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榆木

第28章 榆木

白陌良走到李琢玉屋子時,這少年已結束了與望天的對話,他散亂髮絲上又蓋著一片翠綠的荷葉,望天蹲坐在上面,神色倨傲。

陸挽溪緊隨白陌良其後。

「李施主,險些害了你性命,是小道不對,今日看到施主無恙,不知為何,喜不自勝,如見江河湖海,一碧萬頃。」白陌良眉眼乾淨,說這話,聲線溫和,不顯矯情。

可穿到陸挽溪的耳中,這話就變了味。

「喂,無良道人,都沒見你向我說過這種話!」

她本來只是隨口表達一下自己的不滿,要是白陌良稍微配合一下,說點好聽的,興許陸挽溪就不計較了,誰知這道人是個死心眼,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繼續對李琢玉噓寒問暖,說長道短。

方才在房間,她開的那句玩笑白陌良不作理會,尚情有可原,可此時又不是什麼一定不能往下接的話題,白陌良竟然也選擇了無視,陸挽溪何曾受過這委屈,氣的直蹬腳。

「無良道人,你說是不說?」

白陌良說倒是說了,可還不如閉口不言。

他說:「小溪姑娘,有些話不該說,何必苦苦相逼?」

此話一出,陸挽溪就被這道人氣跑了。

望天嘖嘖道:「真不是個東西。」

白陌良身形高大,李琢玉倚在牆邊,兩者距離其實也不大,但白陌良還是躬下身子,將嘴唇挪到李琢玉旁邊,似乎怕人聽到,耳語道:「小溪姑娘正值姣好之年,小道唯恐她誤落情網中,耽誤終身,只得出此下策,李施主切莫誤會,不過小道對施主醒來一事,的確甚是歡喜,還望施主今後莫要再想不開。」

「你這無良道人,果然沒有良心!」李琢玉冷冷道。

「小道也是為了小溪姑娘好,李施主不懂談情說愛,自然不會明白小道的一片苦心。」白陌良撤開身子,嘆了口氣,望著窗外發愁。

他又不笨,早上醒來時頭腦一時還有些模糊,不知自己身子有何變化,可是剛才起來走動后,他已回想起來,昨天自己道心動搖,不可能睡一晚什麼事也沒有,定是陸挽溪給他吃了什麼珍貴丹藥,才可如此快速痊癒。

這樣一來,他對陸挽溪的虧欠就更大了。

長此以往,他怕陸挽溪對自己投入太多,這少女心中未免沒有抱著溫水煮青蛙慢慢培養感情的心思,可白陌良非常有自知之明,以他的性子,絕不會因為陸挽溪為他做了多少事而心軟,喜歡上人家,一旦時間久了,陸挽溪心中付出越多,心中期待越大,到時越覆水難收——受傷的,是這位看起來兇巴巴,可心地善良的小溪姑娘啊!

老秀才見到這一幕,心有所感,也惆悵出聲:「安得世間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

今日恓惶林格外熱鬧,昨夜發生之事,有不少居民略有耳聞,一開始的傳聞還算正常,大抵是說有位女俠路過此地,將外圍十幾個漢子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但後來以訛傳訛,傳聞就變了味,有人說,王母娘娘體恤百姓,聽聞恓惶林民心淳樸,生活艱苦,便派出了金童玉女給人結髮受長生,誰知林中那些漢子有眼不識珠,冒犯了神仙,被打得鼻青臉腫。

因此今日特地設酒殺雞作食,宴請幾位少年少女做席,要是招待的好了,說不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所有在恓惶林居住的人都可以長命百歲。

傳聞越玄乎,居民越想一睹幾位來客的真容。

耳聞不如一見。

有人匆匆趕來,左顧右盼,恰看到了老秀才的相貌,嘴驚嘴得能塞下一整隻饅頭,用手攘了攘旁邊的老友,驚嘆道:

「唉,你看,你看,這就是王母娘娘身邊的一位童子,果然不同凡響,臉和我家桌上的抹布一個色兒!好生怪異!你說會不會神仙煉丹,和我家灶房燒火一樣,須得用嘴吹氣,本來一個白嫩嫩的童子,就被黑煙熏成這幅模樣?不知道王母娘娘的臉皮會不會比這童子白嫩些?說不準,說不準......啊!」

