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慈悲留人間
急診室,方磊在門外焦急地徘徊。
半晌后,爺爺被推出來,手臂上輸著液,高血壓引起的中風,還好及時趕到,癥狀較輕。
晚飯時,方孝孺和方磊就接著爺爺出院了。
接下來的幾天,方磊守著爺爺,定時去醫院輸液。
方磊和爺爺坐在花架下,老爺子今天精神頭很足,前幾天一直在卧室里躺著。方磊拿了支毛筆,跟爺爺在方桌上練字。
祁玉從卧室里出來,她看到花架旁的兩人,施施然走了過去,走到一半,她腳步頓住。
方磊抬頭看著她,「怎麼了?」
祁玉臉色嚴肅,「爺爺的生機,好像在衰落……」
「怎麼可能?你看錯了吧?」方磊看著爺爺的臉,紅潤亮堂,這幾天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注意飲食清淡就好了。
哪知道祁玉搖搖頭,「生機是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我不會看錯的。」
方磊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收斂,他害怕祁玉說的是真的。他想起祁玉剛來時說的話,「爺爺他不是有120歲的陽壽嗎?怎麼會衰落?」
「我也不知道,陽壽也是有可能改變的。」
「那他現在有多少?」方磊緊張地問。
「任務結束,我查不到。」
「怎麼才能查?」
「……功德殿,幽冥錄。」
方磊面露難色,功德殿是需要功德點才能做事的,這時祁玉開口道,「上次西郊別墅案,我們還有50點,應該夠。」
「好,那你幫我查一下,謝謝了,要快!」方磊盯著她說。
祁玉轉身走進卧室,過了一會兒,她又出來了,手裡捧著那本幽冥錄法器,卻在門口遲疑著不過來。方磊衝過去要拿幽冥錄,祁玉擋住他。
「爺爺他,將功德用了……」
「用了?他不是陰差怎麼用?他用在什麼地方,可不可以拿回來?」方磊一連地發問,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和擔憂。
「他身上有大功德,又曾是修行中人,自然有辦法用的。」祁玉搖搖頭,
「有什麼辦法!!閻王又不是他親戚,他就是個老頭子他有什麼辦法???」方磊咆哮著,
祁玉低著頭不說話,等著這個陷入憤怒的年輕人自己平息著怒火。那個男孩慢慢地蹲到地上,將臉埋在了雙手裡。
他突然抬起頭,眼裡充滿希望地看著祁玉,像是看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功德殿可以加陽壽不是嗎?加一年要多少,我現在有鐵骨筆,有符籙槍,我還可以跟李玄心他們借,我可以做任務,我可以給爺爺加回來。」
但他眼中那個女孩還是搖著頭,緩慢,卻像是打碎他所有可能的鐵鎚。
「一個凡人的壽命不能過度影響,修為越低的人加陽壽,代價越高,那代價,誰都付不起。」
「多少?」方磊輕聲問,
「一百萬,一百萬功德。」
「那之前……」
「之前爺爺有功德加身,不是凡人。」
沉默,長久的沉默。
方磊想了很久,他不明白為什麼爺爺要這麼做,也不知道怎麼去挽救,一百萬,怎麼才能拿到一百萬,等他拿到了一百萬,也許爺爺早就……
方磊抬起頭,「你能告訴我,爺爺換了什麼東西嗎?」
「……」祁玉在沉默,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方磊走到她身旁,功德錄上寫著兩行字:
方克勤換取一天清醒,以享天倫。
方克勤換取修復陰脈,方圓百里。
修復陰脈,清醒一天,這,這,
方磊一步步倒退,他睜大著眼睛,搖著頭,他不想讓自己相信那本書上的字。可他的腦海里想起了那天的四神粥,想起了爺爺告訴他,要學著熬粥,告訴他永字該怎麼寫,告訴他,醫者仁心。淚水從臉頰上滑落,他沒有察覺。
旁邊的爺爺抬起頭,看著他,「小石頭怎麼哭了?」他的眼神天真,像在尋找真相。
方磊現在恨自己,恨他為什麼沒有在陰脈被殷三破壞之前就找到他,就開槍打死他。
「他為什麼要換功德,陰脈好不好關他什麼事,他給別人治了幾十年的病了,造福社會也算造福了,幹嘛呀,又不是超人,拯救什麼世界。」方磊徘徊在院子里,像瘋子一樣自說自話,時而憤怒,時而抱怨,
「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可以救嗎,那麼多名門大派呢,用你一個老頭子?你以為你救世主啊
狗日的地府,你能修還要什麼功德!!!
