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雙劍交鋒
仇人之間,無需多言。
沈竹侯只手腕一軟,雙腿一沉,忽爆發出去。
這一劍並不快,甚至瘋跛子也能看清劍路。
不過他們都明白,只要竹劍出手,就會越來越快,永遠不會停下來。
禰勿惜的劍卻快如閃電,左手捏了劍訣,掌中劍便有雷霆的速度。
他們的劍法,都已達到速度的極限。
沈竹侯留出充足的變化,每一招能蘊藏著無數后著;禰勿惜的劍卻只攻不守,不管沈竹侯有多少招數,都一定會有破綻。
竹劍已至,二人的心臟都緊繃起來,似乎下一刻就會炸裂。
遲早會來的。
沈竹侯明白這個道理,於是早已不懼怕。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想嘲笑自己。
一個人總說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說明他真的害怕了。
一旦有風吹草動,登時緊張起來,這難道不夠可笑嗎?
禰勿惜的劍也已至。
二人的劍鋒只相差一寸不到,其速度也已快到驚人。
旁人來看,現在就只剩下禰勿惜和沈竹侯兩個人,至於他們手上的武器,誰也說不好,更像是一道光。
沈竹侯忽然沒了把握。
他看見禰勿惜的劍,離他只有三寸!
三寸,正是生和死的距離,生與死的差別。
他不知道自己的劍離禰勿惜還有多遠。
也許禰勿惜的人比他高三寸,手臂也長他三寸,劍身更長他三寸?
沈竹侯陷入迷茫,可迷茫只有一瞬間。
劍尖就停在沈竹侯的胸口,差一指寬度便能插進胸口,插進心臟!
禰勿惜的人站在原地,雙眼瞪大,不知是死是活。
竹劍已點在了他的胸口,滲出一滴暗紅色的血,輕輕地掛在劍鋒上。
晚風拂過二人的臉,也拂過劍身,拂過劍身上的血。
白骨崖的上空,竟也有了光,有了顏色。
晚風,晚霞。
一切能在晚上出現的事物,都已然湧上天邊,翻走烏雲。
這一柄竹劍,就如同晚風,吹散禰勿惜心底的雲,也將他的心徹底吹死。
沈竹侯目光掃動,淡淡道:「你輸了。」
禰勿惜一笑,口中竟噴出血,整一口牙都已是血色。
可他仍然笑著,道:「輸的人是你。」
沈竹侯道:「我的劍已經能殺了你。」
禰勿惜道:「只要我想,你也一定會死。」
沈竹侯笑道:「可你現在連想的機會也沒有。」
話音剛落,劍尖轉動,挑入禰勿惜的胸口。
可就這一挑之下,禰勿惜的人已跳到了兩丈之外,轉身便跑,運起輕功。
可他跑錯了方向。
白骨崖只有一個出口,其餘方向無論哪裡,都很難出去。
出口就是入口。
沈竹侯忙提一口氣,施展輕功追上,卻忽地雙腳一錯,雙膝一軟,倒在地上。
瘋跛子就站在他身後,緩緩走來,嘆道:「沈竹侯,你居然練就了一身焰山功。」
沈竹侯驚奇道:「你知道?」
瘋跛子道:「當今天下,有八大神功,卻沒有哪一個讓人這樣疲憊的。」
沈竹侯笑道:「可也沒有哪一種武功,能讓人勢如火山。」
瘋跛子道:「正是如此。」
沈竹侯看了看遠處的禰勿惜,道:「我們要去追他?」
瘋跛子笑道:「這你問不著我,
你若想去追,那就追去。」
沈竹侯道:「可我不知道他能跑到哪裡。」
瘋跛子道:「整個白骨崖,除了你來時的地方,就不再有出口了。」
沈竹侯道:「白骨崖的四周,只有懸崖嗎?」
瘋跛子搖搖頭,笑道:「它的邊界不是懸崖,而是虛無。」
沈竹侯道:「虛無?」
瘋跛子道:「如果我告訴你,這幾千年來,沒有人去過那裡,你還會去嗎?」
沈竹侯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瘋跛子微笑道:「既然這樣,我們便無需管他。」
沈竹侯道:「現在我們應該怎樣?」
瘋跛子道:「不知道。」
沈竹侯道:「還是取決於我?」
瘋跛子道:「還是取決於你。」
沈竹侯嘆了口氣,道:「你能離開白骨崖嗎?」
瘋跛子沉吟片刻,道:「我恐怕不能活著回到這裡了。」
沈竹侯道:「所以你決定走還是不走?」
瘋跛子臉色忽變,道:「走與不走,我都不能讓你離開白骨崖。」
沈竹侯道:「為什麼?」
瘋跛子冷笑道:「我說過的,到白骨崖,要麼來時是死人,要麼離開時是個死人!」
沈竹侯咽了咽口水,拔劍而立。
