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決戰城北郊
一隻手拿起手串。
老土看著方磊,方磊看著老土。
「這是師傅的陣珠。」
老土說著,像是在說給方磊聽,更像是在說給自己。他看了看遠方,已經奮不顧身衝過去的一群身影。像是在想,又像是在做決定。他抬起頭,眼神堅定。
「我知道師傅要我做什麼了,方大哥,你們走吧,我把結界陣的迷陣關掉。」
方磊看著這個叫老土的年輕人,他第一次認真得看他,他才發現老土只是看上去高一些,年紀並不大,臉上仍有些青少年的稚氣。他起身道,
「那我走了?」
說著踢了踢胖子,示意他跟著。走了幾步,胖子和祁玉都沒有跟過來。他回過頭,看著老土,「我要是走了,你怎麼辦?」
老土笑著說:「沒事,師傅交代我的事情不難。」可他的眼睛並沒有笑意。
他見胖子和祁玉都在那裡沒有動,就訓道:「愣什麼呢?走啊!」
兩人依舊沒有動作,只是就這樣看著他。他胸口起伏了一下,扭頭對老土說,
「你師傅是不是讓你,拿著陣珠去把陰脈封了?」
老土沒有說話。
「他們是不是在給你打掩護?」
依舊沒有人回答,
「你們,是不是沒想過能出去了?」
這次他的語氣有些哽住,眼角有些熱,清了下嗓子,他剛想說話,老土就開口了。
「沒事的,方大哥,其他的門派會儘快趕過來的,再說,師傅他們修為很高的。」
「沒事個屁!」方磊恨恨地罵道,「那是化丹境,化丹境啊!」
然後他又像是在罵自己,「信了你的邪了!」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股血湧上他的胸膛,讓他無法轉身逃命,無法丟下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小一些的老土。
他平靜了一下,開口道:「珠子給我,我去,我答應了戚鳳的,要保護好你,媽的,老子可是一代掌門!」他伸出手,拿走了珠子。
問好了珠子怎麼用,然後他解開外套,從裡面拿出了幾張符,將離火左輪拿了出來,將裡面的離火符全倒了出來,然後將手邊的六張符籙卷了進去。然後又分出三張,遞給三人,
「這是隱氣符,貼了以後趴在這裡不要動……也許躲得過去。」
他將左輪對準了自己的下巴,「噗」第一張明目符打出,四周景色變化。
「噗」第二張神行符,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靈,可以像風一樣跑。
「噗」第三張隱氣符。
他擺好了手刀,凝視著前方的大樓,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喉嚨止不住地滾動。「啪」,他給了自己一巴掌,
「媽的,拼了!」
一道人影像風一樣沖了出去,在黃塵掩映中,他踩過焦土,跨過余煙,縱躍過溝壕,身邊是雕塑,是屍體,是飛揚的黃塵。他像是一個戰場上衝鋒的戰士,當衝鋒號吹響,便義無反顧。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咚地一聲震動著胸膛,快速地像他身下瘋跑的雙腿,一秒都不敢停留。
頭上天空,李玄心在空中瀑布的四處包圍躲閃,那道藍色的劍影在瀑布中像一條在海面下方快速遊動的海豚,比直地向著前方劃去,沒有掀起一絲波浪,只在表面留下一絲影子。突然那藍色劍影躍出水面,沖向那個白衣身影。
那白衣身影右手畫了個圈,只見身前一個一人高的水浪漩渦出現,那劍影被漩渦吸住,
捲動,一點點地吞噬掉衝勁。等劍影脫離了漩渦,速度已緩慢到沒有了殘影,白衣人影衣袖一揮,那劍影就歪斜著飛走了。
