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明初生
它厭倦了,煩躁了,過往的記憶使它拍打著禿禿的翅膀,它想繼續撕扯自己的羽毛,可光溜溜的軀幹上已經沒有東西了。
兩道鳳目中流出一抹淚光,模糊了那金黃的四個瞳孔。
看著湖面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樣,它沉默了。
太醜陋了,只像一隻被拔了毛的雞!
巨大的翅膀肉乎乎地,一下子可以拍起滔天巨浪,鋒利的爪子閃耀寒光,足夠破開所有金石,曾經洞悉善惡未來的四瞳,此刻卻黯淡無光。
為什麼我要這麼醜陋,為什麼我要遠離故土,為什麼我就不能一直待在遙遠的地方,非要把我帶到這個紅塵之地!
君王說尊重我的選擇,群臣仰慕我的威嚴,百姓敬畏我的神力。
我真的有選擇嗎?他們用香火把我囚禁,用信仰把我套牢,我想逃也逃不掉。
我要這無數美名有何用?
我要這無邊偉力有何用?
我要這普天廟宇有何用?
我為什麼要做一隻鳥!
我不管!他們不就想我徹底融入他們嗎,好!看著吧,我就拋去我的過往,舍盡記憶,來做一回人看看,看看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我會被你們逼著如今這番模樣!
等我做一回人,我就會知道了!來吧!我做好準備了!來啊!
重明一頭扎進湖底,湖裡的魚蝦紛紛避讓,水溺進了口鼻,淹沒了它的聲音。
鹹鹹的,黏黏的。當它想奮起嘶鳴的時候,出口卻成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生了!生了!」
喜鵲驚慌逃走,籠中的孔雀瑟瑟發抖,四周樹上的麻雀競相飛遠,有著急的竟然撞死在牆壁之上。
院里的家禽全部噤聲不語,豬狗傻傻的瞪大了眼。
屋頂盤旋著烏鴉和鷹隼,這邪惡與兇狠的存在發出陣陣滲人的聲音。
夏家的院落里,一個小男孩呱呱墜地。
父親夏無極等在門外,焦急,又期待。手足無措地往屋內張望。
丫鬟們欣喜地跳出房門跪伏在地,直說「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夫人生了個少爺」
夏無極仰天長笑,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他已經三十多歲了。
想進去看看妻兒,可想了想又把腳縮了回來,怕驚擾了裡面的產婦和穩婆。
沒一會兒,產婆抱著擦洗好的嬰兒出來。
嬰兒的眼睛還沒有睜開,臉部的皮膚皺在一堆,胎毛稀稀落落的,醜陋不堪,哇哇地直哭。
人啊,最初的模樣都是這樣。
終於做了父親,夏無極高興不已,吩咐重賞家眷和下人。然後推著穩婆讓她進去餵奶。
夫人側躺在床上餵奶,臉色蒼白,頭髮紛亂,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的確是一場大戰,生孩子對於每個婦人都是一場生死之戰。她看了看夏無極,顫抖著說「老爺,靜兒不負所望……」只說了這一句,就彷彿用光了所有力氣。
夏無極坐到她的床邊,整理了一下她的鬢角。「我知道,我知道,你好生修養,無需擔心。」
深夜,夏無極跪在夏家祠堂,敬告列祖列宗,夏家,有后了!
砸吧著小嘴,吃飽了的小重明陷入了黑暗。
它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自己變成了一隻鳥,卻長得像一隻雞,力大無窮,受人香火,但他好累好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切都那麼新鮮。
可是第二天,夏無極瞪大著眼睛看著襁褓中的嬰兒。
皮膚已經展開,雖然微皺,但顯得十分嬌嫩。他瑟瑟發抖,一陣寒意從腳尖升到顱頂。
他好像看到嬰兒睜開了眼,那一雙小小的眼孔中,生有四個瞳孔,閃耀金光,彷彿一下子洞穿他的一切。那一瞬間他如墜冰窟,所有的不堪往事紛紛浮現,所有的罪孽債怨湧上心頭。他慌了,差點沒把懷中的孩子扔出去。
真是見鬼了,他想。
看著床上躺著的靜兒,她看著他,問怎麼了,他說沒什麼。
「哎,哎,哎」
夏無極把學究請到家中,備以厚禮,本想為子取名。
但見到那一幕,他感到無邊的恐懼,他把學究見到書房,散退下人,然後如實告知。
學究皺了皺眉,嘆了口氣,說:「我就說怎麼昨天總是聽到烏鴉鳴叫,甚至天上還有罕見的鷹隼,原來如此。」
「學究請說,我家……」
學究揚了揚手打斷了他。「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要問吉凶,這個……可不好說啊。」
夏無極忙拱手作揖「先生但說無妨,夏無極定當厚報!」
「這古來異相嘛,大多都是隨非凡之人而現,我看令郎……」
夏無極聞言,心已涼了半截。跌坐在地。學究忙上前把他扶了起來。
「老爺不必過分憂心,古來善惡到頭終有報,舉頭三尺有神明,老爺一生慷慨,想必上天不會降罪與你,只是這孩兒嘛,還是老爺早做打算,畢竟未成氣候。今日到訪,本為取名,既然如此,就叫他重明吧。」
學究說完,行禮後退出房門,剩下夏無極一個人在房間里,一陣寂靜無聲。
為什麼?
我這一輩子即使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用孩子來懲罰我,我夏家三代單傳,好不容易得子一個,竟然!竟然是個怪物!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
夏無極狠狠摔了花瓶,吩咐下人把夏重明趕出夏府,可又實在不舍,這可是他盼了十多年的第一個兒子啊!
「老爺,是我的錯,但我畢竟是他的母親,請讓我和他一起!」夏氏靜兒護著重明,不讓任何人帶走她的兒子,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相信,他不是不詳,絕對不是!
但為了家業,和名聲,夏無極還是決定趕他出去。
於是夏氏靜兒就帶著初生幾天的孩子,搬離了夏宅,居住在群山之外的一個木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