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天龍降臨

太陽西沉，荒岷山下，石屋村口，數名輕甲騎兵疾馳而過。一聲呼喝，裊裊炊煙散去，儀式的鐘聲驀然響起，宣示著天龍人的降臨。村民們從院里走出來，聚集在神廟前的老松樹下，有的一臉虔誠地朝廟裡打量，有的諱莫如深地低身說話，有的往村口方向左右張望。

老村長特納於小巷那頭出現，跟在他身後的，是村裡有名望的那幾個人：滿臉橫肉的尤里安、全身繃帶的鐵匠巴基、臉色蒼白的科林大夫……他們邊走邊整理儀容，向鄉親們使了個眼色，挺直腰板大步踏過山門。

林恩看著父親的背影，激動地想起游吟詩人的話：「能得到天龍人的接見，是普通人終其一生中最大的福報，是王公貴族都不敢奢望的無上榮光。」他的身側，母親司迪娜同樣是興奮若狂，緊緊抓住林恩的手腕。指甲刺破了皮膚，血液正汩汩地往下流，兩當事人卻對此渾若不覺。

恍如仙樂般，絲竹聲悠悠響起，儀仗隊伍從村外魚貫而入。數名美人在街道上載歌載舞，鋪下三道青紅白相間的彩帶，又灑落漫天飛舞的白色花瓣。兩列雜耍者緊隨其後，他們身穿奇裝異服，好像雄雉孔雀一樣，踏著奇怪的步伐走來。雜耍者前後依次站定，俯身抓住外圍的彩帶，如同變戲法一般，拉起兩條張牙舞爪的青龍，遮擋住了窺探的目光。

看到青龍帷幕，村民們無不跪拜在地，頌道：「無上天龍，仁德至聖，大慈大悲，統治萬物，護佑烝民。」

林恩心想：「我可是未來的獸王，理應和天龍人平起平坐。」於是，他就干站著。鄉親們都匍匐在地，儀仗隊伍又看不見，沒人注意到這點。林恩覺得有趣，悄悄地來到松樹后，像猴兒般爬上去，躲了起來。

視線透過枝葉間隙，落在兩個人面蛇身、錦衣華服、氣度不凡的怪物上，林恩大吃一驚，嘆道：「老天爺啊，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話剛出口，他連忙捂住嘴，瞬間反應過來：那便是天龍人無疑了。

那兩名天龍人似有所覺，銅鈴般的雙眼看向樹冠。視線交匯，林恩如墜冰窖，怎麼也挪不開視線，只覺魂兒盪悠悠的，像要被那兩雙蛇眼吸進去。

嘶嘶的輕笑聲中，那棵有兩百年樹齡的古松無風自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花結果，綠色的生機匯聚在一顆果實上，枝葉枯萎，化作一座光潔的黑曜石雕像。

「砰」的一聲，林恩從樹上摔下來，四肢拳曲的倒在地上，胸口急劇起伏，渾身不住抽搐，表情扭曲，目光渙散。周圍的鄉親們見了，忙將其扶起來，伸手去掐他的人中。

司迪娜膝行而至，雙臂抱著兒子，輕聲說：「乖孩子，別怕，別怕。娘親在這呢。」她將顫抖的後背當做盾牌，隨著那腳步聲而緩緩旋轉，始終擋在天龍和林恩中間。

白色花邊從半空中飄落，舞女清絕的歌聲直入雲端。喧鬧嘈雜中，那嘶嘶的聲音卻清晰無比，如一雙無形的手，將所有的一切都攏在一起。青龍帳幕之內影影綽綽，隊伍經過林恩前方時，微微一頓，便繼續地往神廟方向走去。

隨著儀仗隊伍的移動，樂聲漸漸隱去。林恩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母親懷裡，鄉親們將他倆圍了一圈，不禁眼圈一紅，聲音顫抖地說：「媽……孩兒沒事，你別擔心。我好著呢。」

馬爾辛長出了口氣，笑著說：「呼——，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這小子真不要命了。」

司迪娜以袖掩面別過頭去，再轉過身來的時候，

已是滿臉怒容，罵道：「臭小子，要上天了你，竟敢窺探天龍！把老娘我嚇得半死！回頭你爹知道，不得把你皮都揭了？你自己要去犯蠢，送了命也無妨，要是連累街坊鄰里，你萬死也難辭其咎。」

