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南北大戰·雪停
來到故地,二人一人立在窗檯前,一人坐在沙發上,綣漣看著周塵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雪要將他堆起來,可他對著風雪,毫不動彈。
他和過去並不一樣,周塵廢了身軀,羸弱才該是他現在的本質,可他仍然可以立在風雪裡不倒。
「來坐吧。」綣漣沒有忍住,選擇喚周塵回來坐。
周塵轉過身來,緩步走近她坐下。
「竟然也有兩年了。」周塵苦笑著感嘆:「已經這麼久了。」
「你也覺得久嗎?」綣漣面無表情的望著周塵,她自己卻不知道,那雙眼睛此刻正如破碎的玉一樣,扎著周塵的心。
「我知道這兩年你過的暗無天日,所以我更要把你救出來。」
「千荷都已經死了,我活著還能幹什麼呢?」綣漣無望的移開了目光。
周塵抓住了綣漣的肩膀:「你還有我,還有邇周,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邇周?」綣漣冷笑一聲:「你我這般,又能做什麼呢。」
「每個能拿得動劍的人,都能做任何要做的事。」
「你想讓我上戰場?」
「幫我上戰場。」周塵沒有回答綣漣,而是果斷的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他將綣漣的劍取來,遞給了綣漣:「重劍我拿不動,我就可以拿輕劍,什麼都做不了,我還可以重新學!大軍壓境,我不想坐以待斃。」
「那我呢?」綣漣的淚水,在接回自己的劍時奪眶而出:「我又該幹什麼?」
「我想把你送去帝城島。」周塵抬手,為綣漣擦了眼淚。
而綣漣的目光忽然凜色:「為什麼?」
「至少帝城島是安全的。」周塵看綣漣扭開了腦袋,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說:「我把你接出來,就是想要保證你的安全。」
「苟且偷生的活著,我寧可死了。」綣漣一把將劍攥住:「這是我的劍,我的劍是用來殺人的。」她目光無比的冷酷和急迫,就好像被困了很久的餓狼:「我早就想通了,如若不是我猶豫不決,如果我再補千荷兩槍,說不定她就死在我手裡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員,還不如一劍砍了他們!現在是亂世,死個人和踩死一隻螞蟻有什麼兩樣?!」綣漣憤怒的大吼時,她覺得自己的小腹還在隱隱作痛,背上曾經被瑪麗鞭撻過的傷口,好像再次裂開,手臂上的新傷還在流血……
「既然阻擋不了死亡,為什麼不讓我去殺人?去殺那些該死的人呢?!」
周塵站起身,有些意外的盯著滿眼猩紅的綣漣,他伸手想要安撫綣漣,卻被綣漣給躲開了。周塵無可奈何,只能幹站著和她說話:「沒有人有資格決定別人的生死。」
「是嗎?」綣漣抬起頭,虎視眈眈似的瞪著周塵:「只有刀劍,有資格決定。」
「綣漣……」
「我有劍,就該站在前面。」
「可你……」周塵抓住綣漣的肩膀,柔聲道:「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綣漣聽到周塵的話,愣了一下,是啊,周塵失去太多了,難道綣漣,也要失去了嗎?
「綣漣……」
「別說了。」綣漣推開了周塵,背過身去:「你回去吧,我想好好休息。」
周塵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船票,放在了桌子上:「這是今天黃昏的船,不要錯過了。」
他最後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綣漣,才轉身離開。
他走下樓梯,走出街道,鑽入馬車。
雪還在不停的下著,已經有一掌深了,但好在還沒有停。
周塵明白,很可能等到雪停,盛德就要到達邇周城了。
這場大雪,竟然是邇周城最後的準備時間。
幾乎所有的城兵和協防兵都到了城門城區,城門城區的百姓也一直在往中心城區撤離,中心城區已經人滿為患,馬車走在路上,都是水泄不通的,走走停停,路邊還有許多沒有地方住又沒有飯吃的百姓,他們擠滿了木棚屋,黑蠅窩,哪怕是這樣大的雪,哪怕沒有遮蔽風雪的地方。
曾經布琳躲雨的狗窩裡,都睡了兩個孩子,而狗,則躲在橋洞下的角落裡,瑟瑟發抖的熬冬。
今年的冬天來的又早了一點,就連暴雪山的大壩,都險些沒有修理完全,這也是因為凱特又讓奈利從御軍台調來了一支隊伍,來護衛帝城島。
如果說為什麼,那就是害怕邇周城真的淪陷。
但奈利更希望這支隊伍可以去邇周城,誰都明白,如果邇周城淪陷,那麼東陸都將改姓卡倫了。
奈利斗膽向凱特諫言,卻被凱特駁回了。
他認為御軍台的山神兵不是用來填邇周城這個無底洞的。
「羊皮卷新譯文!全都給我讓開!!」
周塵聞聲鑽出馬車,就看見望塔下一匹大馬大吵大嚷的踢翻擋路的人,不顧一切的向前沖著:「羊皮卷新譯文!」
