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仙人扶頂
端著最後一道菜的楮墨走到客廳,愣住。
嗯?怎麼每次來這兒,氣氛都有點不對?是我多慮了嗎?
眾人眼神晦暗不明,但不約而同地都將視線落在了楮墨身上。
這位廚子剛從灶房走出來,本來身上還流著汗,這會兒卻覺得空中結了霜,連呼吸都有些凝滯。
但這廚子隨機應變的能力不賴,他硬生生在這種尷尬的局面下擠出了一個笑臉,繼續走上前,保持一個正常小廝該有的模樣,眉頭往上挑,熱著嗓子一喊:「來啰!最後一道菜——仙人撫頂!」
大概覺得這種被眾人注視的時刻很少見,他這話說完還不覺夠,繪聲繪色、眉飛色舞地給在座的各位講解了這道菜的精妙之處。
「哎——這道菜可不簡單,乃我自創,用料講究,以恓惶林土生土長的'千須手'為原料,將其搗碎,混合罌粟粉、桃花瓣、豬肚皮還有麵粉,調拌均勻,呈白玉狀即可,其中比例不可出絲毫差錯,否則口感、質地、色澤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而後,將這成形的『白玉手』蓋在腌制多時的鱸魚頭上,小火慢燜四分之一個時辰,即可出鍋,其中......」
李琢玉打斷了他。
「你到底來上菜還是說書?」
楮墨意猶未盡地閉了嘴,就要上前將菜拿到桌上,誰知一道劍光閃過,接著客廳地面出現哐當聲。
這道菜確實很香,飄蕩著鱸魚獨有的鮮。
楮墨站在原地不敢動,他胸前的木板一分為二,食物往下灑落,湯汁淋了一身。
這廚子緩緩低下腦袋,只見自己胸前衣服陡然裂開一道口子,如有剪刀裁開,一直往下延伸,直至褲襠。
「娘哎——」
楮墨本就膽小,這會兒受了驚嚇,捂著褲子飛也似的逃走了。
這一劍拿捏的恰到好處,沒有傷及肉身,但起到的警告作用毋庸置疑。
「原來寧大哥請我們吃飯還有這等深意?想必這飯菜不簡單吧?搬上飯桌著實浪費,不如讓土地公撿個便宜。」使出殺雞儆猴的那一劍,陸挽溪氣勢陡漲,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還以為諸位是安貧樂道的君子,誰知是貪圖私利的小人?」
寧巧盼不知發生了何時,但這小姑娘冰雪聰明,到底能看出人的臉色,原本很溫柔的姐姐一下子變得兇巴巴起來,使她有點害怕,走到寧不屈身邊,兩根食指不斷繞圈,聲細如蚊地說:
「爹,小盼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小盼乖,你先回房間,爹要和哥哥姐姐說事情。」寧不屈捏了捏寧巧盼的小臉,試圖哄她離開,誰知她一個勁搖頭,就是不肯走。
寧不屈嘆了口氣。
要說一點心思都沒有是假的,但他有自知之明,美人玉不是自己能覬覦的,命里八尺,莫求一丈,機緣巧合之下過過眼癮已是心滿意足,哪敢有歹念?
小盼孩子心性,什麼都不懂,鬧出這樣的烏龍,也不能怪她。
這種情況下,若不趕緊解釋清楚,誤會可能會越鬧越大。
「陸女俠,道長。」
寧不屈站起,微微躬身,「事情並非你們想的那樣,我寧不屈以人頭擔保,絕無有奪寶之心,這是一場天大的誤會!那告示乃是最近從外界收集過來,此事之所以沒有跟你們說,是怕引起諸位多慮,哎,沒想到反倒弄巧成拙......」
說完,連忙將手中的美人玉遞過去。
這燙手的山芋,還是趕緊脫手為好。
誰知他剛伸出手,美人玉就被孫智才一把抓去。
寧不屈大驚失色,「智才,你這是幹什麼!快放下!」
孫智才嘖嘖看了眼這玉佩,眼裡掩不住貪婪之色,笑道:「大哥,有這麼好的東西你怎麼不早告知我?」
「這不是我們該拿的東西,智才,趕緊還給人家!」孫智才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兄弟,曾一起出生入死,可謂情同手足,他不想因為這美人玉而兄弟鬩牆,可如果不立馬還給人家,惹惱了那位陸女俠,後果不堪設想。
但孫智才不為所動,反而越發得意忘形,雙手把玩起玉佩,神色陶醉。
寧不屈伸手去搶,孫智才閃過身子,一腳踩在長凳上,往後一躍,落在了門外的院子里。
寧不屈以為孫智才要奪寶走人,心中焦急萬分,能跑得掉嗎?輕功再高,能快得過陸女俠的劍?