狗日的老天,老爺子這麼多年懸壺濟世,你特喵的不睜眼看看??
狗日的人間,那幫子蠅營狗苟,草芥浮生,用你救,到頭來哪個不是塵歸塵土歸土???
狗日的狗賊老道,我就不該認識……」
他突然像是魔怔了一樣,「狗賊老道,狗賊老道,對了,狗賊老道,他能未卜先知,他能救爺爺,親師兄呢,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
他扭過頭,祁玉正擔心地看著他,「上車,北山。」
風聲烈烈,一輛黑色的摩托彎曲的弧線上俯著兩個人影,一逝而過。
……
北山,閑雲觀。
「師傅,基本的四診合參,用藥施針我都會了,只不過藥用方面,葉天士輕靈派,古中醫派和寒溫兩派,我還是有些拿不準。」
「沒關係,多見一些病人就會了,你如今醫道小成,也該下山歷練了。」清遠老道望著山下說道,
「師傅,我們這些天不是一直在山下治病嗎?」胖子疑惑地問道。
「山下和山下還是有區別的,兩個天下啊。」清遠老道轉過頭,看著胖子,「我還有一門絕學,也許你能學會,你要不要學。」
「師傅,什麼絕學?」胖子問道。
「它,,叫偷天之術。」老道士笑眯眯地,一副神秘的表情。他從桌子下拿出了一張宣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八卦五行,還有各種數字,日期,甚至還有天地人格,奇門遁甲的八門之法。
「看看,這是什麼?」清遠老道笑眯眯地看著他,胖子俯下身去讀這張圖,老道雖然面容帶笑,但眼神中透露著濃重的審視,眼睛一直盯著那看圖的身影。
「你可以選擇,這門本事,要你自己選擇學不學它。」
「這……」胖子讀著圖,眼神專註,語氣遲疑,
「難嗎?可以慢慢地看,有不明白的,為師給你講……」老道循循善誘,
「師傅這張圖,是在推演未來的某件事情嗎?」
「嗯!」一聲悶哼響起,老道面色變得蒼白。胖子回過頭,「師傅你怎麼了?」
「無妨……你日後要小心,泄露天機會有反噬的。」
「哦,好吧,師傅也小心身體啊。」胖子繼續指著圖,「這上面我看您用的推演方式是一些經典的演算法,你有試過貝葉斯定律嗎?在計算概率上,這個定律很管用的。」
「噗!」老道一口逆血噴在了桌子上,宣紙上點點猩紅。「師傅!」胖子趕緊過去扶住師傅,查探他的身體狀況。
「你……能不能告訴為師,你怎麼學會的這些?」老道皺眉看著他,
「這個,簡單啊,大學里有教過,不過我是學的醫學,這些是我閑著的時候無聊學的。原先有個有名的學者有個假說,說如果你能掌握世間所有物體的運動軌跡,那你就能預言未來。這個學者挺有名的,叫拉普拉斯……」
「……」清遠老道聽著這些話陷入了沉思。
「老道士!老道士!」
這時方磊的喊聲在遠處響起。
「師傅,是師兄。」胖子在老道面前還是很尊師重道的。老道回過頭,說道:「徒兒你先去觀內,有些事情,我得單獨跟你師兄說。」
等方磊爬到觀門口,胖子已經走了。老道看著氣喘吁吁的方磊,「小居士,一路登山,先喝杯茶吧。」
於是右手邊的桌子上就有了茶杯茶壺,茶水滾燙,方磊見老道不再開口,只好喝茶,抿得極快。一杯喝完,老道又倒上一杯。「茶要細品,如同這世間的事,要一步一步慢慢來。」
方磊看了他一眼,忍下心中的焦急,端起茶杯品嘗,一口略苦,兩口回甘,三口口舌生津。方磊詫異老道的茶藝之精,「謝謝老道士的好茶,果然是香醇。」他內心漸漸放開了一點。
只見老道依舊沒有打算向方磊透露爺爺的事,而是從桌下拿出一個簽筒,「小居士,搖上一卦?」
「老道士,你知道我來是做什麼的,能不能不要這麼多虛頭巴腦,茶也喝了,您直接告訴我不行嗎?」
老道士搖搖頭,指著簽筒,「人生之事,得自己問。」
