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指上有劍
看不清也要拔刀。
何言輕已經離開山林堂十五年了,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
這對她而言就是折磨。
再一次拔出柳玉刀。
這是第三次拔刀了。而恰恰就是這一次,她根本就沒有傷到黑衣人。
黑衣人的鐵門很管用,能抵禦住何言輕的所有刀法。
對一個刀客來說,沒有殺死一個不動手的人,就是第三大的恥辱。
第二大的恥辱,就是被這個人打敗。
第一大恥辱,就是被生擒。
現在她全都品嘗過了。
輪到黑衣人動手。
他方才只出守招,現在全是攻招。
何言輕突然驚愕地問道:「你是—歐陽...」
她話未問出口,就已然倒地了。
黑衣人的影子也是黑的,而且和黑巷子融為一體。
沒人看清楚他在哪裡。
何言輕也一樣。
黑衣人的輕功很好,他能在片刻內衝到何言輕的身後。
當何言輕徹底被這個黑衣人背走時,荊不救的門才剛剛推開。
從裡面走出來兩個男人。
這是一個復活了的人。
而且他急於尋找殺他和救他的人。
這個人臉上儘是蒼白,甚至比曾經還要白。
他已經幾日不進米水了。
但他並不想吃喝,因為他根本不覺得疲憊。
鐵盒子里的東西把他體內的毒血吸出來了。
那是一群螞蟥,而且是只吃毒的螞蟥。
荊不救之所以讓何言輕走,就是不想讓她看到螞蟥。
沈竹侯站在長街上,深吸。
他笑著問道:「荊大夫,另一個救我的人在什麼地方?」
荊不救卻根本笑不出來。
因為何言輕不見了。
消失比死亡更可怕。
一個人消失之後,所有人都在意他的死活,甚至會獻出自己的一輩子去尋找。
而死人就是死人,永遠不可能活過來。
有的人總希望著死了的人還活著,這會帶來盼望,但也會徒增絕望。
荊不救道:「她走了。」
沈竹侯問道:「你知道...她叫什麼?」
荊不救嘆道:「我只知道她是山林堂的人,其餘一概不知。」
沈竹侯道:「山林堂的人?」
荊不救道:「正是。而且是一個用刀的女人,年紀五十上下。」
沈竹侯淡淡地道:「山林堂里沒這樣的人。」
荊不救道:「你先回我屋子休息,待養好了再說。」
沈竹侯的確很虛弱,他現在拖著一副疲憊的身體,偏要說一點不累。
中了關浪人的毒,全身的內力都會和毒素抗爭,直到它消耗殆盡。
幾天前,沈竹侯的身子還格外的熱,哪怕在冰冷的地底。
但現在的他,身上毫無溫暖了。
荊不救道:「你至少再待五天。」
沈竹侯道:「我明天就要走。」
荊不救道:「那你明天就會死。」
沈竹侯道:「我已經知道我要找誰了。」
荊不救問道:「找誰?」
沈竹侯笑了笑道:「找一個殺手。」
荊不救問道:「關浪人?」
沈竹侯道:「正是他。他既然想殺我,正好說明了這件事和指使他的人有關。」
荊不救道:「這人會是誰?」
沈竹侯道:「不知道,但我能猜個大概。
」
荊不救先讓沈竹侯坐在床上,又讓他換了一身衣服。
沈竹侯好久沒有說話,不停地喝著糖水。
良久良久,他才開口道:「這個人會是展不平。」
荊不救道:「你是為了找到真兇的,展不平既然是展木棠的兒子,怎麼可能會殺你?」
沈竹侯道:「不對,誰都有殺展木棠的理由...他自己也有。」
荊不救道:「他如果想殺自己,那是誰也救不回的。刀子往脖子上抹,匕首往手腕上抹,本來就是死路一條。」
良久。
沈竹侯的臉色終於恢復,丹田內也能感受到真氣。
他忽然問道:「荊大夫,你見過關浪人嗎?」
荊不救道:「我見過。」
沈竹侯道:「讓他三天之後,在白花水閣等我。」
荊不救道:「就三天嗎?」
沈竹侯道:「就三天。」
荊不救道:「可是你到那裡就要三天。」
沈竹侯道:「我明天就走。荊大夫,我走以後,你就...」
他說到這裡,忽然頭疼起來。
荊不救鐵著臉道:「你內力耗空,不必關浪人出手,你恐怕就要死。」
荊大夫這一生都在給人治傷治病,而且他不希望所有人都去白白送命。
他痛恨沈竹侯這樣莽撞的人。
但沈竹侯也是他敬佩的人。
