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回 祁家墩2軍腥血散 白壁村衙內慣逞凶
月圓月缺年年有,花謝花開歲歲新。
風起雲飛秋楚至,雪融霧散又歸春。
白尋常不等遊樂今回話,就揮手將針擲了上去。端的好飛針:纖細如絲飛電閃,流星趕月刺垓心。蜂行振翅成光幕,蚊響渾然琴外音。針刺入小方格中心,尾部晃了半晌,就釘著垂出了一個弧度。然而除此之外,卻沒有任何變化。遊樂今本來已經嘆聲道:「我真的老年痴獃了呀!」可白尋常卻又取出一根針加力擲了上去。這次一擊錚然有聲,小方格外圍也跟著裂開了漆。遊樂今見了就興奮道:「扔磚頭、扔磚頭,肯定是暗道機關!」白尋常只是再取出三根針,加了轉身動作擲了上去。三聲錚然幾乎混而為一,小方格卻被擊得陷了入去。陷進去的小方格雖然一瞬就被彈回原樣,但神龕上的無量大覺金仙造像,卻似刀砍斧劈般的從中間一分為二裂了開來。因為有斗篷束縛,所以造像只是裂開了一條貫穿的縫隙。白尋常等煙塵散盡,就一躍上了神龕,也不解開斗篷,只將木殼造像提起扔了下去,木殼底座上竟赫然是一尊一尺余高,三首六臂九眼,下半身為蛇的青灰色銅造像。遊樂今這次卻成了專家:「這睜目獠牙的,不是身毒阿修羅王吧?」進入鏡頭的吉詩章看后,也點頭道:「是羅睺王。看造像的風格,應該是和那尊烏瑪像同時代鑄造的。」當遊樂今要問青銅造像市場價的時候,白尋常冷靜的語聲卻搶先道:「這樣藏著,應該不是本寺道士做的,但如果是他放在這裡偷香火,又為什麼沒有被帶走?」被帶入話題的遊樂今試著答道:「也許……來不及,舍才不捨命。可怎麼又布好了惡鬼陣?也許……沒那麼重要……那他來幹嘛?也許……哎呀!也許就沒有也許!」可遊樂音的語聲卻道:「也許這兩個人就是一夥的,因為分贓不均,就互相拆台。道祖不是曾經曰過:人道則損不足以奉有餘嗎。」遊樂今點頭同意:「嗯。軍事是政治的延續,政治是經濟的載體。歸根結底,還是小錢錢的事兒!」
前殿里的蚩自芳,也按後殿的思路,四處尋找機關消息。但找了良久,直到白尋常帶著青銅造像過來,也沒有發現。蚩自芳急躁之下,便索性將供桌推倒,把造像放翻,和白尋常又找了一遍,卻依舊沒有發現。蚩自芳本來要進一步破壞造像,卻被遊樂音的語聲告知道:「劭會在監控里找到了可疑人,現在駕駛越野摩托由西向東逃竄。」又聽見吉詩章的語聲道:「應該不是逃竄,很可能是有目標。」這時田店鎮所的警察和協警也到了寺內,因此蚩自芳就道:「造像裡面可能有東西,你們拆開找一下。」也不管警察們一個個心有畏懼地在那裡面面相覷,只和白尋常帶著青銅造像去了。
白尋常下山之後,卻是走向了她們自己的車,上了車之後,又對留守警察指了指開回來的車:「那人頸椎骨折,小心點。」也不睬警察們的謙遜回答,只一踩油門,揚長去了。副駕駛上,蚩自芳一面隨著車體的晃動左懸右盤,一面對視頻里的遊樂音道:「我們回縣尉,還是去追?」遊樂音問了遊樂心、吉詩章,才告知道:「吉姐姐說我們先去長江鋪……」白尋常也不等遊樂音說出所以然來,就調好了導航路線。可蚩自芳卻被吊起了好奇心:「他去那做什麼?」視頻畫面里的遊樂音已經出了縣尉大門,但回答的語聲卻是遊樂今:「吉姐姐說按熙華寺中的惡鬼陣法來看,是密教令神術。通常需要飼養不滅之靈以備不時,而羋家村后涢水裡飼養的鬼嬰也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火葬場里的怨靈卻聚留了很多,這就明了普通的怨靈達不到他的要求。但符合八字的怨靈也並不多,要想和我們抗衡,只能找殞命的軍靈。應陽縣雖然是可戰之邑,但有記載的戰事卻不多。抗倭及坎離戰爭所殞的將士也不多,又有公祭,記載中唯一一次較大的戰役,就是末代帝國文宗四年天國軍英王陳於縣東祁家墩盡殲隴右道古州都督所部五百馬隊,而祁家墩就在長江鋪。」