方磊深呼吸一口,拿起簽筒,嘩啦嘩啦地搖,吧嗒一支簽子掉到桌子上。上面寫著「下下」。爺爺都這樣了,下下還特么用你說,我是問狗賊老道能不能救他。他嘩啦嘩啦接著搖,老道士也沒有阻止,而是低眉順眼地坐著。
吧嗒……還是「下下」,
方磊不相信,還要搖,吧嗒,「下下」。
這次老道士才開口:「小居士,事不過三啊。」
方磊盯著他,像要用目光把他穿透。「我不信」他的字從牙縫裡擠出。他嘩啦一聲打翻簽筒,裡面的簽子灑了一桌子,他低頭翻找,想找一個上籤。他翻到一個,看著愣住,又拿起另一個,他翻來翻去,竟一個也沒有拿。
並非沒有上籤,而是除了那三枚下下籤,其餘的竟然都是上上籤。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一定是我手氣不好,老道你知道,我手氣背,爺爺他一定沒事的對嗎?要不你讓我重新抽一次,我一定給爺爺抽個長命百歲……」「哼哼哼~」
他說著趴在了桌子上,低低得嗚咽。
「孩子,這不怪你。」老道的稱呼和語氣,此時竟像一個長輩。「你有沒有興趣聽一聽我和你爺爺當年的事情?」
說著他沒有管方磊在不在聽,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當年我倆從山上下來,修得五斗米教正法有成,一起闖蕩江湖,我偏術法,他偏醫道,我們一路走來,降妖除魔,醫人救命。
後來就到了這平安鎮,此地奇特,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小小的鎮上,非山非谷,竟有兩條陰脈,實在是罕見。不過,當時此地並沒有那麼太平,
倭寇擄掠,瘟疫橫行,偏偏我二人修的並非殺伐之道,所以也只能咬牙切齒。後來有一天,師兄跟我說,祖師張魯三國時,可保數十萬百姓三十餘年的太平生活,他要是連這一個小鎮都救不了,那他這幾十年修道,就是修到狗身上去了。
於是他化去一身道功穩定躁動的陰脈,又四處醫治,聯絡赤黨前來救援,方解此危。此後,無論是飢荒旱災,非典瘟疫,這裡的百姓都平安喜樂。老道我,也得以在此苟活數十年。」
聽到此處,方磊說道:「原來是這樣,也對,爺爺當年就是陰脈的守護人,現在陰脈再次出事,他能忍得住,也不是他的脾氣了,唉~」
方磊好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抬頭看向道長。道長說道:「你想說他散了功法為什麼還能活著?」方磊點點頭,
「因為意。」
「意?」
「對,戚鳳一脈武者就能抗衡養氣,土夫子只有神魂力量,你不奇怪嗎?」老道看著他,「這世間有無數的道,刀道,劍道,陣道,之所以他們會那樣獨特,就是因為踏上了道。」
老道背著手看著遠處,「而要真正修得正果,就必須道意雙全,道好尋,意難得啊。」
「那爺爺他……」
「他的意,現在,就在你手裡。」
「我手裡?」方磊想起了什麼,「你是說那個永字?」
「嗯,」老道頷首,「那是慈悲之意,他留了一份給你,不過你現在既看不到,也用不了。」
「去吧,下山去吧,人命天定,老道我也無能為力啊。」
方磊耷拉著腦袋走了,後面跟著同樣耷拉著腦袋的祁玉。
老道撿起一桌地簽子收入簽筒,將那張沾血的宣紙又拿了出來,一支下下籤放在了血污上,血點開始涌動,竟拼湊出一個小小的永字。霎時間滿篇的墨跡彷彿活了過來,奇門遁甲的八門挪移重新排列,一個個數字打亂了順序,又自動重新組合,天干地支墨跡融化,組成了新的年代時辰。那中間八卦的陰陽魚竟左右旋轉起來,突然間,兩條魚兒跳出紙面,又躍入紙中,濺起了小小的墨跡水花。
老道看著山下,喃喃道:「師兄,師弟我能力微末,拼了老命也就如此幾天罷了……望你泉下有知,莫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