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篇:櫻筍正當時(二)
(二)櫻桃熟江南,美人清且憨
卉木萋萋,黃鶯喈喈。
江南櫻桃成熟,集市上,處處販賣鮮紅。
晌午,集市上販賣貨物的商販陸續收了攤,臨街的窗樓上飄出飯菜香。太陽升到頭頂,一時間,整個小鎮歸於靜謐,幾朵白雲浮在天上。
因病告了半個月假的白玉嬰正坐在臨河一株枝繁葉茂,碩果累累的櫻桃樹下懶洋洋垂著釣。
清水河畔一叢半人高的野草里,窸窸窣窣一陣聲響后,鑽出個香汗淋漓的青衣少女。臨街傳來接憧而至的腳步聲,有中年男子憤憤道,
「見鬼了!剛才還看到那小賊往這邊跑了,怎麼一瞬間就沒影了?」目光四下掃視,落到河畔一叢半人高的野草,「莫不是……」
如風旋過,一隻粗大有力的手穿過密集的草叢,捏住一個削瘦肩膀。
「看你這回還往哪裡跑!」向上一提,「今天我非要扒了你的皮不可!」那削瘦肩膀順勢而起,中年人愣在原地。
「玉,玉嬰公子!」
被從草叢裡提起來的白玉嬰抬手拂了拂肩上褶皺,抬了抬眼皮,隔著半截野草,慢悠悠開口,
「今天天氣好,白某得了閑躲在此處釣釣魚。魚兒正上鉤,被人這麼一擾,跑了。我道是誰,原來是金掌柜。」
「不知道是玉嬰公子在此,金某,金某……」冒犯二字卡在口中。
一陣風拂過,白玉嬰方才拂平的褶皺又有點死灰復燃的意思,「我記得,河東那座酒樓的租約該是這個月到。」抬手繼續拂了拂。
「是是是……」金掌柜連忙賠笑。
「聽說,酒樓生意不錯?」
「托玉嬰公子的福。」金掌柜臉都要笑爛了。
「既然如此,那下個月的租約……」拂了拂最後一絲褶皺,沒拂開,「就不續了。」
金掌柜的笑僵在臉上。
「這這這……」金掌柜要哭了,「使不得啊。金某人在這清水鎮做了十幾年的生意,一直都是租的公子家的酒樓。下個月的租金金某都差人送到府上了,公子你這,這突然又說不租了……」
「啊,」白玉嬰手指壓著額角,「我突然想起來鎮西那幾家成衣鋪子好像也是這個月到期。」
「金某突然想起還有些瑣事沒有處理,先行告辭。」又一陣風旋過,兩三步人已消失在街角。
雪白衣衫下,探出個簪著雪白櫻桃花的腦袋,不是半月未見的朱櫻櫻又是誰?
「我記得,你從前沒教書的時候不是這麼個拿腔拿調的性格。都說環境改造人,」覷著眼點了點頭,「確有幾分道理。」
「掌柜為什麼追你?」
「可能是嫉妒我長得比他好看吧~」
「……」
白玉嬰拂開肩上最後一絲褶皺,清淡目光至上而下落到一雙細如蔥白的手上,
「你打算這樣抱著我的腿到什麼時候?」
「哈?我抱著你的腿的么?」低頭瞧了瞧,笑嘻嘻道,「我說怎麼蹲在這一點不費勁呢。」
剛邁出去半步又頓住,低頭俯瞰又扒上腿的纖纖玉指,白玉嬰憤憤道,「朱櫻櫻!」
「腿麻了,麻了,嘿嘿。」
三日後。
鬧市,依樹而搭的茶棚內水聲沸騰,茶香四溢。面對面的豬肉鋪子里,郭屠夫正手起刀落,宰下一截肉感十足的豬尾。
五步外,鋪滿新鮮豬肉的木板后,朱櫻櫻舉著兩扇肥碩的豬耳擋住臉,半蹲著腿,目光穿過兩扇豬耳間的縫隙定定落到半丈開外正品完一杯茶的白玉嬰身上。
「如今正是春耕忙碌的時候,那小子竟有閑心在這鬧市中劈出個茶棚來喝茶,可見教書先生這個職業委實清閑好耍。」郭屠夫在背後嘖嘖道。
「你下輩子肯定也能這麼清閑好耍。」朱櫻櫻搭話道。
「你怎麼知道?哈哈。」郭屠夫抬了抬下巴,自信頗深「是不是我很有那種當教書先生的氣質。」
「跟氣不氣質的沒關係,主要是經驗所得。」
「哈?難不成真的有人當過屠夫後來又去教書了嗎?」
朱櫻櫻忍不住回頭,「你沒有聽說過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么?你這輩子殺豬,下輩子就能去教書了。」
「是,是這樣嗎?」郭屠夫有點震驚。
茶棚內,白玉嬰收好茶具剛邁出兩步,身側如風旋過,那風旋過去又旋迴來半步。
朱櫻櫻一張笑容可掬的臉浮在眼前,「呀,這不是白公子嘛!」一副偶然相逢很驚喜的模樣,「你怎麼也在這裡呀?」
白玉嬰沒忍住在心底白了一眼,面上仍是慢悠悠道,「方才街對面頂著兩扇豬耳偷窺了我半個時辰的變態不是你么?」
朱櫻櫻:「……」
不過一瞬臉上便浮出驚恐的表情,「變態,哪裡有變態!啊啊啊啊我好怕!」順勢跳到白玉嬰背後,「你別動別動,像我這麼漂亮的姑娘,碰到變態一般都是很危險的。」
白玉嬰嘴角抽了抽:「碰到你這樣姑娘的變態確實很危險。」
朱櫻櫻:「既然這樣,為了變態的安全,你送我回家吧!」
白玉嬰:「……」
櫻筍時店內,臨窗一張木桌前,白玉嬰盯著一桌子的「玉盤珍羞」,有些發懵。
朱櫻櫻笑臉盈盈立在面前,「為了感謝你主動送我回家,我決定請你吃一頓中飯!」
一盤油煎竹筍被無縫銜接拖到面前,「這道菜叫金煮玉。是用新鮮的竹筍切塊,用調料和薄面,拖油煎的。竹筍白嫩,在金色菜油的包裹下看起來似玉,所以叫金煮玉。」
一口竹筍被塞到嘴裡,白玉嬰見縫插針在心底反駁:明明是被迫的!