亥時之後,樹木蔥蘢的鄉間公路,除了極少數閃現漸沒的錯車,就只剩那杳杳冥冥的夜幕。縱然途徑了一些村鎮,但寂靜和黑漫仍然籠罩著速速行車。於是車停在一派城鎮氣象,闌珊燈火人家的祁家墩時,遊樂今又發了嗔語:「日出而早點作,日入而夜宵息!」遊樂心和遊樂音並沒有心思拿指頭懲戒自家小妹,看見道路兩旁一棟棟居民樓,姐妹兩個直在那犯迷糊:「這……」遊樂今到底心直口快:「這裡肯定沒鬼。」吉詩章也不慌:「屍骨應該被當時的人收殮了,我們就是來找埋葬地點的。」遊樂音本來要含笑發幾句嗔言,可又見那一小隊的內衛正下車集結,所以立刻上前命令小隊長:「不用列隊,去把所有的居民樓網路切斷,非必要一概不許出樓。」遊樂今和吉詩章也掐訣布下了靜雲罡風陣。
內衛小隊長見遊樂心四人都戴上了眼鏡和耳麥,就略顯興奮地問道:「對方真的是武裝暴恐分子?!」遊樂音看穿了小隊長想要立功的心思,所以嗔道:「子弟兵的家人只希望他們的子弟平安!」而遊樂今卻嗔的更直白:「就算你能認為軍人的榮譽高於生命,你也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吧。」且不提小隊長在那裡羞赧,只說遊樂心按照吉詩章指出的日期,用過去之眼,將時間倒回了一百六十二年前。
這是一個艷陽高照,清蟬鳴唱的七月酷暑天。本來應該是農忙的時候,但現在無論是田間地頭,還是打穀場上,都看不見一個村漢莊客。祁家墩也就是個有二十多戶人家的村落,和其他社會聚集處一樣,貧富在居所上就能顯而易見。沒有村農人影的柴扉、闊院間,卻有喪家的犬吠,失群的雞鳴。這樣的寧寂並沒有持續多久,那支隊列鬆散的騎兵就堪堪來了。人有五百,馬卻有近兩千匹,所以沿路來的稻田,都已被鐵蹄踏為了結實的荒野。並沒有那麼高大健碩的馬匹上,騎乘著並沒有那麼威武雄壯的兵。身上的號褂半新不舊,手裡的武器冷熱混搭,關隴口音的粗鄙談吐,倒也顯出幾許豪邁。
這般悠閑行至村旁,遠方一聲炮響傳來,鬧動了本就鬆散的陣型。不及都督下令列成戰鬥陣型,不遠處的稲叢、樹林里就殺出了身穿黃褂,頭裹黃巾的天國兵殺出。敵方猝不及防地一陣弓矢、子彈射來,馬的嘶鳴,人的哀嚎便響徹了天地間。雖然失了先機,又被困於涢水岸畔的狹窄半圓形地帶,但求生的慾望還是讓都督下令以馬匹的衝擊殺出一條血路。一陣弓矢、子彈齊射后,騎士們就手持刀矛,附在馬背上加鞭向天國兵陣型衝去。天國兵雖然被打壓了一時,但很快就組織起了火力,而馬不僅是承載工具,更是一種生物,所以天國兵的弓矢、子彈幾輪齊射之後,衝鋒的馬匹已倒下了三分之二。然而這三分之一衝到天國兵陣前,又被等候已久的長槍、鋼叉戳了個人仰馬翻,墜馬倖存的人,也被拿短刀的天國步兵搶上前紛紛斬殺。與此同時,埋伏在村中的天國兵,對官軍的指揮所在發起了突襲,而其他方向的天國兵也趁官軍大亂紛紛衝鋒圍攏過來。巴頓說過:戰爭就是他媽殺人,更何況是在那個你視我為「逆賊」我視你為「妖孽」的絕對時代。火藥是寶貴的,所以大刀、長矛、三尖叉成為了死亡者最後的觸覺。但死生之地,存亡之時,官軍也不會坐以待斃。一場一個多時辰的白刃戰下來,五百官軍盡被殲滅,天國兵也傷亡了百餘。收撿走了可用的武器,埋葬了己方的數個小頭目,就卷席般揚長去了。
