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骨離火陣
雅居走廊。
白陌良一腳踏出,凌空踩了幾步,道袍揮舞,落在了林子邊緣,他眸子里流轉出異樣的神采,朝後抱拳道:
「諸位,尋寶要緊,小道先走一步。」
陸挽溪將手肘撐在欄杆上,打了個哈欠,嘴裡念道:「這無良道人可真經不住誘惑。」
白陌良剛邁步,只覺眼前一晃,原來留有間隙的楊樹突然合攏在了一起,成了一堵密不透風的木牆,看這架勢,連只蒼蠅都休想穿過去,無良道人嘆了口氣,返身折回,落在寧不屈旁,訕訕一笑,「是小道魯莽了,寧大哥莫要誤會,小道並非想將寶物據為己有,只得一觀,也就心滿意足。」
寧不屈語重心長道:「白老弟,住不住啊,剛才我沒來得及說話,你就飛了過去,剛才實屬無奈之舉啊!不是老哥小氣,你們說的寶貝應該是蕭仙人嘴裡的陣法核心,他千叮嚀萬囑咐,告誡我任何人不得輕易靠近,不是說怕人奪走此寶,實在是這寶物威力巨大,一般人還沒靠近,恐怕就被傷到了,那孫智才不就險些喪了命嗎?」
李琢玉伸出腦袋,煽風點火道:「無良道人,此等寶物若不一觀,終身抱憾啊!」
「去去去,你小子知道個屁。」寧不屈好沒氣地白了一眼李琢玉,這才又好聲好語勸說白陌良:「白老弟道法高深,自然不懼,只是那寶貝事關重大,是超度我那些兄弟亡魂的關鍵,萬萬馬虎不得,況且也不知是何緣故,那寶貝近來有些變化,十分不穩定,蕭仙人也未曾告知有這種情況,所以還是不要接近為好,以免節外生枝。」
「既然如此,小道也不強求了。」白陌良稍微有些失落,但他也是通情達理之人,寧不屈的做法無可厚非,只是有些遺憾,以往月心從沒有如此劇烈抖動過,想必這等寶物,極為不俗,定是世間罕見。
寧不屈轉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寧巧盼,又看了眼空地上胡天海地聊天的兄弟,心道萬萬不可讓無憂山那群人闖進來,雙眸一冷,直直盯著樹林深處,為了自己保護之人,殺生又何妨?
當初蕭仙人為了防止有人闖入林子,留了幾樣後手。
寧不屈的一縷魂魄融入陣法之中,他便可無師自通掌握幾種應對外敵入侵的法子。
其中之一便是那些骷髏人,這些人生前怨念未消,死後與這陣法融為一體,可受寧不屈驅馳。
骷髏人戰力一般,數量只有一千,防禦更是不堪一擊,不可能擋得住那群漢子,但消耗他們的體力,勉勉強強還是可以做到。
寧不屈這會感受到了骷髏的全軍覆沒,知道再不有所行動,那群人就沖了進來。
他手掌平放,置於身前,五指之間憑空出現了一團藍色火焰,火焰跳脫,分為了數團,從中心往四周展開,繞成一個圓,在掌心不斷轉動,時而又有一團火焰來回穿梭。
「這是......白骨離火陣?」
白陌良對寧不屈手中的火焰運行軌跡十分眼熟,稍加思索,就回憶出這是一座陣法。
李琢玉探出腦袋看了眼寧不屈的掌心,疑惑道:「哪來的白骨?無良道人,別人變戲法你也能說出花來?」
陸挽溪用手指給了李琢玉一個腦瓜崩,笑道:「臭小子,這就是你沒見識了吧?這叫做掌中觀山河!」
寧不屈其實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陣法,又叫什麼手段,只是他好像順其自然就知道這樣做,他將手掌一握,火焰熄滅,看似樸實無華的一個動作,
卻彷彿讓遠方的林子里出現了某種變化。
李琢玉給陸挽溪了一個白眼,惱羞成怒道:「你說說這又是叫什麼?」
陸挽溪用手肘撞了撞白陌良:「無良道人,你說!」
白陌良清了清嗓子,伸手凌空一抓,正兒八經道:「這叫五指握乾坤!」
望天本來眯著眼打盹,這會兒突然暴跳如雷:「敢情都合起來騙我主人無知是吧?」
李琢玉青筋暴起:「你說誰無知?」
望天吹了個口哨,沒敢接下去。
......
