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鐵屋中人
沈竹侯轉過身,看向瘋跛子,道:「既然如此,你殺錯了人。」
瘋跛子悠悠地道:「不過—倘若是真的,師父的棺材也已是被人打壞的。顧帆不是兇手,可也不是個好人。」
沈竹侯笑道:「天下還有好人和壞人之分?」
瘋跛子道:「也許有吧。」
二人只這樣站著,他們之間的仇恨是永遠也消不完的。
殺父之仇,還有背叛之仇。
可他們也不想著消仇,就因為這仇很難消解乾凈。
沈竹侯絕不是個固執的人,他自從辭別了伏奎,又從浮白山莊回來后,就再也不想結仇了。
忽聽得孔屠仁冷笑道:「彌幫主,你我既然都與他有仇,何不先殺了他?」
禰勿惜雖看向孔屠仁,可他的餘光卻時時刻刻在連中塵身上。
甚至剛才的一番話,他都沒有聽進去。
禰勿惜道:「好。」
話音落,孔屠仁已拔刀。
奪目的羽裳,奪目的刀,還有奪目的刀法!
刀鋒已對準連中塵的眉心,倘肯偏一分一毫,都會砍中雙眼。
禰勿惜的劍這才出手,一出手便是快如疾風。
快和慢,急和緩,都只是相對的。
而快不一定好,慢不一定差。
禰勿惜的劍雖快,但也毫無變化,只能一招刺出,再等待刺到盡頭。
這也就是快劍最致命的問題!
連中塵手中只這一柄長劍,卻絲毫不慌張,將身一扭,腕轉劍斜,劍尖已指向了禰勿惜的小腹。
兩人圍攻一人,想來連中塵不會贏。
可也有人不想讓他輸。
沈竹侯就是。
他的竹劍要比這三個人掌中的都快。
如果說劍如疾風,劍如閃電,恐怕還不夠形容這一劍這速度。
應該說:劍如沈竹侯的劍!
沈竹侯甚至連想都沒有多想,竹劍鋒芒展露,頃刻間已然收劍。
禰勿惜懷疑孔屠仁,更懷疑連中塵。
孔屠仁則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連中塵則根本不想再活。
沈竹侯呢?他了無牽挂。
就因為世間的仇恨,現在都不在他身上,總算有,他也不會看得太重。
青光一閃,兩柄劍、一口刀都碎成三段,劍氣盡失。
瘋跛子叫道:「你偏要管他們?」
沈竹侯回頭笑了笑,道:「我不想看著他們死在我眼前,我只希望他們能死在監獄之中。」
只說完這句話,他已動彈不得了。
沈竹侯瞪大眼睛,幾乎失聲。
禰勿惜的指已點在他的后心上,緊接著用碎刃插進他的腰間。
這種感覺就像是把烈酒倒在手臂上,或是將血管刺破。
沈竹侯第一次體會到這樣奇特的感覺。
不過他也清楚,一個人一輩子,只能體會這一回了。
碎刃至少插進一寸。
瘋跛子大驚,可他的人也已動不了了。
就在說話的時候,最後一個人走了進來。
瘋跛子想動,想要掙扎,更想給沈竹侯解穴。
但他現在什麼也幹不了,和沈竹侯一模一樣。
只不過唯一的區別是,他這種奇特的感覺,是整個人被一柄雪白的刀穿透!
雪白的刀,他的人來時也似白雪。
甚至要比雪還澄澈,比冰還要透亮。
他的仇恨也是他的人,純凈、一塵不染。
他就是溫城雪!
一雙快靴,
一身藍白鶴袍,一柄雪刀,一雙凈手。
還有一顆報仇的心。
就算是他家的貓死在瘋跛子手下,他也會毫不留情。
更何況死的人是他的師父。
溫城雪一步步走近,似將整個地牢的空氣凝結住。
他雙眼如泉水,你從中看不出任何,唯一一個能看到的是自己。
人們能通過溫城雪的態度,來判斷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溫城雪忽然道:「沈竹侯,你怎麼也來了?」
沈竹侯不答,只一臉驚恐。
他嘴角有血。
溫城雪道:「誰敢傷你?」
沈竹侯依然不答。
溫城雪卻能看出他眼神里的不安,還有一絲希望。
他緊握那口刀,問道:「你告訴我,那天之後,你們都到哪去了?」
沈竹侯終於開口:「你被他抓去了...」明顯是朝著孔屠仁。
溫城雪道:「你知道我是怎麼來的嗎?」
沈竹侯道:「不知道。」
溫城雪冷笑道:「我就是因為他,才能活著走出來,找到這裡。」
沈竹侯道:「你說什麼?」
溫城雪一揮手,便已解開沈竹侯的穴道。
他緩緩道:「他一直都沒有發覺,自從出了白骨崖,就一直有人跟著他。」
孔屠仁大驚道:「你跟著我?可我分明將你關...」
溫城雪笑道:「你關的是溫城雪。」
沈竹侯也笑了,道:「你也一定關不住溫城雪。」
