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篇:櫻筍正當時(四)
(四)陽春二三月,山間筍子鮮
朱櫻櫻十五歲時有一段時間非常痴迷於看話本,故事裡漂亮的姑娘摔倒總有一個英俊的公子及時擋在身下充當人肉墊子。而每次發生這樣的情況時姑娘和公子總能有個十分曼妙的初吻留下一段佳話,而不是在倒地的那一瞬間相互磕掉對方的門牙。朱櫻櫻對此疑問很深。
小五聽了她的疑問,頓了頓,這樣回答她「話本這個東西原就是人們宣洩內心慾望的載體,所以姑娘摔倒時充當人肉墊子的總是一位英俊的公子而不是隔壁賣燒餅的王麻子。你設想一下,假如有一天你也遇到這種情況,你是希望和那位英俊的公子有個曼妙的初吻呢還是你們互相磕掉對方的門牙呢?」
朱櫻櫻撇了撇嘴沒說話,心想,哪有那麼多假如呢。
但當一身白衣飄飄,姿容慵懶的白玉嬰出現在河邊那排明黃的迎春前時,朱櫻櫻心中莫名有點慶幸。
一是多年後小五的假如終於成真時,擋在身下充當人肉墊子的是丰神俊朗的白玉嬰而不是隔壁賣燒餅的王麻子;二是在她被鵝追得屁滾尿流時沒有產生所謂男女授受不親的念頭而繞過出現在跟前的白玉嬰衝到河裡餵魚。
遠處傳來一聲驚呼,漆黑的長發在風中揚起又落下,青年涼薄鮮艷的嘴唇微張,露出兩顆板正潔白的門牙。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在倒下的那短短一瞬里,朱櫻櫻努力將自己的脖子向上梗著。
有美一人,領如蝤蠐。
青年好看的臉仰進鮮艷繁密的迎春花里,朱櫻櫻睜大雙眼瞧著那兩瓣因為猝不及防而微張的鮮紅嘴唇,心想,哪怕親到又怎麼樣呢?
一道白色的弧線滑過虛空,落下一記紅色的鵝掌。有時候,蛔蟲是一隻撲棱的大白鵝。
身下傳來一聲悶哼,白玉嬰顫動的睫毛掃過臉頰,朱櫻櫻腦子嗡了一下。
沒有話本里寫的雙唇觸碰的柔軟曼妙之感,只有淡淡血腥味在口腔中散開。朱櫻櫻心下一咯噔,終究還是磕掉了門牙么?
但舌頭還是快腦子一步伸出去舔了舔,門牙還在。白玉嬰卻睜大眼睛在身下一顫。朱櫻櫻一征,意識到在這樣的姿勢下,她方才伸出去的舌頭舔的很有可能是白玉嬰的門牙,五雷轟頂般遲鈍抽了抽嘴角。
「你再敢動一下試試。」白玉嬰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朱櫻櫻被雷轟死了。
兩日後。清涼的山風拂過耳畔,麻亮的蒼穹之上掛著幾顆星子稀疏。
朱櫻櫻背著竹簍出現在陳夢良的山間別苑,望著面前一眼看不到邊的青綠竹林,託了托下巴,「這就是你說的幾株啊?」
陳夢良掩著嘴角咳了咳,「所謂財不外露。」
人們總是將仇人或不願意見面的人偏偏相遇的情況稱作冤家路窄,而在小說家的筆下,這樣的故事總有個鮮血淋漓或是峰迴路轉歡天喜地的結局。
彼時朱櫻櫻咬著一口韭菜雞蛋餡的包子,瞅著對面慢條斯理喝著稀飯的白玉嬰,目光十分哀怨。
偏頭看向一邊吃餃子的陳夢良擠眉弄眼,問:他怎麼會在這裡?
陳夢良嚼著餃子嬉皮笑臉,回答:他一直都住在我家啊,你不知道嗎?
朱櫻櫻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又問:我他娘應該知道嗎?