趁著白衣人施出水盾的短暫時機,李玄心逃出了瀑布的包圍,回手又是兩道劍影發出。她看著對面那個長發花白,面容卻顯得年輕的男人,緊咬著牙關,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殷三!」
那人挑起下巴,語氣輕佻地說:「好久不見啊……小師妹。」
下方的戰場上,沖在最前面的戚鳳剛剛避過一刀,那黑煙消散,她手持短刀站在原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俞勇很快也趕了過來,擦著她跑過去,戚鳳轉身沖向前方,又迅速回身出刀,「叮」的一聲,刀與刀的碰撞,那太刀剛收進煙霧裡,一把短刀就砍了進去,又是一聲「叮」。
戚鳳揮刀不止,持刀的右手舞出殘影,「叮叮——」,聲音綿密連成一線。
又是明快的一刀砍來,戚鳳左手如玉擋在身側,腰身後仰向右旋轉,可刀來得太快,劈在了戚鳳的手心。「吱吱吱」金屬摩擦的刺耳聲,太刀的鋒刃竟在手心擦出一溜火花,那玉手握住了刀身。右手握的短刀,已經捅進了右側的腹部。戚鳳面前,那把太刀刀把握著的手,無力地送開了。
靜心老尼在沈老左側奔走,兩人都注視著前方,突然右側一把刀砍向了沈老,靜心老尼的峨眉刺向右一擋,原本要砍在沈老身上的刀,出現在了峨眉刺上,刀身側滑,砍向老尼的手臂,她手中的峨眉刺一轉,直直地刺向了前方,對砍來的刀不管不顧。「噗」一聲,刺入肉體的聲音響起。那把刀也砍到了老尼的手臂上,「嗡」,竟響起了鐘鳴之聲。
那黑衣人緩緩倒下,黑霧也消散在風裡。
前方的俞勇還在衝刺,直指前方的水泥大樓,十幾層上站著一個小人影,俞勇環繞周身的氣機圓環波動,腳下湧出一股氣機,他猛的縱身,飛躍出十幾米高,然後蹬空猛踏,腳下的氣機炸裂,他的褲管都爆裂開來,借著這股力又是一個拔高,登上了距離那人不遠的樓層。
他掏出一沓符籙,灑在空中。那些符籙點燃,揚撒在大樓外的高空,像是一群螢火蟲。然後俞勇一步越出大樓,踏在了最近的一張符籙上,那符籙已化作一個水球,被腳一踩,扁了下去,然後又彈起來,「嘭」地炸裂,而那隻腳的主人已經跳向了更高處。
高空中一個個晶瑩的水球炸裂,像小螞蟻的人影一樣跳過一個又一個,不斷的攀高。
終於,一枝看著柔弱的嫩綠柳枝插進了水泥大樓的牆壁,它被一隻手下墜帶的彎曲,然後「嗡」地彈了起來,帶著那人影沖向了目標。
「嗖嗖」兩道透明氣機從柳劍中發出,俞勇也撲了過去,一把劍擋下了兩道氣機,刺向空中的俞勇。俞勇側身躲過,手中柳劍一轉劈向那人手腕,被那人回劍撩開,柳劍又是一攪,逼得那人影後退。俞勇棲身上前瘋狂施展劍招,都被那人擋下。只見那人左手輔以劍決,一劍刺出,巨大的氣機像是一堵城牆推了過來。
俞勇奮力一砍,氣牆撕開一道口子,柳劍猛的一頓,緩緩地下壓,顫抖著,柳枝已經快彎成了一張弓。俞勇臉色漲紅,快接近那人的頭頂時,「嘭」,他被彈飛到遠處,打了個滾。站起來時,對面那人開口,聲音平淡,
「一劍都擋不住,還要來殺我,你可是真喜歡素素啊。」
「滾!你不配叫她的名字!」俞勇怒吼著,又起身擺出劍勢。
「還來?好,畢竟是我的侄女婿,送你一程。」那人像是散步一樣向前走著,語氣就像是跟普通人道別。
俞勇凝重地盯著他,手抹過柳枝,手上剛被震裂的血沾到上面,被吸收了進去,顯得越發嫩綠,充滿生機。他側蹲下馬步,刺劍攻擊,「叮」,擰轉腰身,硬橋鐵馬,腳下如生根,圍著殷浩旋轉,或刺,或撩,短短剎那,出了十數劍。
「叮叮叮叮叮」