孔屠仁拍了拍刀鞘,卻是空空的。
他已無退路。
不過—溫城雪不急著殺他。
沈竹侯忽淡淡道:「溫兄,你報了師父的仇。」
溫城雪道:「不錯。」
沈竹侯道:「你也報了我的仇。」
溫城雪道:「我知道。」
沈竹侯嘆道:「你以後也會報仇,無論仇人在天涯,還是哪裡。」
溫城雪道:「正是如此。」
沈竹侯不敢再往下想。
也許幾年之後,溫城雪就是死在一個仇人手下。
溫城雪保證自己每一刀都有必勝把握,可對於有些人,他的把握太大了。
沈竹侯不言語。
禰勿惜卻插口道:「你們敢不敢給我一柄劍?」
溫城雪厲聲道:「不敢!」
禰勿惜怔了半晌,良久良久,才冷笑幾聲,道:「你們敢不敢給我一口刀?」
沈竹侯道:「還是不敢。」
禰勿惜道:「那你們敢不敢給我一天的時間。」
沈竹侯和溫城雪都不說話了。
他們沒有立刻殺死禰勿惜的必要。沈竹侯這一路上,的確是幾次被狂河幫的人追殺,也已清楚禰勿惜的人品。
至少他現在可以肯定,禰勿惜就算活著出去,也不會再有所作為。
於是他沉默。
寂靜當中,卻有人開口了。
連中塵道:「我不敢!」
禰勿惜笑得很苦澀,道:「你我都已沒了兵器,難不成你會指劍?」
連中塵道:「我不會。」
禰勿惜道:「那你如何殺我?」
連中塵笑道:「我就算沒有指劍,但我還有指。」
他正欲脫身,跳到葉南獅的面前,忽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孔屠仁喝聲道:「掉!」指雖聲至,連中塵的人已然趴在地上。
似乎已毫無懸念了。
可正此時,禰勿惜卻閃身到了一間牢獄旁,伸手摺斷一根細長鐵杆,上面掛著無數倒鉤。
這桿當作劍,恐怕很少有人能挨一下。
他冷笑中,已將鐵杆揮向連中塵。
銀光閃閃,寒意逼人,鐵杆已至。
連中塵真的死了?
就此時,沈竹侯拔劍。
沈竹侯竹劍到時,禰勿惜已再無撤桿之力,一時間四面風聲,劍光消散時,禰勿惜的雙眼已被刺瞎。
鐵杆已慢下來,可依然飛速砸向連中塵。
沈竹侯反指擲劍,已將長劍飛出,把孔屠仁的心臟釘在了土牆上。
而連中塵的人卻真的救不回來了。
沈竹侯沒有任何把握去救下當時的連中塵,可他也不怪溫城雪。
溫城雪只在一旁冷冷地看著。
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拔刀。
但他沒有。
他看著沈竹侯,不知是不是在笑。
沈竹侯不指望他笑,因為他知道溫城雪笑不出來。
溫城雪不願意結仇,也不願意看自己的朋友結仇。
可他也明白沈竹侯。
沈竹侯本就想殺孔屠仁,更何況他也為了連中塵。
這個可憐人,竟沒能手刃他的仇人!
但事實既定。
禰勿惜發瘋一般,大叫起來。他手中又多出來五根鐵杆,每一根上都帶有嚇人的倒鉤。
那五根桿在他眼裡只如同五根木棍,極輕極輕。
禰勿惜已將那些鐵杆夾在手指間,當作暗器去用!
他厲聲道:「沈竹侯!」
他忽然叫不出來了。
因為溫城雪的刀已破喉。
寂靜。
只像是沒了那麼多牽挂。
溫城雪第一次殺死一位幫主。摧毀狂河幫也正如拔刀這樣簡單。
沈竹侯沒有忘記葉南獅,他們本就相識。
溫城雪悠悠地道:「十三個殺手,還剩幾個?」
沈竹侯一字一字道:「還有九個。」
溫城雪道:「你說—他們會來嗎?」
沈竹侯道:「想必不會。狂河幫的幫主從來都不是掌權人。曾經的羊沉景,現在的禰勿惜,都是一樣,只是一個傀儡而已。」
溫城雪道:「那真正的禰勿惜在哪?」
沈竹侯道:「不知道。但一定不是連中塵。他雖是殺手們的上屬,可早就...」他忽然頓了頓,睜大眼睛。
葉南獅笑道:「早就怎麼了?」
沈竹侯緩緩道:「我知道是誰了。」
葉南獅和溫城雪齊聲道:「是誰?」
沈竹侯不答反問:「葉兄,那間屋子裡的人是誰?」聲已顫抖。
葉南獅看向指尖所指,正是最深處的房間。
他道:「我也不知道,聽人說,是三百年間最恐怖的劍客,也有人說是三百年間最動人的美女...」
說到此處,他也不說了。
因為那間屋子的門已經打開!而那個死鐵皮籠子里的人,恐怕也已經出來了!或許早就不見了...
屋子裡是空的,就連人的痕迹都沒有。
但他們確信,這屋子裡有過人。
而且人就在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