這人說到一半,頭上就挨了一棍子,看到是黑皮老哥后,氣惱道:「黑皮,打我作甚?」

「打的就是你,榆木,你爹沒取錯名字,你這腦袋真是榆木做的,過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是改不了胡天胡地的毛病?人家哪兒是什麼神仙,只是來此路過的客人!舉頭三尺有神明,你這樣胡說八道,王母娘娘一生氣,降下病患,說不定你今兒就嗝屁了!嘿,話說回來,你也別惦記什麼長命百歲,這身子骨,能活到現在已經不錯,以後多活一天都是賺的。」

榆木的腦袋被黑皮這麼一敲打,眼神明亮了些,左右巴掌一拍,幡然醒悟道:「黑皮大哥,你說的有理!我本是個死人,現多活一天都是賺的!嘿嘿......啪......多活一天都是賺的!」

這麼說著,榆木倒也不想去看什麼金童玉女了,將身邊一行人拋在腦後,一邊拍巴掌,一邊往回走,紅光滿面,人家與他打招呼,他跳到人家跟前,數著手指頭,說:「昨日賺了一天,今天又賺了一天!」

雙手一拍。

啪!

歪扭著身子走了。

黑皮搖了搖頭,嘆出一口氣,然後拐著木棍,走到老秀才幾人跟前,面露歉意:「對不住了,老哥,榆木也是可憐人,腦袋缺一根筋,想一出是一出,前些年遭了禍患,臆想病越發嚴重,說起話來,也越來越不著調......」

方才榆木就站在老秀才旁邊,說話的字字清晰,老秀才哪能聽不見?

此時,老秀才偏過頭,目送榆木遠去。

他的視線里,榆木穿著和這裡居民一樣的衣服,手腳完整,只是腦袋被削了一半,左耳連帶側臉,成了一張疙瘩皮。

黑皮說的沒錯,榆木每活一天,都是賺一天。

白陌良背著裝有李琢玉的竹匣,站在老秀才身旁,看榆木遠去。

他問黑皮:「黑施主,請問榆施主曾經遭受過什麼禍事?」

黑皮將拐杖一把插進土中,望著天色,沉默半晌:「不是他一人的禍事,是所有人的禍事。年輕人,有些事過去了就讓他過去,何必追究那麼多,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

既然黑皮不願意說,白陌良也不便多問。

「各自都散了吧!不屈那小子請人家吃飯,你們跟著,難道想混口飯吃?散了散了!」黑皮揚起手,將眾人趕走。

白陌良看著這些身影,心中疑惑更深,圍過來的這些人,十個里有八個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或者掉一隻耳朵,或瞎一隻眼,全身上下完好無損者,鳳毛麟角,相比之下,昨夜試圖以多欺少的那些漢子算是正常人。

為何村民得知寧不屈請這幾人吃飯?

當然是寧巧盼的功勞。

這小姑娘一路跑,一路散布消息,唯恐大家不知道她家要請客。

......

四條木板凳,一張八仙桌。

「幾位貴客前來,有失遠迎,請坐!」寧不屈招呼白陌良等人入座。

白陌良等人來時,寧不屈已在門口等候,他旁邊,依次站著孫智才、遲立龍、夜叉漢子老二、結巴漢子老三。

灶房裡,老九,也即那位挾持老秀才,將李琢玉撞翻的肥胖漢子正忙碌著。

他昨天摔了一跤,渾身酸疼,今兒實在不想動彈,但大哥有令,他也只好使出渾身解數,務必做一桌美味珍饈。

他手藝不是吹的,在這恓惶林,要問誰家煙囪最香,眾人的鼻尖還不對準他楮墨?不是說他能做出什麼花里胡哨的料理,而是那份對熟稔和熱情,無人能比,若不是對吃具有極大的興趣,能長這一身肉?

笑話!

這不,他一飾兩角,既是廚師又是小廝,仍然不慌不忙,遊刃有餘,他端著木板,第一道菜是開胃口的「老三樣」,黃花的清香和千張的濁味混在一起,配以瘦肉,再撒上蔥花壓底,味道一下就出來了,還未開動,幾位漢子就悄無聲息地咽了口口水,動靜不大,都極為克制,楮墨看在眼裡,雜亂無章的眉毛挑了下,咧著嘴趕回了灶房。

「九伯伯,小盼是不是很會燒火!」寧巧盼坐在一塊小木登上,小手不斷朝灶里丟木枝,見楮墨回來了,趕緊邀功。

「乖乖嘞!」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小盼一直加柴,鍋底都快冒煙了,「小盼啊,鍋里沒有菜的時候不要加火呀!」