沈竹侯如果和關浪人斗,等不到拔刀就死了。
他道:「你去過白花水閣嗎?」
荊不救道:「我只聽說過。」
沈竹侯道:「就在烏鎮!那裡是江湖上最兇險的地方。」
白花水閣在古時候的青鎮,而且全部建立在水面上。
水閣的主人還活著的時候,家丁花平和白石便遭人欺辱。主人死後,二人謀划造反,兩柄銀刀殺死了主人的全家。
當時就有人傳言,主人一家的鬼魂都聚在水閣里,讓白、花二人再也睡不著覺。
不過這兩個人真的沒再睡過覺,入魔了一般,去在水閣里修建迷宮和機關,直到他們死。
而如今,這個水閣里的確沒有人了。
但並不是決戰的好地方。
沈竹侯偏偏挑了這裡。
荊不救又給沈竹侯倒水,但這一次沒有喝下。
沈竹侯要練習拔劍了,而且要用竹劍。
竹刀最大的優點就是輕盈,隨時都能拔劍收劍,毫不費力。
缺點就是不夠堅硬,也不夠鋒利。在沈竹侯手中,竹劍卻比鋼鐵還硬。
沈竹侯坐在床上,穿著一身鴉青薄衣。
他從來都是吹起一根頭髮,然後拔劍。
他拔的是劍,可別人看到的,都是蒼翠色的光。
拔劍之時就是發斷之時。
頭髮每次都能被斬成十七段,並且是均分的十七段。
之後就是收劍,你根本分不清是先收劍還是頭髮先斷。
荊不救嘆道:「你們只出一招?」
沈竹侯道:「對,我只出這一招。」
荊不救道:「如果對手沒死呢?」
沈竹侯道:「我本來也不想讓他死。」
他的劍很快,就算有很大破綻,別人也難以看清。
但他一樣能做到劍下留人。
這很簡單,只需要在恰好碰不到關浪人的地方站著,再拔劍就好了。
可最難對付的是關浪人的弓。
他決不會近身,而且要再用一次他的毒箭。
沈竹侯忽然道:「荊大夫,有黑布嗎?」
荊不救道:「有。」
沈竹侯道:「我要蒙著眼拔劍。」
荊不救道:「你的眼睛還在,為什麼要蒙住?」
沈竹侯道:「因為有的時候不能睜眼,睜眼反倒不如閉眼。」
荊不救道:「你現在就要戴上它嗎?」
沈竹侯點頭,道:「我現在就要。」
這塊黑布蒙在沈竹侯眼睛上,又在腦後繫緊。
他現在全身都是暗色的,唯獨手裡的竹劍。
沈竹侯站起身,拔下一根長發,然後扔在空中。
頭髮碎成了兩段。
而且是被荊不救踩碎的。
也就是說,沈竹侯一劍也沒有砍中。
他接著蹲下去,然後在地上尋找那一根頭髮。
直到他找到時,方才起身。
又是拔劍。
這次斷成三截。
荊不救忙道:「沈兄弟,你的內力還未恢復徹底。」
沈竹侯笑道:「拔劍靠的是對劍的感覺。」
荊不救道:「如果沒有劍呢?」
沈竹侯問道:「沒有劍?」
荊不救道:「劍太重,手指要比劍靈活多了。」
荊不救又道:「而且以你現在的傷勢,每拔一次劍,都會讓丹田受損。」
沈竹侯並沒有說話。
他的確感到丹田的疼痛。
真氣在之前被耗盡了,現在他拔劍,損耗的正是丹田這個容器。
一旦容器破裂,真氣便泄出,再也不能習武。
沈竹侯知道下場,他只有放棄竹劍。
沉思片刻。
忽然,雙指刺出。
這一刺的速度比拔劍還快!
因為手是自己身上的,而劍不是。
雙指到時,髮絲已然被點斷。
沈竹侯問道:「大夫,這招如何?」
荊不救道:「還是太快。你殺人的時候我管不了你,但現在你必須再慢。」
他說話時候,身子抖動得厲害,擔心面前這個復活的劍客,就死在他眼前。
沈竹侯靜下心,摸到床沿,然後躺上去。
他經常這樣做,因為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精神一定處於兩個極端之一。
要麼疲憊到不想動彈。
要麼就是激動。
沈竹侯就是太激動了。
因為他知道,方才那一指,如果打在人的身上,一定會讓人骨頭酥麻。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忘掉這一招的厲害,然後休息到第二天天明。
荊不救替他把戰書寫好了,而且散布到江湖上。
關浪人的行蹤不定,只有散到江湖上去,才會被關浪人聽見。
他也的確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