「這道是山家三脆,是將嫩筍、小野蘑菇頭和枸杞頭,放到加了鹽的開水裡焯熟,同香熟油、胡椒鹽各少許,醬油、滴醋拌在一起吃。」
白玉嬰嚼著蘑菇在心底腹誹:什麼山家三脆,分明就是野菜開會!
又夾一塊看起來像小食的東西放到他碗里,「我想像你們這樣的有錢公子,應該都有吃點心的習慣,就又做了盤酥瓊葉。」
白玉嬰覺得他的腦殼突然有點發昏,昏到朱櫻櫻變成很多個朱櫻櫻,一陣尖銳鳴聲在耳中響起,震得腦瓜子嗡了一下。
「所謂酥瓊葉,就是把隔夜的饅頭薄薄地切成片,塗上蜂蜜放在火上烤。再把烤過的饅頭片放到鋪在地面的紙上散散火氣。這道菜吃起來口感鬆脆,有止痰化食的……」
功效二字還壓在舌尖,「砰」一聲響,白玉嬰覺得額角刺痛了一下。
耳畔傳來朱櫻櫻的驚呼聲,「呀,白公子你怎麼撞到桌子角上去了!」頭被掰起來一點,「哇你流血了耶~」
白玉嬰:「……」
有什麼東西喂進嘴裡,香濃清甜。
睜眼是熟悉的藤床,身側是一身青衣,正背對坐在床沿上語重心長同一個灰衣少年說話,
「我曉得你們年輕人養成了不按時吃飯的習慣,但你應該曉得,這不是個什麼好習慣。床上這個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細白手指在他面前晃了兩晃。
「就是因為年輕的時候不好好吃飯,所以現在一把年紀了說昏倒就要昏倒。」
「還不是因為姐姐你為了讓玉嬰公子給你開後門讓我去清水書院當插班生想方設法把他請到店裡吃飯,結果炒菜的時候沒把野蘑菇炒熟……」灰衣少年撇嘴小聲嘟囔著。
「原來你請我吃飯是為了讓我給你開後門讓你弟弟去清水書院當插班生?」
突然聽到他說話,朱櫻櫻猛的轉過來,一時不知道該做個什麼表情,憋了半天憋出個又哭又笑的表情,「哈?不是的你聽錯了,其實你是吃了沒熟的蘑菇剛才產生了幻覺。」一雙手捂在他眼睛上,「你再睡會兒,再睡會兒。」
「我現在不想睡覺。」掰開捂在眼上的手,坐起來略過朱櫻櫻朝立在一邊的灰衣少年道,「我睡著的時候好像吃了什麼很甜的東西,那是什麼?」
「蜂蜜!是蜂蜜!」朱櫻櫻搶答道,眼睛卻眯成一條縫朝灰衣少年剜了一眼。
「是蜂蜜。」灰衣少年點點頭,朝朱櫻櫻那裡瞟了一眼,抖著嗓子小聲道,「不過,不過摻了一些藥粉,可以,可以解野蘑菇毒。」
白玉嬰勾起嘴角,偏頭看著朱櫻櫻不留痕迹地將面上威懾的表情斂得乾淨,再不動聲色的將眯成一條縫的眼睛攢出些笑意來,「如果我說我現在其實是在夢遊你會相信嗎?」
「你說呢?」
伸手一把撈回跑出去半步遠的朱櫻櫻,牢牢鉗在懷中,「想跑?」
櫻筍時後院屋中一張藤床前,白玉嬰抄手站著,低頭打量著被裡三層外三層裹在被子里露出個腦袋的朱某人。
「你如果再裝死,我就把你丟到清水河裡餵魚。」
半晌沒有動靜,白玉嬰拎起被裹得像條豬兒蟲的朱櫻櫻打算丟到河裡餵魚。
灰衣少年忙上來勸,曉之以理道,「白家哥哥莫要生氣,姐姐此次請你吃飯雖然確實動機不純。」
朱櫻櫻:「……」
又動之以情補充道:「但她真的有認真的在準備菜式的。為此還特地逛去金滿樓后廚把人家菜園子里的野蘑菇拔了個精光,差點就被金掌柜逮住給生吞活剝了。」
朱櫻櫻:「……」
「我記得金滿樓後院那叢野生菌是金掌柜花了大價錢託人從山裡運出來的,尋常人花十金也難也得到兩株,你竟然有膽量去拔了個精光。」白玉嬰嘴角勾起笑,「怪不得那天金掌柜要扒了你的皮。」
朱櫻櫻:「……」
理了理袖子輕飄飄道,「其實,要進清水書院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難。」
「當真?」朱櫻櫻詐屍興奮道。
一旁的灰衣少年十分識時務的端來一杯清茶,白玉嬰握著茶杯,慢悠悠道,「我家老太太大後天做壽,她老人家平日最愛吃筍。」呷了口清茶,「倘若那日朱姑娘能親自去山上挖十斤鮮筍送到我府上,貴弟入學的事情,我可以考慮一下。」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