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雨

第八章 大雨

血腥味越來越重,屍首和頭顱,還有似乎永遠醒不來的食客,飯館像一鍋用溫火煲著的血肉模糊湯。

「怎麼一個進出的人都沒有?」清子楚芥擦乾眼淚,顧不上這些食客,也不敢報官,拖著楚雄希佑的屍首上馬車。

街頭只剩下三三兩兩晚歸的行人,還有幾個醉鬼倒在路邊。這是一片民間坊巷建築,結構與漆色都近似,過節又都掛起大紅燈籠,來串門的親戚朋友搞不好都會認錯門。

清子揉了揉眼睛,看到左首不遠處,有一間和飯館一模一樣的門面,站在門口攔客人告知打烊的小二正是剛才那個小二。「難道是我們走錯了飯館?」清子回頭看出來的大門,門面成了一間民宅,隔著照壁,一片死寂,空氣中仍飄著迷香氣,已經由濃轉淡。

不敢探究,也不知人販集團的首腦在希佑死後還會不會追殺他們。楚芥架馬車一路南奔,直到馬跑不動了,三人才在野外露天歇息。楚芥打算回老家土葬父親,藍彩妮纏著清子上少林找父親。清子楚芥身心疲累,有一搭沒一搭說了幾句,任憑藍彩妮吵嚷,很快就睡去了。

翌日,楚芥早早將清子喚醒,繼續趕路。清子掏出希佑的包裹,幾套換洗僧衣,一封信一本古書還有些銀兩,心中稍安。打開古書,是彩繪本,映入眼帘的竟是男女交媾的春宮圖,這些男女每一幅相貌都不同,但都是皮膚稍黑,不似中國人,旁邊還注有梵文。

「這是什麼,他們幹嘛擺這麼奇怪的姿勢?」藍彩妮被馬車顛醒,坐在清子背後,揉著睡眼,倚著清子肩膀問道。

清子趕忙把書合上,藏入懷裡,腦子有點亂,他決不信希佑是會藏春宮圖四處走動的人,一定有什麼目的或是哪裡出了差錯。

馬車又跑不動,清子算來此處已經離事發地很遠,就摸到鎮上買食物,還把希佑的僧衣改小穿到身上。他對楚芥道:「盤纏足夠我們一起去少林寺。」

楚芥兩眼放光,驟然又黯淡,語含憤世嫉俗之情,道:「少林寺收徒向來嚴謹苛刻,權貴子弟都不能隨便入門拜師,怎麼會收我一個賣藝的?」

清子道:「藍彩妮的父親不也在少林么,有希佑的信,再送點錢,托點關係,總可以的。」

楚芥哼了一聲,顯然不抱希望。藍彩妮也道:「我是去少林帶爹爹回家的!」

三人拾柴火火化希佑。他們沒經驗,又怕引來什麼人,火焰燒不旺,屍體都是焦臭味,三人就一直往火堆添柴火,倒像是在烤人肉吃。看到希佑死後,自己又讓他遭這種罪,清子忍不住眼眶又紅了。火苗照在楚芥臉上,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

吹來一陣風把骨灰吹散不少,清子慌了,撲上去收骨灰,直燙手。他看到有一塊人心形狀的紅色結晶一直燒不化,聽說得道高僧死後都會留下舍利子。清子小心翼翼的包好。

三人又趕到鎮里為楚雄挑一幅上好的棺材裝殮。因為要分手,不知何時再見,又沒了說話的興緻,累得早早睡了。

翌日醒來,楚芥不在身邊,藍彩妮正流著口水。馬車不見了?清子收拾包裹,希佑推薦他去少林寺的信沒了!連銀兩也全沒了!清子的心猛地往下沉,他把全身上下翻了兩遍,最後徹底絕望,心中發涼,頹癱坐倒。

清子心中鬱結難平,憤怨難當,實在不能相信被第一段友情欺騙的事實,那個楚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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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替結義兄弟去做和尚了!

凄風撲面,艷陽成霜。清子想到楚芥拉著父親的棺材應該行不遠,他邁開腿朝南追,一個分岔口,兩個、三個分岔口……街上行著車輪,地上道道碾痕,靈車雖然顯眼,卻無人見過,自己追錯了方向,楚芥居然如此不孝,不將父親葬在家鄉,而是直接去了少林寺!

清子銜恨怨誹,惶惶忽忽走一陣,失魂落魄坐在路邊一會兒:「現在應該去哪裡?繼續北上少林寺揭發楚芥,可手上一點證據都沒有,最重要是路途太過遙遠,拖著一個累贅,走得到么。回鄉么,丟不起這個臉,家裡人都以為我去當道士了,會受到鄰里恥笑的……」清子已經沒有勇氣再想了。

藍彩妮氣喘吁吁追上來,小臉一陣白一陣紅,道:「我以為清子哥哥撇下我一個人走了。」她提也不提楚芥,有他沒他無所謂。

「誰是你哥哥了!」清子將氣撒在藍彩妮身上,陰魂不散真討厭,自己又沒責任照顧她。

藍彩妮扁著嘴,杵在原地,見清子自顧自走掉,她又堅持了一小會兒,清子越走越遠,她又跑上去跟著清子。

這時,有三個和尚走過來,為首一人道:「小老弟,湊份子不?」

清子是知道的,和尚道士做法事,最基礎的是四人配置。一些小廟觀的和尚道士平時做其它營生,有出單時,由領頭的再召集起來。今天其中一個家有急事,領頭的病急亂投醫,路上找到面相清秀的清子。

