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回來的姑娘
而日復一日的生活在黑暗的監獄里的綣漣,只盼著哪一日能夠離開這裡,她只知道千荷還活著,她還記得進入這裡時,周塵的模樣,記得小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記得烏思寧還不知去向不知死活。
她不稀罕當英雄,不稀罕去保護什麼,她只在意自己在意的東西。
綣漣看著月亮升起,又落下,太陽,雨水,雪花,這是什麼時候了?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過周塵了。
信里的周塵又一次踏上了前往帝城島的路,這告訴綣漣,她又挺過去了一年。
周塵在信中說,人在邇周,不聞巨變。他不如自己的父親,沒有出入郡城宮殿的資格,辰捷越來越不待見他,不過他也不在乎這些。
「帝城島今年的陣仗不如去年,可能就和皇帝所說的南陸之變有關。」
在信里,周塵說南陸王迭位,幾大家族聯手殺了太后,殺了烏族軍隊統領,擁立盛德上位。之後盛德就立刻整頓軍隊,又處理了一些牆頭草,就欲要北上。
「可又不知道怎麼回事,南陸王后死了。」
綣漣只能從周塵的信里了解外面都發生了什麼,當她去閱讀這些文字時,往往都會深陷其中,意猶未盡。
「迪拉告訴我說,皇帝認為是盛德殺的。此外,今年宴會上還多了兩個人,一個叫奈利的,還有他的兒子卡尼,他們都來自御軍台,宴會上,皇帝說這孩子已經四歲了,他卻從沒有見過司令的孩子長什麼模樣,很是慚愧。聽起來很怪。但這孩子和阿諾一樣大,倒會叫我有些思念他。」
阿諾?綣漣知道,這是說的周諾,她也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綣漣只是在周歲宴上,遠遠的看了他一眼,如今別說他多大,就連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你應該來滄海上看一看的,這裡一片汪洋,一望無際,波瀾壯闊,回來時,會遇到海賊,我不敵人手,遺憾受傷……」
綣漣看到這裡,就有些緊張,立刻繼續往下看,才知道他寫這封信時,已經快要痊癒,才放下心來。
「南陸就要北上,不知道會引起什麼程度的戰亂,皇帝讓奈利來到帝城島,興許就和這件事有關。如今連年戰亂,世道混亂,彷彿風雲變幻,也如同滄海一樣,一望無際,我很想知道這樣的日子,盡頭是在何處。」
綣漣讀到這裡,就會抬起頭來,看向窗外的月亮,是那樣的冷冽明亮。
她也想要知道,這樣的日子,到何日才是盡頭。
周塵送的冬衣已經用不上了,她塞到了床鋪下面,卻被其他人連扯帶拽的搶走了去,她沒有力氣抵抗,也只好作罷,繼續睡在硬冷的木板上。
春去夏來,綣漣在仲夏節時收到了周塵的來信,周塵祝她生辰快樂,他們相識將近十年,分別的日子要比重逢的時間多太多。
「我終於又見到了我的那位朋友,但……他並沒有幫到我太多。」
周塵所說,便是持令者。
他終於出現在瞭望塔下,周塵問他為什麼消失了那麼久,問他自己有沒有希望恢復自己的能力,問他反羊皮卷是什麼,問他豐碑人為什麼忽然出現。
可持令者只說了兩句話。
「沒有人能救死人,除非是夜府;沒有人能離開自己的路,包括周塵。」
綣漣看著信上的內容,自己也當真思考了一會兒,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也不曾知道周塵所說的這個朋友是什麼人,只是在信里常常看到周塵提起他,說自己經常去望塔下,希望自己有幸碰見他。
後來又到了秋天,周塵說他已經二十歲,沒想到已經過去了這麼多春秋。
邇周城一直都在傳說南部的戰爭訊息,盛德到了均天城時,並沒有引起戰爭,封氏竟然選擇了放行。
「封氏雖然殺伐果斷,兇殘狠辣,但他們如何也不可能敵得過氣勢恢宏的南陸軍。」
但封喬弗的目的並不是真的認盛德為主了,而是企圖用盛德的力量擊垮克亞城。
而克亞城,如今只有明雯兒,明夏爾,還有遣伊,柯梅爾,御軍台的軍隊,再加上克亞城城兵,比起南陸軍,也是以卵擊石,明雯兒負隅頑抗了半月,傷亡慘重,百姓民不聊生,她心生愧怍,選擇了放行。
「而南部還沒來的及復興,封喬弗就攻到了克亞城,趁火打劫,如今的克亞城南部,掛著封氏的手指旗。」
穿越中央山脈,浩浩大軍硬是拖沓了將近半月。
「鐸城的愛賀沒有等盛德去打他們,選擇了主動出擊,趁著盛德的大軍沒來得及度過山脈和平原,就給了他們重重一擊。」
看到這裡,綣漣也緩緩的出了一口氣。
「但這對盛德的挫傷並不大,不知道僵持多久,盛德就要到達對岸,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往邇周登陸。」
