少林愛得深湛。可同樣是愛,卻化成了兩種理念,起了爭鬥。
師兄弟知根知底,出手疾如錐出,戰如雷電,解如風雨。
清子躲在山石后,周圍氣浪卷涌,颳得他臉上生疼,舞起的石沙,吹得他睜不開眼。
清子猛然想起現在看的正是南少林的家醜,無論誰勝誰負,自己都沒有好果子吃,他們雖然是出家人,卻是打打殺殺的出家人,搞不好來個殺人滅口。清子拉起藍彩妮轉身要逃,兩人打鬥吹來的風勁象是要送他一程,讓他步伐輕快很多。只聽身後兩人同時爆喝一聲,接著又一聲大喝傳來:「小沙彌莫走!」
清子心頭欲嘔,不由得停下腳步往後瞧:一切都靜止了,兩人雙掌相抵,一動不動,能開口說話的是忘悲。
二人之間太過熟悉,用到相同一招,纏鬥至比拼內力的階段。忘悲年紀較輕,所學的內功又敷張而揚厲,此刻正處在走火入魔的邊緣他,試圖速戰速決,內勁如大江東去奔涌而出。他仍有餘力開口說話,再也不顧同門情義,以為清子是寺中弟子,忙叫住清子,想讓其殺了苦苦支撐的忘塵。他們同學的是南少林的《易筋經》,這門內功若是同門相鬥,只要有個外人稍施外力,勝負立分。為什麼會有這種缺陷?這又是當年一樁少林公案了。
忘悲催道:「小沙彌,過來碰一下對面的金八。事成后我保你前途無量,當十八銅人,當首座,以後還能做官……」
清子停住腳步,有些動心了!
忘悲又道:「你要怎的,都隨你。」到最後竟似成了情人調情,摘星星,撈月亮都願意了。
忘塵漸落下風,氣悶於胸,無法開口。他見這個「小沙彌」臉上,一副全無定力,慾念橫生,迷惑到爪窪國的模樣,心知大限已到,不禁五內俱焚:今後南少林投靠朝廷,定是凶多吉少,還有忘悲師弟神智瘋狂,死後見到恩師如何交代……他難免悲怨,心情激蕩,內力又弱了幾分。
忘悲感受到了變化,心中狂喜,一邊加緊發動內力,一邊催促清子道:「小沙彌,還等什麼?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啊!」
清子還處在猶豫之中,他一路上也算幾經生死,也看了點沿途的人情世故,你爾我詐。他不能確認忘悲話中真假,兔死狗烹可是常有的事。
忘悲見這個小沙彌這麼婆媽,急催道:「你沒看到他脖子上的瑪瑙掛珠嗎?現在就給你!」
清子間接殺死陸副幫主,有這膽量。他抬起一塊大石頭,心中殺念頓生。
忘悲見清子開始邁大步走來,以為他答應了。轉頭對忘塵猙笑道:「金八!殺了你之後再殺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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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歸,重振南少林,江湖之中唯我獨尊!」說完縱聲狂笑,響徹雲霄。
突然,清子的胸口再次感到寒冷,是希佑的心形舍利,清子甚至能感覺它在微微跳動。
大石頭掉在地上。清子想起希佑說過,住持忘塵和希佑的某位師弟交情很好,能讓希佑讚賞的人,忘塵應該也是好人。
忘悲的笑聲止住了,「小沙彌」的手戳的竟是自己的胸口。忘悲的內息如決堤的洪水向外泄露,軟軟的載倒在地上,他轉頭看了清子一眼,眼神不解,不甘的似要將清子吞噬。
忘塵也是一臉的疑惑,他大難得脫,並不覺得慶幸,有的只是無窮的悲傷。忘悲師弟武功盡失,以後形同廢人。他們二人代表著南少林寺不同的出身,即便是懷有同一種理想,貧富也難相容么?再想到忘悲的家世,朝中三代為官,小兒子成了廢人,豈會善罷甘休?南少林的麻煩還不止這些……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忘塵只能用這句話來解釋清子的行為,「自己不也是個賣漿出身的和尚么?」忘塵更堅定了多收民間弟子的決心,將來總有人會開花結果,重振南少林!
清子正要扶起忘塵。從剛才藏身處走出一個人來,忘歸。
忘歸臉上陰晴不定。他原本是來追清子和藍彩妮的,他已發覺清子藍彩妮的行徑,只是女人在身旁,沒有立刻做擒拿。萬沒料到竟會目睹門戶之變。
除了藍彩妮,所有人臉色怪異,各懷心思,但無疑,生死掌握在忘歸手中。
忘歸何嘗不知兩位師兄日積月累下來的矛盾,只是他無心於此,並沒有加入哪一方。忘歸是忘塵擴招僧侶政策的既得利益者,但他眼見南少林日漸積弱,心中是贊同忘悲的。忘歸一時千頭萬緒:「這兩個小孩一定要堵住嘴的,但兩個師兄在這……他們一時無力還擊,住持之位……重振南少林,二者是可以兼得的……」一念之間,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忘歸抬起右掌,掌心紅光大盛。
「咕……咕……」低悶的野獸叫聲,從石林遠處沉沉傳來。好象是只野狼,近了,從身影上看,不像,待眾人看清楚,是只白狐狸,還是隻眼睛被人射瞎的白狐狸。它腳步很慢,卻一下子近到眾人跟前。這次看的真切:半人多高的盲狐,撕牙咧嘴,抽動著鼻子,豎起身上的白毛,做出騰越的姿勢。它肚子股股的,仍做出飢餓的樣子,流著口水,像等待誰一聲令下,隨時準備出擊。
藍彩妮突然一個箭步離開清子,奔到盲狐身邊。清子大驚失色,急喚了聲:「小妮子,不要!」想拉她回來已是來不及。清子第一次見到狐狸,還是這麼大的白狐。他遲疑了,可還是跟了過去,不過,換成他躲在藍彩妮後面。
盲狐聞到藍彩妮的氣味,低沉地發著鼻音,似在責怪藍彩妮害它走了那麼遠的路,但當藍彩妮輕撫它脖子上的白毛,親昵地與它臉貼臉時,它又溫馴的趴在她腳下,添她黑黑的小腳丫。再聞得清子和藍彩妮身上穿的衣服味道相同,它也湊過鼻孔朝清子吹氣,做勢欲添他的手,清子嚇的圍著藍彩妮打轉,躲閃盲狐的舌頭。
「清子哥哥,它叫大白。我婆婆來了!」藍彩妮回眸,安心一笑,但想到會離別,說得傷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