瘋跛子道:「我們之間終究有一戰。」
沈竹侯道:「可這一戰根本不值。」
瘋跛子道:「不錯。」
沈竹侯又收劍,道:「既然不值,又何必再戰?」
瘋跛子道:「為的就是仇恨。」
沈竹侯看了他半晌,雙眼發直,竟悠悠地道:「我很小的時候,就一直活在狂河幫的陰影里了。所謂仇恨,是人生來就要面對的,也是生來就要結下的。」
瘋跛子嘆道:「但無論如何,我都已懂了。」
沈竹侯道:「我不在和你說。」
瘋跛子道:「我也不在和你說。」
沈竹侯道:「你既已懂了,我又何必殺你?」
瘋跛子笑道:「那...」
沈竹侯似已醉了,但又並未醉。
他道:「那你何必死守白骨崖,片刻不離它半步?」
瘋跛子道:「因為葬人的人,也很有可能與我一樣,是個多情的人。」
沈竹侯道:「葬人的人,不是多情的人;天底下多情人里,有一個是一定要殺的。」
瘋跛子問道:「是誰?」
沈竹侯眼神晃動,看向白骨崖的入口,一字一字地道:「他來了。」
人影單薄,並無先前亮麗。
但他的一舉一動,邁腿和收腿,都帶著這種華貴的氣息。
他的人華貴,衣服華貴,刀也華貴。
只可惜,他的身世並不華貴。
他正是孔屠仁。
孔屠仁來的時候,身上卷著狂風和死氣,只要站定,他就是一個死人。
沒人能在他眼裡看到火光,只有白茫茫一片,中間點上墨色的眼珠。
他的眼色只像是洇墨,讓人看完覺得無力。
他已站在瘋跛子和沈竹侯的面前,開口問道:「這是白骨崖么?」
瘋跛子一怔,問道:「他就是你說的人?」
沈竹侯點了點頭,仍然躺在地上,道:「這裡不是白骨崖,這裡只是個埋人的鬼地方。」
孔屠仁卻笑了,笑容很慘。
他冷笑道:「這裡是不是白骨崖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竹侯在這裡,這就夠了。」
沈竹侯一驚,道:「你今天也想殺我?」
孔屠仁搖頭,道:「我今天是來求你的。」
沈竹侯冷冷道:「求我?」
孔屠仁道:「我想求你找一個人。」
沈竹侯問道:「你要找誰?」
孔屠仁道:「連中塵。」
沈竹侯笑道:「我忽然也想找一個人了。」
孔屠仁道:「誰?」
沈竹侯一字一字道:「溫城雪。」
孔屠仁嘆道:「溫城雪早就不在我手裡了。」
沈竹侯瞳孔一縮,厲聲道:「你說什麼?」
孔屠仁道:「他已經不在友世樓了。」
沈竹侯忽站起,竟又眼前一黑,摔了過去。
瘋跛子緩緩扶起來沈竹侯,讓他靠在墳墓上。
他插口道:「我不管你究竟是什麼人,至少你該清楚,他把朋友看得最重。」
孔屠仁冷笑道:「他是昏死過去了嗎?」
瘋跛子道:「他要昏死過去,下一個就是你。」
孔屠仁問道:「你是誰?」
瘋跛子冷笑道:「既要找他,何必問我?」
孔屠仁道:「我既問了,何必不答?」
瘋跛子等了很久,直到沈竹侯徹底醒過來。
沈竹侯嘆道:「禰勿惜已經跑遠了。」
瘋跛子點點頭,道:「他已經跑遠了。」
這是什麼時候?
上午。
整個天都已泛白,白骨崖的天空,終究變成白色。
可有些人的心裡卻灰暗下去。
沈竹侯坐在墳前,沉思了很久很久。
沒有人敢打擾他,或許所有人的話他也聽不進去。
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可沈竹侯已然站了起來,拍了拍青布收口薄褲。
他慢慢地道:「姓孔的,你問吧。」
孔屠仁問道:「你終於想完了?」
沈竹侯冷冷道:「不是這個。」
孔屠仁道:「那是溫城雪?」
沈竹侯道:「也不是。」
孔屠仁道:「連中塵?」
沈竹侯道:「正是他。狂河幫的頭號殺手。」
孔屠仁道:「可我是狂河幫第七殺手,既是幫內人,又怎會到自相殘殺的地步?」
沈竹侯道:「你們之間可有恩怨?」
孔屠仁道:「並無恩怨。」
沈竹侯道:「你知道他在哪?」
孔屠仁道:「我們本已定好,十日之後,白龍江平橋上見,誰知十天以後,他根本不在那裡。」
瘋跛子和沈竹侯都是一驚,他們所定的日子,也是十日。
孔屠仁嘆了口氣,道:「你們雖與我有仇,可在找到他前,不會動手的。」
瘋跛子冷笑道:「你以為你動了手...」
說到此處,沈竹侯已打斷了他。
有時候,人真的會崩潰。
不信任就是崩潰的最大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