陳夢良繼續嚼著餃子嬉皮笑臉,「啪嗒」一聲,木筷重重擱在桌上。白玉嬰沉著臉站起來,冷冰冰道了一句,「我吃飽了。」轉身上了閣樓。
朱櫻櫻偏頭疑惑,「他怎麼了?」
陳夢良端著稀飯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莫約一炷香后,天邊泛起魚肚白,雲層暈出暖光,透過竹林的縫隙斑駁灑落大地。
朱櫻櫻抬著一竹簍箭竹筍擱到白玉嬰腳邊,「不多不少,剛好十斤,嘿嘿。」湊近些,「你考慮好了嗎,我弟弟什麼時候能夠正式入學?」水汪汪的眼睛里溢出些笑意,濃密卷翹的睫毛忽閃忽閃。
白玉嬰一愣,將視線偏過去一些,落到幾步開外一盆盛放的玉茗花。
聲音依舊冷淡,「我考慮好了,」目光移回來,「不開。」
朱櫻櫻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什麼?你再說一遍?」
白玉嬰重複道,「我考慮好了。這個後門,不開。」
細白手指在白玉嬰如玉的面頰上撓出一道血痕,朱櫻櫻想,她和白玉嬰今天註定要以鮮血淋漓收場。
三個回合后,她被白玉嬰鉗住雙手抵在院內一株紅黃交錯的櫻桃樹上。鮮紅的血珠從抓痕里沁出來,白玉嬰抵著她的額角,厲聲喝道,「朱櫻櫻!」
朱櫻櫻被他這一聲吼得心驚肉跳,淚水一下逼到眼眶,發了狠的撲上去在他頸脖上留下兩排赫然的牙印。白玉嬰凌厲的目光掃下來,朱櫻櫻想她再也憋不住了,終於「哇」一聲哭了出來。
鉗住手腕的手突然鬆開,朱櫻櫻順著樹榦滑下來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跟前雪白色的身影在陽光下顫了顫。白玉嬰蹲下來手停在她的頭頂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後落在她因哭得太過忘情而劇烈抖動的肩膀上。
「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朱櫻櫻把頭揚起來一些,依舊哭,「那你剛才說不開,吼我的時候怎麼不想好該怎麼辦。我為了討好你,千金的野蘑菇我都拔了,還被鵝追,還天不亮就爬到山上來……」
「挖筍」二字被堵在口中,雙唇觸碰時的柔軟曼妙質之感讓朱櫻櫻睜大雙眼,直到白玉嬰離開她的唇好一會兒后依舊不敢眨一下。
纖長手指撫上臉頰,「我方才不是故意要那樣說的,我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我在吃醋。」
朱櫻櫻睜著眼睛很有些蒙圈。
「那天在陌上你親了我,而後幾天我滿腦子都是你。我不明白為什麼,直到方才吃早飯我看到你和陳夢良眉目傳情,心中燃起一股無名火。我方才明白,我原是喜歡上你了,阿櫻。」
我原是喜歡上你了,阿櫻。
那聲音悠悠傳來,周遭一切彷彿剎那間皆失了聲色,唯有大片大片雪白櫻桃花開遍山野,淺香怡人,繁英似雪。
「或許你會認為因為一個莫名的吻愛上一個人太荒唐,但現實就是這樣。或許我該說從你十三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已經愛上了你,但你肯定不會相信,我也不相信,因為那個時候你在我心中只是個餛飩煮得好吃卻很沒有眼光的小姑娘。」
「……」
「七年後我再遇到你,你端著餛飩從門外走進來,好看得不像話。在陌上你趴在我的身上,努力伸著脖子,漆黑的長發滑過肩頭,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那個時候我想,我再也遇不到比這更好看的姑娘了。」
朱櫻櫻眨了眨眼睛,「你確定你是真心喜歡我而不是一時為色所迷?」
白玉嬰白了一眼,「我不是那種膚淺的人。」
朱櫻櫻繼續眨了眨眼睛,「那你喜歡我什麼呢?」
白玉嬰頓了頓,良久,「長得好。」
朱櫻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