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大道貴生

五十三 大道貴生

「徐兄,咱們會不會死在這裡?」

別宮荒苑外圍的迷霧中,龐柱子兩手緊緊拉著纏繞在腰間的絲線,向著身側的一團迷霧說道。那對朝天鼻孔也因為緊張,已經收縮成兩個小圓點。

「怕死你還衝的那麼猛?老子也真是中了你的邪,不該跟你講義氣,等我師兄返回再來探索才穩妥!」

迷霧裡,徐逸沒好氣的說道,這團迷霧實在是太詭異,就連他這一雙道眼都看不穿。

雖然能見到迷霧裡閃爍著的陣法軌跡,而且還感覺有些眼熟,但這些軌跡都被硬物包裹,看得到但卻觸手不及,探出靈力去試探,卻很快就被迷霧淹沒化解。

「我可不怕死,你是知道的!只不過、只不過,我是不想死的這麼莫名其妙……我爹他生我很難,我如果不娶妻生子,留下一線血脈,就太對不起我爹……」

龐柱子是絕不肯承認自己膽怯,想到自己還有傳宗接代的重要使命沒完成,眼淚又要掉下來。

「那你前夜還尋死覓活?」

「不一樣啊,那時候我只覺得屈辱,若不剛烈幾分,苟活下來生齣兒子,也只會讓世上多一個人知我膽怯無能。可現在,咱們是陷落在迷陣里,真要在這裡被困死,我的無能又要天下皆知……」

這小子的邏輯總是這樣新奇且理所當然,每每讓人懷疑世間道理是否本該如此。

「省點力氣吧,咱們被困這麼久,也只在此方圓打轉。」

徐逸在一處法陣微光附近摸到龐柱子身上撕下的布條,心知是又繞回了原地,心情不免又惡劣幾分,轉頭對龐柱子說道:「再撕一個布條,這次要五角鋸齒的形狀。」

「不多了,我真的不多了!」

龐柱子摸摸身上已經被撕成短褐半臂的錦袍,一臉羞澀的說道,迷霧中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對自己將要赤身裸體這件事,他終究過不了自己心裡這道坎。

但對徐逸的催促,還是只能哧啦啦撕下半截袖子又扯成徐逸需要的形狀:「我胸膛都露出來了,好羞澀,徐兄你不要回頭看我……」

徐逸強忍著回頭再給他一拳的衝動,又摸到一處光芒閃爍的陣眼位置,發現也是做過了標記的,便忍不住問道:「這座前朝別宮如此詭異,你們這些中州道傳難道就全無探索?」

「有啊,怎麼會沒有?皇朝如何把持道鼎,道鼎又如何維持鼎運和法禁,一直都是一個玄奧艱深的話題,誰不想搞清楚?這前朝末帝痛失國運並身死江都,是一個極其難得的探索對象。到了聖皇當國時,朝廷才明令禁止玄門道傳再入此搜查。」

龐柱子聞言后便答道:「我們正一北宗當然也派人來探索過,只不過我不知道探索到什麼罷了。」

「不知道你還衝的這麼勇?」

之前徐逸看這小子一頭載入進來,還以為他多麼的勝券在握,所以也跟著走進來,卻沒想到這小子根本就是傻大膽。

「皇甫英那個全無修為的米蟲都敢藏在這裡,我有什麼不敢?」

龐柱子仍是振振有詞,旋即又不無懊惱道:「不過我也的確是有點失算了,皇甫英雖然全無術能,但卻有鼎運護身。對他來說全無兇險的地界,可能就是咱們玄門修士無從解脫的絕地。」

徐逸聽到這話,又是一陣無語,但也有些心安。這小子如此性格,應該註定是要被人打死,別樣死法都不符合他的命運,所以他們應該不會被困死在這迷霧中。

既然暫時脫困不得,

徐逸便索性趁機打聽一些普通人所不了解的中州秘密:「鼎運護身,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況?是不是通過道鼎煉化法衣,賜給這些鼎食者?」

「不是的,我爹說過,道鼎最大的作用並不是封禁玄力,而是調和。那些鼎食者受食於鼎,本身就相當於道鼎的分身或是耳目,施加在他們身上的術法玄力也並非完全沒有效果,只不過被道鼎調度攝取到了別處。」

龐柱子雖然有些痴愣,但是講起中州這些仙凡上層的常識倒還靠譜:「我們這裡攻打一位鼎食者,他看起來不受傷害,但在中州另一處或許就會有狂風暴雨發生,又或許某一方靈氣陡漲、禽獸妖變、靈株成熟,都是不確定的,這才是道鼎真正強大之處。」

「原來是這樣!那是不是可以這麼說……」

徐逸聽到這裡,思維頓時被激發起來:「如果把天地比作人體,道鼎就是天地修行的法訣,而處在其中的生靈則就是一個個竅穴,通過道鼎的調度運轉,讓這方天地越發的壯大?」

「徐兄你怎麼會這麼想?天下間的生靈何止億萬,雖然說《道經》上也講人身有四億八千萬個竅穴,但實際上哪怕再怎麼稟賦超然的修士,就算是那些天賦異稟的族群,能夠挖掘淬鍊的竅穴都是有數,這樣的比喻實在不恰當!」