乍然肖靜的戰場,血腥味卻越來越濃重。一個多時辰后,幾個本村漢子才小心翼翼地探了近前。一見這樣的屍山血海,所有人當場嘔了起來。退到遠處稍有后,就一波去報地堡,一波去報祁家族長。又過了一個時辰,一行幾百人在縣丞的指揮下趕了過來。其組成人員有指手畫腳的縣衙、地堡這些領導層,帶著木魚、嗩吶,口念聖號的兩教道士,最多的還是手持鍬鎬,抬著幾副棺木,車拉松油、生石灰的農戶壯丁。領導層找了個地勢高的位置就開始指揮壯丁們各司其責。天國兵的屍體,都被縣衙的土兵砍了頭,以作領賞的憑證,屍體就亂刀剁碎,丟進了涢水。官軍的屍體大多也都被天國兵斬了首,但除了幾個官長被入殮棺木,受縣丞一幹上香磕頭外,餘下的也只能被澆上松油,燒化了皮肉,就將骨骸埋在了離涢水西岸不遠的一塊地里。等兩教道士做完幾天的道場,就在其上蓋了一個土坯牆茅棚,棚內供奉酆都大帝與幽冥教主像。
遊樂心的過去之眼,帶他們來到了茅棚的舊址處。然而呈現在燈光下的,既不是一塊荒廢的空地,也不是原先的茅棚,而是一棟兩戶六層的居民樓。遊樂今拿手機電筒將樓上下照了照,依舊聳肩膀道:「還是沒有鬼。」再問遊樂心:「不是又被障眼法了吧?」遊樂心卻沒好氣地道:「骨殖都讓你們這些赤鬼子扔進了強鹼池裡化了,還去哪找啊!?」吉詩章也不管遊樂今在那裡低頭對食指,就問遊樂心葬法。遊樂心詳細說了兩教道士所誦念的經:「玄門就是《薩祖鐵罐施食》,釋門是《幽冥教主本願經》、《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之類的。」而後又說了許多細節。吉詩章聽罷,思索了一下道:「再看看供奉的聖像有沒有被毀。」遊樂心才要發動過去之眼,劭會卻發來了嫌疑人現在的位置:「他到了詩仙橋鎮的白碧村,但一刻鐘都沒見出來。」遊樂今她們聽了倒也不太上心,但內衛小隊政導卻驚了一聲:「那就麻煩了!」遊樂音就問:「是你老家?還是哪個太歲老家?」遊樂今也笑道:「木事,打壞了工部撥款重建新農村。」小隊政導卻嘆聲道:「是我們老家就好辦了!它是……」遊樂音見這個八品小武官欲言又止,就道:「到底是哪位太歲爺的老家?」遊樂音見兩個內衛還是在那裡吭哧,就分析道:「應陽籍有幾位三品武散官銜,詩仙橋的,應該是白澤將軍故里。」遊樂今不以為意道:「那怎麼了?就算現在在村裡,我們也只比他低一品三階……」內衛小政導卻道:「那年中書省的文書和淮南西道的領導都來了,我們一個大隊還是沒進去村!」遊樂今罵道:「還反了天了!姑奶奶我還就專打為禍一方的堂衙內!」一面發飆地說,一面擼胳膊挽袖子。然而遊樂今卻一指頭把自家小妹戳得沒了脾氣:「你能挨幾下鋤頭,挨幾下耙子?!一個村兒,一個村兒啊!」小隊長終於開了口:「要是農具也就不怕了,自動步銃就有好幾支!而且是三個村,真的是一呼百應!」
遊樂今這次聽罷卻沒有發飆,而是一副小財迷的樣子問道:「能搞到自動步銃,一定有來大錢的不法勾當!咱順便去把它給端了,把不法所得當獎金分了!」遊樂音也沒管自己見錢眼開的妹妹,只是一面去向遊樂心、吉詩章走,一面和卓無窮通電話說了。卓無窮聽罷,卻冷笑道:「現在正嚴打,就是同平章事,又能怎麼著?我給安州折衝府聯繫一下,借點兵你們。」遊樂音卻道:「應該不用吧,現在這大氣候,白澤敢出面嗎?我只是怕他利用關係網作梗,所以想讓你跟中書省溝通一下。」結果被卓無窮嗔道:「你自己打個電話不行嗎?還轉我這裡!」遊樂音也索性耍起了頑皮:「一呢、是我沒有中書省電話號碼,二呢、知道姐姐是個一心為公,兩袖清風,三眼通天的人嘛。」卓無窮嗔了幾句后,還是給中書省打了報告。
