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子同游

二十年前，進火車站不用檢票，也不用戴口罩。何鋒在候車室找了一圈，終於看到了父親何平安，他墊了一張報紙，坐在候車室的牆角，眼睛咪啊咪，正在打瞌睡。

這是一張何鋒日夜思念，在夢中見過千百回的臉。這時候，父親的臉上還沒有那麼神的皺紋，頭髮白的也不多，身姿挺拔。誰也想不到，在之後短短的幾年裡，父親一下子老了那麼多，老得那麼快。更難過的是，三年前，他意外摔倒，粹然離世。一想到此，淚水模糊了何鋒的雙眼。

真好，可以再次看到你。

多幸運，命運再次把你送回我身邊。

爸爸，這一世，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何鋒拭了拭眼角，整理了一下情緒，到衛生間洗了把臉，照了照鏡子，練習了幾次微笑，試著放鬆面部肌肉。然後，他用腳尖碰了碰父親的解放鞋，笑著問，老頭兒，你在這裡幹什麼？

何平安睜開帶著睡意的眼睛，看到何鋒有些意外，問道，你怎麼來了？火車明早才有，我先睡會兒。再次聽到思念里熟悉的聲音，何鋒克制住心底的波瀾，他笑著答道，我來帶你去吃飯啊！

何平安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說道，我還不餓，睡一覺就回去，你自己去吃吧。

何鋒不由分說，就要把他拉起來。何平安無奈，只好起身，把地上的報紙對齊折起，放進包里，隨著何鋒出站。

父子兩人坐上10路車，已是萬家燈火，霓虹璀璨。何鋒指著窗外的霓虹招牌，向父親一一介紹。這家店面好吃，這家店混沌好吃，這家店服務員不熱情，這條巷子裡面有許多小吃----

何平安奇怪地問道，你才剛來，怎麼知道這麼多？

何鋒想，我要是告訴父親，我在這裡生活過四年，父親會不會當街揍我？他笑了笑說，我也是路上聽別人說的。

何平安立刻理解了，說道，難怪，剛才聽你說，我還以為你在這裡生活過很多年呢！

何鋒笑了笑，沒說話。

兩人在電信器材市場下了車，從這裡開始向東去，是金江市最繁華最精華的地區。兩人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聊天。何平安一邊看，一邊感嘆，金江怎麼這麼繁華啊，高樓一座接一座，看得人帽子要掉在地上。實話來講，金江的樓算不上有多高，何鋒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介紹起這些大廈里售賣的商品，和其他店相比價格是貴了還是便宜，在這裡買東西是不是划算。

何平安暗想，何鋒剛來，即使聽人說過一些，應該也極為有限，不可能懂這麼多。料想他話語中，部分言之鑿鑿，部分穿鑿附會，餘下的大概是信口開河了。他笑了笑，做出相信的樣子，姑且聽著，還時不時點點頭，附和一下，不去戳穿講得頭頭是道的兒子。

轉彎進到南門夜市，何平安被川流不息的人流，香味撲鼻的小吃，琳琅滿目的小商品迷住了。有手掌大小的電視機，有會算命的機器人，有會敲鑼打鼓的玩具猴子，非常有趣。何鋒說，我們就在這裡吃晚飯吧。

何平安推辭道，簡單點，隨便找個地方吃碗面就成。

何鋒說，夜市的東西都很便宜。何平安便不再堅持。

何鋒進了一家以前常來的川菜館，要了回鍋肉和麻婆豆腐，何平安便不讓點了，直說夠夠了。何鋒又點了兩碗具有本地特色做法的面，在別的地方吃不到。吃完面后，何鋒提議道，我們父子倆喝點啤的吧。何平安眼中兩點光影，

慢慢變亮，今天兒子給了他很多和以往不一樣的感覺。感覺兒子真的大了，會關心人了，也變得親近了許多。要知道，之前，父子倆的交流可不多，寥寥幾句，也充滿了公事公辦的味道。

和平安點點頭說，我們共一瓶就好。

何鋒說，我們父子一起喝酒的機會不多，一人一瓶吧。何平安點了點頭。

在等酒上來的時候，何平安斟酌了又斟酌，開口說，鋒兒，出門在外。錢要省著點用，有錢的時候，要想著沒有錢的時候，在外面用錢的地方多，不夠用就打電話回來。說完，他又小心翼翼地觀察何鋒的臉色，生怕他沒聽懂，又怕他聽懂了不開心。

何鋒知道農村家庭培養一個大學生有多麼不容易。他們家雖然沒有舉債，但幾乎也沒有剩下什麼錢了。接下來的幾年，每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不小的支出，父親不知道得苦成什麼樣子，才籌集到的。

何鋒笑了笑說，我知道，錢要省著花，不能大手大腳，鋪張浪費，我曉得了。而且，這次出門后，我決定不再從家裡拿錢，我自己花錢自己掙，你們別再操心了。

何平安微怒道，你胡說什麼，你還在上學，我們供應是應該的，你把成績搞搞好，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心。

何鋒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小口，假裝沒有看到父親發怒，笑嘻嘻地問，今年你有什麼打算？

何平安顏色一正，說道，回去后，過幾天，我還是去東北，到工地上找些活干。

何鋒說，你回去，先別急著出門，我在城裡尋摸幾個賺錢的門路，你等我的消息。

何平安想了想，覺得有幾分靠譜，點了點頭。

何鋒借著半成酒意，說道，爸爸，兩年多沒見，我好想你。

何平安笑罵道，胡說八道，明明今天上午才見過。

何鋒笑著壓住眼底的酸澀，笑著說，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會兒不見，就跟兩三年沒見一樣。

何平安享受著兒子話語中的親近，他哈哈一笑，臉色的皺紋舒展開了。

飯後，何鋒帶著父親逛了夜市，嘗了幾件小吃，十塊錢十雙的襪子也買了一些，還討價還價買了父親一直想要的工具箱。走出夜市，拐入振東路，從華科教工新村西門進入華東科技學院。何鋒一一介紹了主幹道兩邊的建築，有的燈火通明，有的沉默在夜色之中。這是實驗樓，這是計算機系的辦公樓，這是圖書館，這是演講廳，周末放兩場老電影，兩塊錢門票，這是教學樓，再前面是四個食堂，再往前就是宿舍樓。

逛完整個小區，何平安喳喳嘴，乖乖，這個學校真大，走一圈要費半天功夫，要是沒人領著，會在裡面迷路。

晚上住在學校招待所，學生家長可以半價。晚上熄燈后，睡意累意酒意湧上，陸陸續續，父子倆聊到很晚，迷迷糊糊，好像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