「噗」劍刺入肉體的聲音,俞勇的腰間像是綻放出一朵殷紅的花,他怒目圓睜,竟回腰棲身,那把劍從他的背後透了出來,滴答著鮮血。柳劍的前方二指處,有一個咽喉,透明的波紋散動,那二指彷彿天塹難越,他臉色猙獰,持劍的手臂在震動,虎口又裂開來。面前的人還是那麼冷漠,看著他,像看一個耍戲的猴子。
陡然,那人的眼睛猛然睜大,眼裡有驚恐,有哀求,有難以置信。臨死之前,他竟也有了人性。
背後,右肩。一個焦灼發黑又滴著血的手,手心捏著一疊灰燼,還有殘留的黃紙碎片飄落下來,那是一沓破魂符。
柳劍緩緩的橫割,那顆頭顱離開了他的身體,被提在一隻手裡,跟他插在腰裡的劍,並排。
……
方磊在跑,馬上就到了,100米,70米,50米,20米,
他右手猛得甩出,大吼「急急如律令!!」
然後他轉身,狂奔,比來時更快,更瘋狂,他不敢回頭,一絲都不敢。
他背後,那串被盤得烏光油潤的珠子發出金光,散了開來,一顆顆珠子飛向了大樓的各個角。然後猛地下沉,徑直地鑽入土地里。
靜心老尼手持峨眉刺,立在原地環顧,警惕地注意著黃塵后的每一絲動靜。她身後,沈老背手站著,閉著眼睛。突然,一聲悶哼,沈老的嘴角溢出鮮血,順著小鬍子淌下來。
「撐得住嗎?」靜心盯著周圍問道。
「水行化陰陣,大了點,費點勁,封得住。」沈老依舊閉著眼。
「嗯!」又是一聲悶哼,鼻子也淌出了兩道血。
「轟」天上的瀑布發出巨大的聲音,在潰散,像無數條銀魚,對著不同的方向散去。天上那白袍猛然回頭,看到了一道正在奔跑離開大樓的,如螞蟻般的身影。他面色狠厲,右手的筆揮出,兩道水箭飛向那人影。再一揮,又是兩道,飛
向不同的方向。
地面,方磊感覺到巨大的風壓呼嘯,他向右變向,速度又是增加。「嘭」背後的煙塵炸響,他像是被汽車撞到,拋飛出去,空中,一道水箭直直地砸在了他的後背。「轟」的一聲,他像是個皮球一樣飛了起來,化作了一個拋物線飛向他來的地方。空中,他背後的衣服開始燃燒,黃色的紙屑帶著火星和灰燼飛向了空氣中。
「嘭」一聲悶響,他砸在了離沙堆不遠處的地方,臉埋在焦黑的土裡。一動不動。
另一側,靜心老尼渾身發出青光,她的皮膚變得金黃,猶如金屬。抬臂,「轟」,水箭在她手臂炸裂,推著她犁出了一道七八米的溝壕。她踏步縱躍,飛過溝壕,來到沈老的頭頂,「轟」她又拋飛出去,翻了個跟斗落在地上
沈老睜開眼睛轉過身看著她剛穩定的身形,「成功了!」
靜心嘴角也淌出鮮血,身上卻沒有傷痕。她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天上一道白袍人影迅速地飛來。那是殷三,一道青袍擋住了他。李玄心手持天師劍,法力拚命地灌注,一道凝實如水波的劍影飛出。殷三左手一擋,淡灰色的法力漫出,那劍影剛撞到灰霧,就寸寸碎裂。擋著的左手一揮,「轟」,灰色的法力撞到那青袍人影上,人影拋向了遠方。
他俯衝向地面,前方有四個身影立著,不躲不閃。沈老右腳踏下,空中殷三的周圍出現了一道透明的陣圖,下一秒,陣圖破裂。戚鳳「嗖」地躍起,持短刀刺向那人,那人左手如刀覆蓋灰霧,劈砍向戚鳳的胸口,戚鳳抬手格擋,短刀被一下砸在自己左肩,人又被砸了下來。
俞勇和靜心老尼,一個氣機圓環鼓盪,一個渾身青光,持著法器格擋,那人左手又揮出一道法霧,兩人帶著身後的沈老和戚鳳,一起被這一擊打向了空中,朝後飛去。正當殷三抬手補上一擊,一道青袍被天師劍拖曳著貼地飛來,刺向了他。
殷三一揮手,那青袍人影又倒飛了出去,飛到一半,在空中轉折,又刺了過來。又是一抬手打飛。殷三閑庭信步,速度卻快得驚人,一下一下地將那人影打飛。
這時遠處摔在地上無法起身的眾人聽到右側傳來一個聲音,「沈老,改變風水!他身後有尾巴!」沈老聞言急忙右手蓋在地上,「轟」大地猛地震了一下,跪在地上的沈老兩耳流出鮮血。