這時，有人低聲說：「大伙兒快看，天龍賜我們村子一棵神樹！」

「還真的是！」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克制的歡呼。

一位斯文打扮老先生，抖著寬大的衣袖，咚的一聲，向神樹跪倒，喃喃地說「天龍在上，這樣的恩賜，我輩何以克當？！」周圍的人見狀，也跟著跪拜奉頌。

林恩驚魂未定地看著那黑曜石松樹，又滿臉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心。他掉下來時胡亂抓到的松果，此刻已成了一顆翠綠寶石。

司迪娜拉著兒子的衣襟，低聲說：「林恩，別再這樣無禮了！快跪下。」

林恩忙將寶石收好，跟著大家跪倒在地，心裡默想：我跪的是咱石屋村的老樹，不是那倆天龍人，也不算辱沒了身份。

夜色沉沉，石屋村內，各家各戶罕見地點起了燭火，依照古來的傳統慶祝天龍的降臨。林恩跟母親在神龕前祈禱完，便到院子里天井邊磨刀。不知不覺地，神廟寺僧已然撞過晚鐘，現在又敲響了夜鍾，今晚已經快過了一半。

不過，這註定了是個難眠之夜。

林恩坐在門檻上，雙眼望著夜空，獃獃地想：「那兩天龍真了不起呢，能通過神廟轉移到世界各地，想去哪就去哪。眼睛這麼一瞪，幾乎把我嚇個半死。厲害，厲害，等我成了獸王，定要跟你們較量較量。卻不知道這玩意有啥用？我肚子現在餓得很呢，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吃。」想著，他便伸手到懷裡，輕輕摩挲那綠寶石。

「林恩，你把飯吃了就去休息吧，你爸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天龍降臨的事，很快就會傳出去，以後咱村有得忙了。你呀，就別在那坐著了，明早還得殺豬，洗剖好后賣錢呢。」

林恩興奮地跳起來，朝屋內大聲說：「這麼說來，我得自個兒看店咯。」

司迪娜看著兒子那熱切的臉龐，這小傢伙看似稚嫩，其實和他父親一樣的固執，認定的事絕不會善罷甘休，不准許看店他必定要等父親回來的。想到這，她心底一熱，柔聲道：「可不是么。」

林恩聞言喜不自勝，連忙跑到廚房，揭開鍋灶裝了一大盤米飯，拿著一個大豬蹄啃了起來。正吧唧吧唧地吃著，屋裡突然響起砰砰的聲音，細細一聽，原來是窗欞那邊傳來的。起身悄悄地走過去，猛地打開窗戶，往外探視，唯見山野疏落、蟲鳴聲唧唧，並沒發現什麼異狀。

林恩皺眉想：莫不是馬爾辛在搗鬼？好傢夥，還想嚇我呢！一念之下，他便輕喝一聲：「嘿！我看見你了！」然後咬著豬蹄，輕身躍出窗外，貓腰在草叢裡躲了起來。

過了片刻，一個人影從不遠處的大樹背後走出，鬼鬼祟祟地向窗邊摸過去。夜色下看不清楚，但那滑稽的步伐，林恩可不會認錯，確實就是馬爾辛在搗鬼。

「馬爾辛！你還敢在那作怪，看我不把你腦殼敲碎！」林恩從一躍而出，並輕聲喝罵。

發現有東西從草叢裡蹦出來，馬爾辛不禁嚇了一跳，聲音顫抖地驚叫起來。林恩怕吵到母親，連忙欺身近前，用豬蹄堵住了他的嘴巴，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馬爾辛會意地點了點頭，一把搶過那豬蹄，邊啃邊低聲說：「林恩，你大爺的！難道想嚇死我不成？」

「哼，膽小鬼，我真要嚇你，你早沒命了。快說！你來我家做什麼？」

「當然是找你去冒險呀！村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難道你還在家待著不成？我跟你說，咱村裡現在可熱鬧了，特別是神廟那邊，村長他們正爭得不可開交呢。這個說：我們要發了；那個說：禍福未定；那個說：懷璧其罪；這個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而我說……你還站在那幹嘛，快跟我走啊。」

林恩搖頭說：「你先等等，我可不能這樣出去。」說著，他便回到廚房裡，收拾好東西后，跟母親請過安，然後回到房裡坐著。過了一會，聽見母親過來敲門，他故作含糊地答應了。待腳步聲遠去，林恩才輕輕地跳窗而出，去老地方和馬爾辛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