「看好小盼!」
他將寧巧盼推向遲立龍,縱身飛起,凌空踏了兩步,堵住孫智才的後路,兩人你來我往打鬥了起來,寧不屈功夫顯然更高,儘管只有一隻手,可還是打的孫智才節節敗退。
終於,寧不屈一腳踹在了孫智才的胸口,後者連退幾步,終是沒有卸掉這力道,往後仰在了地上。
寧不屈有些不忍心再繼續動手,冷冷道:「玉佩拿來!」
「你說這孫智才明知不敵,為何還要出手?這不是自討苦吃嗎?」夜叉漢子朝外望了眼。
大哥身手在這說第二,沒人說第一,這孫智才在想些什麼呢?遲立龍砸了咂嘴,眼睛斜斜一翻,原本的痞性再次暴露無遺,淡淡說了句:「愚不可及。」
陸挽溪卻皺起了眉頭——這孫智才到底有何底氣在她眼皮子底下囂張?
難道飯菜有毒?不對......這幾人都動過筷子,一損俱損,說不過去。若是下毒之人故意避開哪道菜不吃,她一定會發現異常,只可惜,這幾人就好似平常吃飯一樣,所有的菜多少都會吃上一口。
不是下毒,哪是......
外邊突然傳來一陣鈴鐺聲。
然後是一聲質疑。
「孫智才!你做了什麼?」
接著,淺淺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原本在地上的孫智纔此刻閑庭信步,走到了堂屋裡,而寧不屈則杵在地上不動,成了木頭人。
不止是寧不屈,屋內除了寧巧盼和李琢玉以及望天外,其餘的人也成了木頭人。
「有意思,有意思。」李琢玉搖頭晃腦,望天死死抓住荷葉,靜觀其變。
剛才鈴鐺聲響起時,白陌良體內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蘇醒了,一瞬間,血液凝滯,四肢出現麻痹之感,這種感覺和先前陸挽溪的困靈術又有不同,困靈術是將靈力禁錮在體內,無法施展,而此刻,他體內靈氣運轉無礙,可就是提不起那一口氣,就有點像去店鋪購買物品,包裹里滿滿是金銀財寶,結賬之時,偏偏沒有力氣伸手拿出銀兩。
陸挽溪幾人亦是如此。
「爹。」
寧巧盼發現了寧不屈的異常,大叫一聲,沖了出去,卻被孫智才一手鉗住了後頸,無論這小女孩如何扭動身子,就是無法從這隻手中掙脫。
「狗畜生,放開小盼!」
「各位,實在不好意思,略施小計,沒想到就讓你們中招了。」孫智才沒有例會寧不屈的叫喊,紫青鈴鐺提在手中,「是不是很好奇,為何我一搖鈴鐺你們就動不了了?就連這兩位修行之人,也不例外?」他伸腳,擱在飯桌一隅,身子往前傾,左右看過幾人,舔了舔舌頭,一副就要揭開謎底的模樣,卻道:「嘿嘿,老子才懶得廢話。」
昨日從蛇腹中收到消息后,孫智才那叫一個愁。
毒殺這幾人是不可能的,面對生死危機,修行之人往往有敏銳的直覺。
逡巡在林中,這位大師焦頭爛額之際,突然福至心靈,計上心頭,誰說一定要毒殺他們,只要方法得當,將那些人控制個一時半會兒,情況還不是在他掌握之中?