這是夏天裡綣漣收到了最後一封信。
她明白周塵的心情,也知道現在邇周的百姓們,是如何心情。
這是大軍壓城,幾乎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愛賀身上,想必愛賀也是這樣想的,鐸城是邇周城陷入險境的最後一道防線,如若這一道攔不住,那麼除非海灣能掀起驚濤駭浪,把南陸軍都捲入海底,不然邇周城將會被南陸軍踏破城郡,破碎沉海。
「今年秋天的收成不好,腹地平原也是,到處都是戰場,踏碎了很多莊稼,破壞了太多河流的流向,秋旱很厲害,如今已經到了暮秋,鐸城和盛德僵持不下,盛德擱海觀望,或許是老天在幫我們,今年秋天幹得很,沒有雨,卻有很大的風,海灣上的風浪很大,盛德遲遲沒有動靜。」
這又是冬天來得早的一年,這封信看完沒多久,就有細小的雪花飄到了監獄房內,那硬冷的地板上。
綣漣的心也和周塵那紙上文字一起懸起來。
「不知道帝城島的援軍什麼時候能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戰爭會在邇周爆發……
綣漣,如若邇周再次面臨戰亂,我還能再去衝鋒陷陣嗎?我拿不動劍,又沒有法力……
綣漣,邇周內如今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擠破頭要坐渡船逃離邇周的人,但辰捷擔心邇周城的男人越來越少,於是封鎖了所有渡口,如今邇周就像是一個籠子,困住了一切,辰捷是想要把我們困死在這,把他自己也困死在這。
綣漣,下雪了,我有預感,戰爭越來越近,我不能把你放在邇周監獄里不管,如若邇周被破,邇周監獄就是第一個亂套的地方。」
綣漣看著周塵的信,自己也開始不安起來。
那段日子,她不斷的收到周塵的信,從一開始的幾張幾頁,到後來只有一句話。
他一定要把綣漣帶出來。
直到有一天,來找她的不再是送信的獄司,那人打開了牢房大門,綣漣認了出來,是公正廳那個不苟言笑,一臉嚴肅的老頭,卡文·德蘭。
他讓手下打開了綣漣的鐐銬,領著一臉茫然的綣漣,再一眾嘈雜聲里走出了牢房。
卡文看得出綣漣的疑惑,就解釋道:「你應該不知道吧?戰爭馬上就要爆發,邇周城又在鎖城,到處都缺糧食,但只有雲山家族和漆冥家族不缺。」
「周塵給你了糧食?」
「對。給了公正廳這個冬天的糧食。」卡文挑了挑眉,冷笑著繼續說:「看來小賊還是有點魅力的。如今這世道,他還把你撈出去,是真的想救你。今夜如果能搞到船票,明天你就能去海灣對岸去了。」
綣漣沒有理會卡文,她等不及就問卡文:「千荷呢,千荷在哪?」
「她?」卡文轉身看了一眼跟上來的綣漣,說:「她兩年前,就死了。」
「什麼?」
「不是你殺死的。」
「那是誰殺的?!」綣漣一把抓住卡文的胳膊,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發出了這樣難聽的聲音,可綣漣實在痛恨窩火,她一定要知道千荷的下落!
「病死的吧。」
「不可能,我最知道她,天寒地凍的時候,她受了傷寒都能痊癒!」綣漣瞪著眼睛,逼問卡文:「告訴我……」
「是誰殺的重要嗎?」卡文看了一眼旁邊的獄司,繼續說:「她死的乾乾淨淨,不留痕迹,就算是謀殺,結果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我要親手殺了她的,她殺了小五……」
「要你這麼說,她要死多少回呢?」卡文看著瘋癲的綣漣,冷笑道:「你殺不了她的,你殺了她,就等於殺了你,殺人要償命。」
「那殺她的人呢?是誰,在這裡嗎?」綣漣伸手指著走廊盡頭的鐵柵欄。
卡文沒有理會綣漣,只是繼續往前走著,推開門,讓獄司把木訥的綣漣推過來。
「看來是不在了。」綣漣冷笑了一聲,似是在可笑自己一般,可笑自己在這裡度過的暗無天日的每一天。
好像交錢交糧食就好了,可有的人真的殺了人,卻不用一個銀幣,也不用一粒米,也不必受她綣漣受得屈辱和痛苦。
「不要執著於過去,你有些力氣,倒不如等戰爭爆發了,打死幾個南陸軍。」
綣漣站在監獄樓外,看著雪裡等待良久的周塵,他站在冬楊的傘下,隔著雪,看向單薄瘦削,面容憔悴的綣漣。
「綣漣……」
他看著綣漣遲疑了片刻,才走到了自己面前。
周塵輕輕的擁住了綣漣,卻只覺得抱了一具骨架,她輕薄的衣衫都遮不住身上的傷口,又遮不住她形銷骨立的身軀。
他痛心的看著綣漣,只看她眼神淡漠又破碎的看著自己,就和傘外的雪花一樣,一觸即碎。
「周塵……」綣漣坐在馬車裡,看著對面的周塵,看著他衣襟下的那條箭鏃項鏈,遲疑了半天,才問了一句去哪。
而周塵望著這個陌生又熟悉、冷漠又親切,和曾經的綣漣判若兩人的人,也是半天才說話。
「去103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