遊樂音她們一面等卓無窮的回信,一面跟遊樂今帶著內衛小隊驅車趕往白碧村外圍。途中卓無窮打來電話道:「政事堂已經下了令,任何人不得阻礙專案組調查、取證、抓捕。」遊樂今卻又問道:「可以牽羊嗎?」卓無窮道:「還是算了吧,別鬧大了,不好看。」遊樂今雖然心中有了底線,但嘴上卻不服輸:「切,又不是什麼名將,管他好看不好看!」通完話不多時,就來到了白碧村的包圍圈外。白尋常和蚩自芳還有內衛副大隊長、縣尉都在臨時指揮處,所以遊樂今就問白尋常:「怎麼不衝進去?」縣尉正欲作答,蚩自芳就將自己手裡的熱成像望遠鏡遞給道:「看看吧。」遊樂今雖然接過瞭望遠鏡,但還是貧了句嘴:「自己動眼,小錢錢無限!」
遊樂今本來想裝出一副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范兒,可對著白碧村一抬起望遠鏡,就被密密麻麻,竄動不絕的紅色人影給晃花了眼。一面按捏著印堂穴,一面嗔自己的老爹道:「爹爹呀爹爹,您自己不學好就算了,怎麼還教壞徒弟呢!」遊樂音戳了一指頭:「誰有你嫡傳厲害!」也不管自己被繞進了坑裡,奪過望遠鏡就舉起看去。遊樂今則晃著腦袋問蚩自芳:「有人進村勸降嗎?」蚩自芳答道:「沒有。怕被扣為人質。」所以放下望遠鏡的遊樂音就道:「我四個去吧。」遊樂今卻找了和她們體型相近的四個小女警道:「借你衣服用用,不能給他們臉。」遊樂音這次也認同了自家小妹:「回頭給你們進一階。」師兄弟四個去車上換了衣服出來,內衛副大隊長就叫屬下奉上了頭盔和防彈衣。遊樂今擺了擺手:「太跌份了。」也沒讓內衛和特警跟著:「他們想被屠村嗎?」拿了個擴音喇叭,就和另三人往白碧村口去了。
離得包圍圈遠了,遊樂音才問白尋常和蚩自芳:「師兄們不會沒布昊天煞雷陣吧?」蚩自芳道:「這我們還不曉得,那不成你家三小姐了。」遊樂今吐了個舌頭道:「三小姐怎麼啦?不是你們應該呵護的小師弟,小妹妹嗎?」玩笑幾句,堪堪臨近村口。於是遊樂今就舉起喇叭唱道:「打倒土豪,打倒土豪,拿獎金,拿獎金!合理合法收入,合理合法收入,放心花,放心花!」一副上門踢館赤小鬼的樣兒,將村口人影又激得竄動了一陣。來到村口,卻見一條街市鋪了深去。所以遊樂今先撇下了對著她們的銃口,望著街市兩側光景不錯的房屋道:「嗦嘎,比詩仙橋都不帶差的!——查抄后盤過來開農家樂!」而後才故意抬起擴音喇叭喊道:「想人財兩空就開火吧!」雖然村民都不想進監獄,但正三品將軍的親戚族人,怎麼可能被一個小女警的幾句話嚇住。於是喝罵之聲持續了半晌,才被帶進大街深處一進院中的大廳里。應急燈光照明下,是一間村議會辦公室。正位上一個附有三老官氣質的中年男打量了四個衣服單薄的小女警半晌,才止住押送村民的喝罵,可不等這中年男開口,遊樂今又伸出手掌來了句:「先把侮辱公差人員的罰金交了。」見小女公差也貪財,中年男就笑道:「認罰、認罰!」向旁邊的人揚了個手勢,等一個手提箱被取來打開,再道:「你們先恢復通訊,我跟我叔請示一下。如果我叔讓我們都進去,我們無話可說。」遊樂音卻道:「沒那麼麻煩,我們就找一個釋教道士。」遊樂今在手提箱里拿了一紮寶鈔,也學著淡漠地語聲道:「是你們把事情想複雜了。——做、賊、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