修鍊之故,孫智才不得不與毒蛇打交道,閑來無事,甚至利用蛇毒對雞鴨進行實驗,日子一久,他對蛇毒的認識越發深刻,對蛇毒的運用也越發得心應手。
不僅可以將其製作成獨毒丹(啞巴漢子便是吃了此丹才會為他賣命),還可以將其做成一種麻藥。
他發現,利用一定的法子將蛇毒過濾,將其製成粉末,放在太陽底下暴晒,去粗取精,便可提煉出一種特殊的成分,無色無味,不會傷人性命,可卻能麻痹肉身,讓人一時半會無法動彈,就算是修行者,也能讓其發揮不出實力。
但這種粉末有三大弊端,第一,時效太快,人一吃下去,眨眼的功夫,身子便出現異常;第二,中了麻藥之人,只要被外界影響,活絡了身子,便可恢復如初,行動自如;第三,這麻藥只能對人用一次,下一次那人就會產生免疫,起不到作用。
如果放在飯菜中,下筷子有先有后,先吃之人出現異常,身子僵硬,很容易露餡。
放在酒中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東道主畢竟是寧不屈,他不好提前布置。
所幸的是,紫青鈴鐺還有個妙用,由於常年吸收蛇靈,這鈴鐺可與蛇毒產生共鳴,迅速激發毒素,將其活性提升到最大程度。
這就給了孫智才一個想法。
他將原先麻藥粉末再次提純,讓其達到普通人吃下去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的程度,然後催動紫青鈴鐺,將那些粉末的活性大大激發,最後的結果是,原本行動正常之人會瞬間麻痹四肢,不可走動。
將這種粉末放入飯菜之中,只要他不催動紫青鈴鐺,所有人都會安然無恙,想必陸挽溪幾人就算再警惕也不會察覺出什麼異常,等眾人吃得差不多了,麻藥粉末已完全進入體內后,到那時,只要他搖動鈴鐺,所有人都會陷入僵硬。
而他由於以身試毒多次,早已對這種效果免疫。
這是一個絕妙的法子,但他缺少一個契機,誰知寧不屈恰好請這幾人吃飯,簡直猶如瞌睡來了有人送了枕頭。
楮墨這個廚子性子軟弱,孫智才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其控制住了。為了更加小心,他讓楮墨只在其中一道菜投放麻藥,端來之時,以手托木板為信號,向他傳遞消息。
如此一來,他便能掌握麻藥進入這幾人體內的時間。
事情的發展異常順利,一切都朝著他料想中發展。
只不過他沒想到,竟然還有意外之喜,價值黃金百兩的美人玉可是好東西。
這會兒,客廳里。
孫智才倒了杯女兒紅,搖晃著酒杯,小酌一口,神色陶醉地依次掃過幾人無法動彈的身軀,似在欣賞自己的傑作,但他並沒有看到竹匣里的異常。
望天姿勢有點怪異,他倒掛金鉤在李琢玉頭上,將嘴巴對準這少年的耳朵,正悄悄不知說些什麼。
少年起初神色冷漠,作寧死不屈狀,可似乎有什麼軟肋被望天抓住了,聽到望天說了什麼后,臉色發青,只得咬牙切齒地狠狠點頭,差點把望天給甩了下來。
孫智才欣賞了眾人那咬牙切齒的面孔后,心滿意足,回頭,面朝寧不屈,將紅衣小女孩也拎在空中打了個旋。
「孫伯伯,你弄疼小盼了!」
寧不屈此時背朝客廳,看不見小盼的動靜,聽到這話,心急如焚,紅著眼沙啞道:「放開小盼,聽到沒有!」
「嘖嘖。大哥,不要火氣這麼大,你我兄弟相稱,何必大動肝火,只需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小盼自會安然無恙。」孫智才像一頭笑面虎,勝券在握地盯著寧不屈。
「你說。」
「大哥,我知道你胸無大志,一輩子只想在這個小地方度過餘生,可我孫智才當初大難不死,得到高人指點,就註定不會窩在這麼一片林子里!
當初那位高人與你相談甚歡,當著大家的面說收你為親傳弟子。
呵呵,可你呢,天大的機緣偏偏抓不住,還用一些所謂的仁義道德推辭,說什麼要在此地照顧那些傷殘的兄弟們!
我呸,依我看,你就是捨不得被所有人當做大哥那種感覺,寧在這當大王,也不願出去見識大世界!大哥,我可不信那位高人什麼也沒給你留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與其將寶貝蒙塵,還不如將它放在我手上,如何?」
寧不屈沉默片刻:「孫智才,你忘了當年我們發誓,不求同年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日死嗎?我一直還記得。」
就在兩人說話的同時,客廳的竹匣倚著牆面緩緩倒了下來,雖然有所動靜,可孫智才情緒激動,說起話來嗓音極重,蓋過了這道聲音。
李琢玉從竹匣里鑽出,如蛆一樣,蠕動身子,緩緩朝著飯桌方向爬去。
【千須手:恓惶林獨有的一種作物,色如蓮藕,形似人蔘,生長於楊樹之下,剛挖出來不可食,須得放在日光底下暴晒十日,而後味道鮮美,甘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