二牛面色赤紅,頭髮豎起,身上衣服冒起了黑煙,鼻孔上的鐵環像剛從火爐中鉗出來一樣,帶著驚人的高溫,兩隻鼻孔噴出一陣霧化的氣體。
五當家手上燙了一個水泡,他臉色一凝,讓兄弟們往後撤,二牛身上的異狀實在奇怪,難道是被這骷髏咬了的後遺症?
二牛喉嚨里發出了沉悶的嘶吼,站了起來,右肩胛骨上的肌肉猛地收縮,掄起胳膊,一拳甩出,指頭上面似乎帶著火星,觸碰到樹榦的時候,如同將一個炭塊放在雪地上,瞬間就熔了一個洞。
五當家看到這景象,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扯著喉嚨一嚷:
「退,都他娘的離二牛遠一點!」
二牛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他身上的衣服已著了火,化為灰燼,頭髮也一絲不剩,成了一個光頭,手中握著的命根子也變成了焦炭。
「水.......水......我好熱啊!」
人熱的時候本能會渴望喝水,二牛顯然還有意識,只是他的哀求沒有人應答,他喉嚨發出來的聲音沙啞極了,每一個字的音彷彿經過了炙烤,讓人的耳朵作痛起來。
無憂山這群漢子哪敢上前,聽到二牛張嘴說話,將腳步撤地更遠了。
聚在一起的白骨火焰散發出的波動恰好是刺骨的寒,二牛感受到了涼意,轉身,邁起步子就朝著白骨堆里走去。
他身上出現烤乳豬一樣的色澤,油涔涔的,但後背上那道紅色的圖案越發鮮艷欲滴,孫智才眯著眼看去,那圖案栩栩如生,赫然是手持三叉戟,青面獠牙的魔神。
五當家眉頭一皺,以往賜福的圖騰要麼是青龍白虎,要麼是朱雀玄武,這次怎麼不一樣了?
二牛腳掌如烙鐵,每一步踩下去都有枯葉經不住高溫化作了黑煙,他體內似有岩漿流動,眼裡燃著熊熊大火,越走越快,一頭撲進了白骨堆中,這種爽快對他來說,比炎炎夏日中,大汗淋漓跳進冰涼湖水的滋味還要舒爽。
白骨堆中似乎傳來了一陣呻吟。
眾人頭皮發麻,抬眼望去,發現二牛張開雙手,身子緊貼森森白骨,就像將木炭置於冰塊之上,瞬間發出滋滋聲響。
沒多時,這種聲音漸漸消失,而原來趴在白骨山的二牛已變成了一塊黑色的人形木炭,後背上的圖騰依舊鮮艷,如果將他翻過身來,會發現他臉上依舊是享受的表情。
「媽了個巴子,真他娘的是個蠢貨!」五當家恨鐵不成鋼地將二牛罵了一通,頗有氣勢,倒也稍稍緩解了眼前詭異的氣氛,但若細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五當家,眼中已露出了幾分畏懼。
楊樹瘋狂搖曳。
一陣陰風陡然又起。
本還算堅硬的白骨,經風一吹,彷彿變成了時光的沙粒,又好似沙漠中的塵埃,最終隨風而逝,化為白色粉末,消解在空中,但藍色火焰沒有熄滅,反而越吹越旺,從一團,分為數團,化整為零般散成一個包圍圈,將這群漢子框在其中。
二牛那木炭身軀撲倒在地,雙手半舉,僵持不動,如遠古時代壁畫上的一道剪影。
「都給老子放機靈點!」
五當家神色嚴峻,雙手持刀,眼睛不斷打量周圍的這些細小火焰,他已經感受到某種不祥的氣息,這地方比他想象中還要難纏,但作為大哥,豈能露怯?