龐柱子聞言后便連連搖頭:「許多玄門的宗師其實是把道鼎比作守護天地生靈的道器,調和天地靈氣的多寡流滯,讓天地靈氣保持一種沖而不盈的狀態,元炁聚散、萬法自生。人道所以永昌,就在於道鼎的守護。

雖然中州術法受到道鼎的壓制,但對法則玄理的推演認知卻遠遠超過了海外玄門,能夠登頂合道者也遠高於海外,究其原因,就在於海外玄門不懂得從心所欲而不逾規的道法真諦,一味的放縱自我。

徐兄、徐兄你在聽嗎?你應我一聲……」

半天聽不到徐逸的動靜,龐柱子心裡一慌,忙不迭抓緊連接兩人的絲線,圓滾滾的身軀直接撞進了徐逸懷中。

「你做什麼?我沒事……」

徐逸一把推開撲到他懷裡的龐柱子,直接席地坐定下來,再次閉上眼去尋找剛才因龐柱子的反駁而腦海里靈光一閃的念頭。

龐柱子見徐逸這副模樣,一時間也不敢再發聲動彈,乖乖的偎坐在徐逸一側,過了一會兒便察覺到徐逸身上竟散發出一股奇異的氣機律動,那對鼻孔再次驚訝的張大起來。

這一團迷霧的奇異並不只在於對視野的遮擋,而且還有一種對神通術法的壓制,這種壓制並不同於道鼎法禁的封鎖,而是靈力只要來到體外就會被疏導分散,根本就發揮不出任何的威能。

相應的,龐柱子也感應不到周遭有任何天地靈氣的波動,彷彿是一片死寂。

這也是他倍感惶恐不適的原因之一,畢竟他是皇朝敕封的五品道官,身在道鼎法禁範圍之內神通法術也不會受到壓制,可在迷霧中卻充滿了無力感。

可是現在,他卻能清晰的感應到徐逸體內的氣機律動,甚至自己丹田經脈中的靈力都在自發的蠢蠢欲動,似乎要做出什麼回應。

「天生的道紋,竟然這樣神奇?」

龐柱子心裡認定徐逸不平凡,稍作詫異后心態便又恢復平和,而且還主動放開了對自身靈力的管束,想要看看自己會被引發出怎樣的變化。

徐逸此時腦海中思緒飛轉,遠不像神情那樣平靜。各種思辨、各種念頭不斷的湧現碰撞,有的念頭甚至並不是出於他當下的思路,而是過往潛意識裡積存的一些想法,如今也都翻湧出來。

「這難道就是修道的頓悟狀態?」

諸多念頭在徐逸腦海中碰撞、去偽存真,這種狀態甚至都不需要他去用心的思索分辨,還能分神去雜想其他。而一些有關修行的猜測與疑惑,也都在這種狀態下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以至於當其逐漸消退時,徐逸心裡頓感悵然若失。

當他緩緩睜開眼時,迎面所見便是龐柱子臉龐上那一對較往常更碩大幾分的鼻孔,那扇動的鼻翼不斷的把濕熱鼻息噴到他臉上,下意識便揮拳砸了上去。

「啊呀……好痛!」

龐柱子捂著鼻孔向後倒去,但眼睛里卻仍是滿滿的崇拜:「徐兄、徐兄你太強了!我方才感應你的氣機涌動,丹田內幾道遲遲不能融合的命符竟然有了融合的跡象,我結丹有望啊!」

徐逸並不理會龐柱子的喊叫,而是仔細體會自身的狀態變化。剛才那會兒疑似頓悟的感受過後,他的神魂明顯的壯大許多,說壯大也不準確,更像是原本一個體態臃腫的大胖子突然贅肉消除、變得精壯起來。

「我能慧眼觀道,對道則的感知要遠遠超過普通修士。但所見未必是真,我也沒有足夠的修為去驗證真偽,這些感知積壓在腦海里,對我的神魂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之前那種狀態下,許多雜念碎片被清理破除,讓我的神魂不再負重滿滿……」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變化,徐逸猜測或許是剛才和龐柱子的對話中,有關道鼎和這方天地觀察的視角與結論不同,引起了他腦海中的訊息交融。

他能看到許多的大道軌跡,但卻困於修為閱歷,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和龐柱子的對話將他的視野陡然拔高,眼界變得開闊起來,觀察和領悟力自然也就發生了變化。

之前的他,像是一個認識了許多生字,但卻不知該要如何排列組合才有意義的孩童。可當這一切的積累達到一個臨界點后,生字偶然間自己就會排列成一個有意義的句子。

此時徐逸腦海中就漂浮著這樣一句道言:天地貴生,大道貴生!

與此同時,他體內新的竅穴也在井噴一般的不斷湧現出來,速度之快、數量之多,就連徐逸自己都應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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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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