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駝鈴叮噹
爾嘎大叔被巴特別克轟出了氈房,便爬上他的白馬,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巴特別克又拿起他的冬不拉,看著斷了一根、還剩一根的弦發獃。他想再唱幾句,可已沒了興緻,心緒有些兒亂,那個女人的飄飄長發,爾嘎大叔那很有內容的眼神,不時在他的腦瓜子里閃回……
直到第二天早上去牧羊,巴特別克還是覺得有點心神不定,渾身沒勁。
「是想女人了吧?瞧你這熊樣!」巴特別克自己罵自己,昨晚他就一夜沒睡好,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這想那的,遲遲不能入眠。
巴特別克的家在新疆阿爾泰地區,他從小就隨父親去牧羊,後來父親身體不好,二十一歲時他就接過父親的羊鞭,離開家人,獨自去牧羊,一放就是七、八年,現在已成老把式。可整天在山地草場混,連個女人都難見到,就更談不上處對象成個家了。雖然家裡人也託人給他介紹過一兩個對象,但總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男女雙方連手都沒得拉一下就結束了。
巴特別克有時也動搖過,好想放棄牧羊,告別山地草場,回家裡種地,甚至進城去打工,那樣也許好找對象一點。可是他一看到那白雲一般的羊群,聽到那「咩」「咩」「咩」的叫喚,他就捨不得離開。他成了羊群的爹媽,每天照料著這些可愛的孩子。
「孩子哪能沒有爹媽呢?」他常常這樣想。
於是有人說:「巴特別克,山地草場就是你的新房,你這輩子就與你的羊群過吧,那麼多的母羊都是你的新娘……」巴特別克聽了,只能一笑置之。
大清早,當他打開羊圈的門柵,那群潔白的哈薩克羊就向外湧出,奔向綠綠的草場,宛如白雲飄過藍藍的天。這時候,巴特別克騎著一匹棕色的伊犁馬,揮動皮做的羊鞭,就感覺特別爽。興奮時,他還會彈上冬不拉,縱聲高歌。
可眼下,巴特別克的冬不拉斷了弦,再想起自己以往的煩心事,就更加沒了彈唱的勁頭。
「咩咩咩,咩咩咩……」一隻母羊突然失聲高叫起來。
只見一隻公羊前蹄一縱,趴到了母羊的後背上,正想工作之際又被母羊逃脫。
公羊不離不棄,幾步追上,又要縱起前身,想趴上母羊後背,不想巴特別克的鞭子已帶著呼啦啦的風颳了過來,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公羊的一對前蹄上,頓感一股鑽心的痛瀰漫公羊全身。
「卧槽,你焦急什麼急?我都不急,你急什麼?人家不願意就拉倒吧,強扭的瓜可不甜哦。」巴特別克對公羊狠狠地批了一頓。
公羊似乎聽明白了,不再追求母羊,老老實實地埋頭吃起草來。
那隻母羊倒是不安分,老是抬起來頭東張西望,還不時「咩」一下。
「哎呀,你也真是的,你不好好吃你的飯還到處張望?」巴特別克又訓斥母羊去了,「你看什麼看,看帥哥呀?哼,瞧你這騷模樣,難怪人家去撩你!」
巴特別克今天也不知自己怎麼啦,罵得特邪勁,心裡老覺得有塊大石頭壓著,不撬一下就憋不下去了。他索性從馬鞍上下來,一仰就躺在草地上,望著藍得空蕩蕩的天穹發獃……
「叮噹,叮噹,叮噹……」隱隱聽到駝鈴聲由遠而近。
巴特別克像只蹦跳的魚兒一躍而起,循聲望去,只見一小隊駱駝在前邊草地緩緩走過。一個女人騎著一峰較大的駱駝走在前頭領路,後邊跟著好幾峰駱駝在叮噹叮噹地朝前走,在高遠的藍天和寬曠的草地映襯下,駝隊顯得特別誘人。
「駕!」巴特別克一躍上馬,雙腿一夾,馬就朝著駝隊疾馳而去。
巴特別克像風一般刮到了駝隊面前,他立刻雙手一拉韁繩,高叫一聲「吁——」,他的坐騎立刻停下了腳步。
「你好,嫂子……」巴特別克對著駝峰上的女人恭敬地問候。
藍中花瞥了巴特別克一眼,沒有停下行進,只是甩給他一句話:「又是你呀,我可做不了你嫂子……」她頭也不回地趕著駱駝走得更快了。
巴特別克沒放棄,夾一夾馬肚子,也快步跟上,與她並駕齊驅。
藍中花沒理會他,只是直視前方,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嫂子,你聽我解釋,你真的誤會我啦,昨天我真的沒有故意讓媚媚吃變質的烙餅……」
「你有完沒完呀?」藍中花實在不耐煩了,吼道。
巴特別克只好閉嘴不說,而去逗女人背後背著的小孩。
小天馬已經睡醒了,特精神,他愛笑,老是咧著嘴呵呵笑,笑得巴特別克都受感染,不由得笑起來。
「行啦,行啦,那事就翻過一頁了,我不會怪你了,沒事你就趕快走開吧。」藍中花對巴特別克下了逐客令。
「怎麼沒事呢,我還有事!」巴特別克說,「你還記得昨天下午的事嗎?你亂闖民宅,還將我的冬不拉琴弦甩斷了一根!」
「那是活該!」藍中花反駁道,「人家拉了一褲子的爛屎就不算數了嗎?嗯?你拉來試試看!」
巴特別克說:「嫂子……」
「你別老叫我嫂子嫂子好不好?我不配!……」藍中花不屑道。
「那……那叫你什麼?嫂……嫂子您貴姓?」巴特別克一臉的無奈。
藍中花說:「甭管我姓什麼,不想見到你。」說罷,催著駱駝快走。
巴特別克還是緊緊跟上,說:「嫂……哦,不,哎哎,您總得通報一下姓名呀,要不我只能叫您嫂……」他吞下了半句話,又說,「那,那我先自我介紹吧,我叫巴特別克,您呢?您貴姓?」
藍中花猶豫了一下,才用手指一指藍天,又繼續前行。
「什麼?天空?」巴特別克摸了一下後腦勺,又說,「到底姓什麼?哎,哎,你別走那麼快,我可告訴你,我的冬不拉是祖傳下來的,那兩根弦是特製的,斷了弦可不好換啊,鎮上還換不了,要到縣城才行。」
「你這是自作自受,我才不管呢!」藍中花繼續趕著駱駝前行,又警告巴特別克說,「你有完沒完呀,趕快走開,要不我告你騷擾婦女!」
聽這麼一說,巴特別克只好勒住馬韁,停止前行。
「叮噹,叮噹,叮噹……」一峰又一峰駱駝尾隨著前邊長發飄飄的女人,高昂著小腦袋,目不旁視,一一從巴特別克面前走過,彷彿把他當成了空氣一樣。
駝隊越走越遠,變成一條線,變成一個點,變成空蕩蕩的草場。可駝鈴聲反而越來越響,響得巴特別克耳鼓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