越是面對這種情況,越是要鼓舞士氣,五當家掃了眼眾人,蔑視道:「一群小小的鬼火,老子撒泡尿都能打熄的玩意,想必維持不了多久,怕他個逑!」
「大哥小心!」
說話間,一團細小的火焰向他沖了過來,五當家心中一慌,但面色不變,藉助多年摸爬滾打練就的經驗,險而又險避了過去,那鬼火與五當家擦肩而過,另一團又沖了過來,五當家嘴裡罵了聲娘,往前踏了個弓步,下盤發力,扭動身子,一刀將那鬼火劈成了兩半。
雖然如此,其中一半核桃大小的鬼火還是砸中了他的肩頭,然後又回歸到了原先的包圍圈中,浮在半空,虎視眈眈,似乎在醞釀下一次攻擊。
五當家後退一步,他扯開衣服,發現肩頭上出現了一塊淤青,心中大概估摸出了這些鬼火的傷害,若只是一團兩團,其實不足為懼,但若數量眾多,實在難以消受。
「五當家的,你沒事吧?」
嘴唇邊長了顆黑痣的漢子剛出聲,就有一團鬼火撲面而來,那漢子沒來得及閃避,結結實實挨了一下,那鬼火剛好砸到了他的那顆痣上,吃痛地叫了一聲,另一團鬼火從他後背襲來,這漢子反應及時,險而又險地避開了,只覺臉上有些養,伸手一抓,摸到一塊冰冷的東西,也不覺得疼,低頭一看,是他臉上那塊肉痣掉了下來,連帶著幾根黑色的長毛和周圍的皮肉。
這鬼火能將人身上的肉凍死,扣下來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痛覺。
猴三(黑痣漢子)瞬間臉色煞白,正要說話,只見五當家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所有漢子噤若寒蟬,只是面面相覷,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們這會兒明白了——這群鬼火似乎很討厭人說話。
猴三欲哭無淚地拿著自己臉上的一塊肉,心中無限悲涼,上次小翠還說她就喜歡自己臉上這顆痣!以後可沒臉再去窯子里找她了......正想入非非之時,猴三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了動靜,他轉過身子,發現他的死對頭癩皮(每次去逛窯子時,這傢伙總要搶在猴三前面指名道姓要小翠,為這事,兩人好幾次大打出手,平常出去燒殺搶掠,也處於競爭關係,總是在分贓上達不成一致意見,要不是五當家把持住,兩人早就刀戈相向了)似乎有些不對勁。
只見癩皮呼吸急促,雙眼赤紅,鼻孔里冒出一撮煙。
猴三下意識就要出口咒罵癩皮,以為這傢伙是在幸災樂禍,可看到那一撮煙,他聯想到什麼,扭頭看了眼二牛的黑焦屍體,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心中閃過諸多念頭:這癩皮難不成也被骷髏咬了?不行不行,二牛一拳都能在樹上留個洞,這癩皮平日就看老子不順眼,等會發起瘋來還不盯著我咬?得趕緊離開。
念及此處,猴三悄悄換了個位置,想要遠離癩皮,可癩皮這會扭過頭,兩顆眼珠子暴突,紅色血絲密布,死死盯著猴三。
猴三頓時雞皮疙瘩冒了出來,咬著牙,一不做二不休,心中罵道「去你娘的」,閉著眼就狠狠踢出一腳,這一腳力道著實不小,癩皮飛出去五米,撲騰一聲,落在了地面上。
或許是動靜有些大,瞬間有兩團鬼火撲了過來,但落在賴皮身上,竟然呲的一聲,化作一股青煙,消失沒影了。
癩皮踉蹌地站起身子,衣服如茅草,瞬間就燒成了灰燼,而在他滾燙的軀體上,多出了兩道極為醒目的炭塊,彷彿是剛才的鬼火所致。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轉過身子看了眼眾人,將視線落在了猴三身上,伸出了手,不知道是什麼含義,嘴巴含含糊糊傳出了幾句話,怎麼聽都像是在罵娘,正要衝過來,那些鬼火如蒼蠅見了腐肉一般,立馬飛了過來。
不多會,他就變成了二牛一樣的木炭。
五當家輕聲慢步走到癩皮跟前,回頭小聲問了句:「癩皮被骷髏頭咬了?」
後面有幾人默默搖了搖頭。
得到否定答案的五當家心中如同壓了塊磚頭,一時之間喘不過氣,難道是這個林子有什麼詛咒?好生生的一個人,為什麼突然變成燒紅的鐵塊?