「喔......」小盼嘟了嘟嘴。

「不過剛才小盼火候控制精準,比我都要厲害!」

「哈,我就知道!」小盼立馬笑出一對月牙。

另一邊,李琢玉因腿腳不便,被放置在地上,老秀才本想好心喂他,奈何被罵回了座位。

陸挽溪對白陌良沒什麼好臉色,要不是這頓飯還有一些別的意味,她可不願意來。

寧不屈和孫智才坐一條板凳,背對門口,老二老三挨著坐在左邊,右邊是白陌良和老秀才,陸挽溪不客氣坐在主位上。

「來,嘗一嘗我珍藏的女兒紅。」寧不屈將酒罈放於桌上,拍開頂花,頓時屋子裡飄散一股醇厚的濃香味,這味道看不見摸不著,卻長了腳,一個勁往鼻子里鑽,幾位漢子都是嗜酒之人,還沒喝到嘴裡,臉上彷彿就出現了陶醉之色,那夜叉漢子臉上的疤更是如春蚓秋蛇,緩慢扭動。

單手給眾人滿上了酒,端起酒杯,面朝陸挽溪等人,「這第一杯酒,應當由我賠個不是,身為東道主,卻讓客人遭受無妄之災,若非幾位吉人自有天相,我可真愧疚死了,昨日兄弟們冒犯了主人,還請原諒則個。」

寧不屈一飲而盡。

老秀才粗糙的手端起瓷杯,抿了一口,閉著眼咂了嘴:「好一杯青州從事!」

陸挽溪以袖遮臉,亦是一飲而盡,她雖一介女子,可性情豪爽,喝完后臉不紅心不跳,儀態尊貴,吃相優雅,端的是大家風範。

「陸女俠好酒量!」

陸挽溪來這兒之後,一直在打量周圍環境,寧不屈家中樸實無華,看不出什麼異常,唯一讓陸挽溪有些好奇的,便是牆邊掛著的一副畫像,那是一位女子,長相素雅,頗有頗有小家碧玉的韻味。

「這是我夫人。」寧不屈彷彿時刻關注這幾位客人的動向,他見陸挽溪一直盯著牆上的畫像,便也出言解釋,不然,就算他不說,陸挽溪也可能會問。

寧不屈堅毅的臉龐多了一絲柔情。

「夫人體質柔弱,前些年歿了......」

「來啰!」楮墨端著木盤快步走來,是一道烏雞白鳳湯,他說話時極有熱情,眉挑的極高,一下就破壞了原來有些傷感的調調。

「諸位吃好喝好!可別放下筷子啊!要是做的不好吃,唯我楮墨是問!」

說完,這楮墨嘻哈著臉,眼神若有若無和孫智才交接了一下,立馬轉頭,肥碩身子健步如飛,又回到了灶房。

戳人傷心事,確實不太禮貌,陸挽溪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動了幾口,還別說,這菜味道還不錯,她吃膩了山珍海味,尋常百姓的飯菜雖沒有那麼精緻奢華,可也帶著獨有的風情。

孫智才接過酒罈,給幾位滿上。

「諸位見諒,我那小黃蛇本來性情溫和,不會主動咬人,想必受了什麼刺激,其中緣由也不必計較太多,既然諸位已將其擊斃,我也替那位少年拔出毒素,諸位都是俠氣干雲之輩,幹了這杯酒,我們一笑泯恩仇,如何?」

陸挽溪回頭看了眼李琢玉,笑道:「也好。」

白陌良喝了幾杯酒,臉色白裡透紅,他耳根生的精巧,這會變了顏色,乍一看,就像血肉晶瑩的玉石,他心中有諸多疑問,但飯桌講究個循序漸進,一來就問七問八未免不太禮貌,這會吃的差不多,又剛好是孫智才敬酒,是個好機會。

「恓惶林幻陣讓小道佩服不已,整片林子自成一體,樹木之間又相互聯繫,蘊了八方乾坤變化無窮之道,這片林子的布置,想必耗費了孫大師不少心血吧?小道對陣法一道嚮往久矣,這幻陣如此玄奧,不知孫大師能否告知,這八方乾坤是如何變化的?」

「這......」

孫智才一愣,手中的酒杯微微抖動,他將目光投向了寧不屈,寧不屈卻旁若無人地飲酒,孫智才放下酒杯,黑色符文的手在身上擦了擦,道:

「實不相瞞,這幻陣雖高深,卻不是我所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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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野狗與無良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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