清子順杆子往上爬,商量好價錢,他對藍彩妮道:「我去做法事賺錢,然後給你買吃的。」清子決定甩掉藍彩妮。

藍彩妮急道:「我也去看熱鬧。」

「不行,和尚做法事,家屬不能觀禮。你是我妹妹啊。」

「那我在這裡等!」

清子隨三個和尚進一個土財主家裡,是小妾生子滿月的法事。小妾下巴尖削,給人刻薄的印象。正妻滿臉素黃,似生了長久醫治不好的病。她身邊站著的兒子,腦袋挺大,五官稀鬆平常,前額扁平,眉宇分的較開,身體微胖,給人傻頭傻腦的感覺。

清子是伴唱,照本誦經,不懂的地方就含糊過去,念著念著,就想象藍彩妮蹲著等自己的樣子,也不知她會等多久,以後又漂泊到哪裡,以她的性子,又會遇上各式各樣的歹人。

一個和尚唱小調,另一個耍雜技,就是逗親屬樂子。清子跟著繞圈、跪、燒紙錢,最後是孩子父母扔小錢給鄰里親戚哄搶,湊個熱鬧。

忙了一個上午,吃了齋飯,主人給領頭和尚錢,清子分得最少,他不介意,想得是:「這錢賺得也太容易了!」

正要出門,老村長跑過來,問道:「誰能求雨,有重謝!」

領頭和尚以廟裡有事謝絕了。清子貪心不足蛇吞象,道:「我來!」

三個和尚怪異地看著清子,道了聲小老弟好運,就匆忙走了。

清子跟著村長走了一段,從家家戶戶陸續湧出老老少少村民,簇擁著清子來到一片稻田,一座簡陋的祭壇前。在這短短一段路程時間內,清子整個人涼透了,原來求雨不只是儀式,等和尚道士求完雨,要住在村中七日,七日內必須下雨。

光頭只適合夏天,初春的風一刮,冷颼颼的。好像著涼了,肚子脹脹的,想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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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被活活打死才怪!」清子在祭壇上雙腿發軟,隨口背誦方才念的經文,用一盞茶功夫,想到欺騙的謊言:「雷公電母今日被王母娘娘請到蟠桃圓赴宴,已收到我等通稟,過幾日便來本村降雨。」

所有村民用狐疑的眼神盯著清子,這麼簡單的儀式,不靠譜啊,是個騙子?

有個小女乞從遠處跑過來,藍彩妮雙手捲成圓形放在嘴邊,高聲喊道:「你們聽著,我的清子哥哥現在就能求到雨!」

清子心中叫苦不迭:「騎虎難下,這下完了!」

這一聲喊在鴉雀無聲的田地上顯得異常嘹亮。百姓齊刷刷的轉過頭,藍彩妮又道:「你們等等我,讓我準備一下!」說完,掉頭跑掉。

時間在這一段內凝固,靜寂的大空地,靜寞的村民,台上緊張得發不出聲的清子。他們真聽了藍彩妮的話,在等。

「沙踏……」鞋跟磨破,成了拖鞋。藍彩妮身穿沾滿灰塵的破舊蓑衣,雙手拖著一把破了好幾個窟窿的大傘,盡最大努力向祭壇方向奔回來。也不知道她從哪裡弄來這身行頭,活象一個會走動的深色大粽子。

「你們讓一讓!我要幫清子哥哥撐傘!」藍彩妮氣喘吁吁的說著,用衣袖擦拭頭上的汗水,卻把小臉又弄髒了。她的話現在彷彿是一道命令,讓人難以抗拒,村民不約而同讓開一條小路。

突然,腳下一個踉蹌,藍彩妮撲倒在地,皮都磨破了。她很快又站起來,嫌麻煩,將鞋子套進手掌,把大傘扛在肩上繼續跑。

藍彩妮上台後,站在清子背後用力撐起大破傘,驕陽還是透過那些窟窿映照在清子光頭上,閃著白花花的光點。她身上原有淡淡的香氣,由於跑動流下的汗水讓人感覺越發的好聞。

「清子哥哥,加油!我在旁邊幫你擋雨。我要觀禮!」藍彩妮語氣異常堅定。她不久前才明白觀禮是什麼意思,現在就用上了。她又沖著台下的村民著急的大聲嚷嚷道:「你們快回家收衣服、拿傘呀!很快就要下大雨了!」她也不知道因為缺水,這裡人已經很久沒有洗身子了,哪有衣物可曬?

人人驚愕動容!

一陣莫名的感動湧上清子的胸腔,將心虛的心烤暖,看著台下老人們一張張皺巴巴的老臉,小孩子乾裂的嘴唇,龜裂的稻田。清子心中大慟,只覺得懷裡希佑的心形舍利也隨著自己的心跳動,心誠則靈,儘力而為。

清子跪倒在地,口中隨口念出已經滾瓜爛熟的《般若波羅蜜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菩提薩婆訶。」

世上原來真有奇迹!就當清子要絕望的時候,起風了,燕子低飛,天上飄來朵朵烏雲,繼而雷聲隆隆。村民先是呆若木雞,不敢置信,當確認滴在稻田裡的雨千真萬確后,轉而欣喜若狂。一群小孩子湧上祭壇,圍著清子和藍彩妮唱歌跳舞。

藍彩妮開懷、驕傲的嬌哈大笑,她剛才一直仰望日空,現在眼前五光十色亮芒芒一片,清子在她眼裡是彩裝塑身,耀如一尊神佛。

「清子哥哥,你好厲害啊!」

「小妮子,我以後就叫你小妮子好不好?!」清子激動的抱著藍彩妮,發自內心的叫道,她難不成是菩薩化身的么!?

「恩,只准清子哥哥你一個人這麼叫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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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髓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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