猴三臉上浮現了暢快的笑,癩皮死了,成了焦炭,這是多麼解氣的一件事啊!再也沒有人跟他搶小翠,也沒有人處處跟他作對了,他腦海一一閃過很多和癩皮鬥嘴和打架的畫面,突然記起癩皮和自己是一個村子里的,兩人小時候就經常打鬧,後來不知道什麼什麼事情,兩人偷偷溜出來村子,立志做一番大事,誰知兩人結伴上山做了強盜,他記得問過癩皮有什麼志向,癩皮只說他的志向很簡單,就是永遠騎在猴三頭上......
想到這裡,猴三臉上笑不出來了,他再看癩皮的時候,胸口中彷彿有一塊肉悸動了一下,讓他很不舒服,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他丟掉了,喉嚨開始口焦舌燥,眼裡也冒著金星,只覺全身上下都在發燙,他意識漸漸模糊了,看到地上癩皮的軀體,搖搖晃晃走了過去,眼裡似乎蒸騰著霧氣,使他再也看不清東西。
猴三成了一具焦屍,躺在了癩皮旁邊,兩人都是趴下的姿勢,就像多年前,兩人趴在房頂看星星那樣,有一著沒一調地說著話。
接二連三有人出事,無憂山那群匪徒開始彼此之間拉開了距離,沒有互相背靠背,貼在一起,這件事奇異得緊,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是誰,這些漢子一邊警惕鬼火的突然襲擊,一邊要防備突然褲襠著火的兄弟。
果然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人頭頂冒煙,那人身邊的漢子趕緊閃開身子,接著就有眾多鬼火一擁而上,其中一部分像飛蛾補火一樣,寒冰與熱火相擁,雙雙抵消。
隨著出事的人數變多,盤旋在周圍的鬼火數量也在變少,這既讓無憂山的山賊們絕望,又給了他們希望。
誰都不希望自己是下一個,誰都希望趕緊跑出這片林子,逃出不祥之地。
眼見身邊之人一個個死去,有山賊發了瘋,朝來的地方飛奔而去,那群鬼火豈能讓人如願,那山賊剛走幾步,就被寒冰之火團團圍住,沒多久就成了一具凍僵了的屍體,就算死,那具屍體還是沒能逃過詛咒,過了一會衣服上就冒起了煙,接著幾道鬼火就和這山賊的肉身同歸於盡,一個化為了煙霧,另一個成了木炭。
五當家隱隱有了另一種猜想,或許兄弟們變成了這幅模樣,不一定是這林子存在詭異,他想起臨走之前二當家給所有人的賜福,以往賜福或多或少都會感受到作用,而且繪畫的圖騰都是常見的異獸,這次卻不一樣,不僅畫了奇怪的圖騰,而且起不到絲毫作用。
他甚至還想到了二當家讓兄弟們喝下的奇怪液體,二當家是奇能異士,手段千奇百怪,說不準在液體中加了什麼詛咒......
但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是因為前段時間因為孫智才一事和他起了衝突,這會兒藉此機會,刻意報復?
這可是一百人的性命,二當家再怎麼陰險狡詐,也不應該如此明目張胆才對,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他將視線落在了孫智才身上,這才發現孫智才一直與眾人保持安全距離,而且中招之人都是他的兄弟,孫智才卻相安無事,五當家越發確定二當家做了什麼手段。
逝者如斯。
不斷有兄弟命喪黃泉,五當家眼都紅了,可無法做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不斷倒地。
地上鋪滿了黑色的木炭,空中飄散著一股毛髮燒焦的氣味,鬼火消失不見了,這裡最終只剩下五當家和孫智才。
刀,從地上被拔了出來,夾在了孫智才脖子上。
「有種你就動手,沒有老子帶路,你永遠別想著出去!」
......
大當家將伸到褲襠掏了兩下,然後又將指頭伸進了鼻孔,看著水盆上的畫面,將一坨黑乎乎的東西彈飛出去,笑道:「這才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