方磊看見,那白袍人影身後,那另一頭連著大樓的淡灰色尾巴緩緩地散入風中。
白袍殷三又是一抬手,打飛了李玄心,他看著左手,灰霧在緩緩消散。
「哼,你以為沒了陰氣,我就沒了本事?我讓你看看,鐵骨筆的真正威力!」他右手抬起指天,天空瞬間烏雲密布,轟隆轟隆的悶雷聲響起。那人影又持劍沖了過來,他抬手鐵骨筆指向那人,天空中一道明亮的閃電打下來,打到鐵骨筆前,又一個摺痕,擊中了前面的青袍。
青袍身影凝立在那裡,冒著青煙,螓首玉簪碎裂,青絲飛舞。她手還指著前方,前方的白袍,但劍已經被閃電打飛,飛舞著扎在白袍身後的地上。再也沒有動作。
那隻指著他的手掐劍決,天師劍在殷三不遠處的地上嗡鳴,殷三左手壓了壓,劍鳴停止,李玄心掐著劍決的右手炸出一蓬血霧。
白袍殷三揮了揮衣袖,像是在撣去一身塵土,可他纖塵不染,白衣如雪。他慢慢地走向李玄心,嘴裡說著輕佻地話:
「以為我這化丹境是擺設?還御劍,你知道張英為什麼死在我手裡嗎?就是因為這個寶貝。」說著他珍愛地看著手中的筆,然後一筆揮出。
天空上又一道閃電垂下,打向了前方的青袍。這時,一個穿著破爛休閑裝的高大影子飛躍過來,抱住了李玄心。雷電「轟」的砸在那二人身上。方磊身上的休閑裝炸裂,無數的灰燼飛揚。
「呦呵~英雄救美啊~」輕佻地聲音裡帶著冰冷。
本以為此時那高大男人會衝過來,結果他送開抱著李玄心的手,轉身兩手抬起,
「別別別別,大哥我錯了,我錯了,你殺吧,不關我事,不關我事,放我一條生路。」語氣顫抖,肩膀佝僂,甚至還帶著一點哭腔。
「大哥,大哥,我我我,你放了我,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我入伙兒,我給您端茶送水做牛做馬,我我我,我還會唱戲……」
「哦~」白袍殷三停下來,抱著手臂看著他,像是在戲耍一隻猴子,「好啊,唱一段兒聽聽,唱得好,我就放了你~」
對面的方磊竟然真的顫抖著身子,擺出架勢,捏著蘭花指,唱了起來,口中是捏著嗓子的咿呀女聲:「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那聲音停了下來,-
「唱啊~怎麼不唱了?」
方磊像是忘詞了,腦袋全是汗珠,喉嚨滾動,咽了口唾沫,又擺出婀娜的身段,嘴裡女腔念白道:「大王~~寶劍削作~~日月光~~~」
「光」字的尾音高亢綿長,對面的人卻嗤笑,
「你這戲詞可錯了,霸王別姬哪有這段念白,額——」聲音戛然而止,明亮的劍鋒穿透了前胸,背後的劍柄上,握著一隻冒著煙的小手。幽幽的聲音響起,似哀怨,但更像是空靈,
「於爺爺的筆不是你這種人用的,當年蠻夷圍京城,他一介書生,手持長劍和眾將士一起,在城外血戰,背後靠著的,是他親自下令緊閉的城門。
血戰三十日,鐵骨保京都。你不配!」那平日里怯怯的祁玉,悅耳的聲音罕見的氣憤。
沒想到殷三盯著胸口的劍尖,卻笑了,「呵呵,小丫頭,你知道什麼叫化丹嗎?是對自身天地能量的掌控!」只見胸前並無血跡。
說著他猛地抬起右手的筆,可是,對面原本那唱著女腔的慫包,手裡拿著一把銀亮的左輪。
「轟~」一槍,他的胸口裂開,沒有血肉,能量粉塵如煙霧散開,露出裡面小小圓圓的一顆金丹,他睚眥欲裂,不敢置信地盯著槍口。「破魂符——」
「轟~」又是一槍,金丹上一個小人影顫動。
「轟~」那顆金丹變成了金色的粉末飄散,人影也失去了蹤影。
所有的人都靜止著不動,像是時間凝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