他看著那大馬在擁擠的街道里艱難的向前來,心中卻五味雜陳。
現在出來譯文,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而這個傳令官卻想快些去帝城島傳信,或許他離開的這一天,邇周城開戰,他也不用回來了。
等到周塵回到萬晴宮殿時,譯文就公示出來了。
「東路之心需要生機,如臨絕境,不可斷流!」
譯文一下達,辰捷徹底切斷了往來的船隻,包括向帝城島開進的船。
「周塵,你是不是給綣漣買的是今天黃昏的船票?」
周塵還不知道這條消息,是周期從外面回來時傳達的。
「如果真的這樣,邇周城就成了孤島了!」
「什麼時候開始完全關閉航道?」周塵立刻追問周期,周期說是黃昏時分。
說完話,周期又補充:「但帝城島現在也有規矩,也是只能進,不可出。也就是說霧台姑娘去了帝城島,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
周塵看了看天色,來不及多想,就再次沖入了風雪之中。
他騎上馬,就往103街道狂奔。
周塵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是他把船票遞給綣漣的,如今卻還在想是不是今後再也見不到了。
難道自己不是在保護她嗎?他就是想要讓綣漣安全,難道這樣不對嗎?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有一根繩子,拚命的把他往103街道拉,然而天色漸暗,他不知道自己還追不追的上了。
一切都那麼倉促,或許他該想明白的,剛剛相逢的他們,更應該幹什麼,綣漣更想要的是什麼。
103街道綣漣的家裡空空如也,船票也不見了,於是他就朝碼頭趕去。
或許他該盡一儘力的,可能這輩子並不是再也見不到了,但他不該自作主張,把綣漣推到海的另外一邊。
此刻的碼頭,已經是人滿為患,黃昏時刻的票已經售罄,卻還有不少的人想要花大價錢,在船上買得一席之地,一腳之地也行,他們認定邇周城成了棄城,這裡沒有了英雄,沒有了戰士,只剩下失敗和死亡了。
周塵擠進人群,各種胭脂味、煙草味、汗味臭味混在一起,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胳膊碰胳膊,腳挨著腳,他艱難的繞過一個又一個人,在人頭攢動的潮水裡,找到他那唯一的姑娘。
那一頭水亮的頭髮,那雙變得憂鬱卻仍舊晶瑩剔透的瞳孔!
那晶瑩剔透的瞳孔,好似琥珀,在骯髒擁擠的世界里,一眼就能尋覓到!
雪還像那晚婚禮時一樣寂靜優雅的落在這個一點也不優雅的她身上,可她卻搖曳生姿,神秘誘惑。
周塵撥開所有人,站定在綣漣的眼前。
兩個人和別的所有人一樣,擠的幾乎完全擁抱在一起,擠的一呼一吸都像合二為一!
他緊緊的抱著綣漣,如果所有東西都無法永恆,那就擁抱此刻吧。
隨著周塵的心落地,空中的雪也徹底停止,他和綣漣走出人群,抬起手來,卻沒有一片雪花落在他們手心。
雪停了。
綣漣咽了一口口水,抬頭看周塵。
而周塵也緘默不語,他皺起眉,看向遠方。
就在這日夜裡,邇周城被高揚的望樓警鐘叫醒。
或許根本無人入眠。
周塵站在議事廳的窗前,綣漣坐在寧殿的陽台上。
他沒有動,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他送走了帶著阿骨、冬楊、雲山士兵,還有雲山之間戒指的周期后,就站在大廳里,望著高門外的遠處,暗自攥緊了拳頭,他閉上眼睛,眼前閃過的,全是曾經的他,帶上未來戒指的他,廝殺玉獸的他,抗擊鐸城軍的他,被辰彌謝爾授予騎士稱號的他。
帶著父親衣服回家的他,放開周翎手的他,救下周諾的他,跋涉千里到達淹都的他,太陽塔上的他,智慧河、暴風眼、暗道惡戰!
周塵走到了寧殿里,他又走向自己已經落滿灰塵的劍,握緊了劍柄,奮力一拔……
隨著手腕開始吃力,劍也掉在了地上。
地上是柔軟華貴的地毯,劍掉落幾乎都擲地未響。
好像他剛剛回想的一切,如同一個閃電而過,沒有留下一點光芒,也沒有一絲聲音。
就在他脫力跪倒在地時,綣漣卻撿起了他的劍,把他扶了起來。
周塵看著綣漣,就見她把她的劍遞給了周塵:「給。」
她的聲音輕的似風。
周塵遲疑了片刻,才緩緩抬手抓住綣漣的劍。
輕劍拿起來雖然仍有一些重量在墜他的手腕,但明顯沒有他自己的劍握起來困難。
「你來用我的劍,我來用你的劍。」綣漣墊了墊周塵的劍,勾起嘴角:「還真的蠻沉。」
「綣漣……」
「既然是挑戰,那我們一起挑戰,我行,那你也行。」綣漣拍了拍周塵的肩膀:「試一試吧。」
綣漣退後了一步,慢慢舉起了劍。
起初的比試,周塵根本接不住綣漣的招數,這跟過去是完全不一樣的,然而寒鐵劍太重,綣漣不一會兒就疲憊了下來。
然而綣漣說不可放棄,於是她逼著自己再次拿起劍來,一次又一次的強制自己加快了動作,招數也五花八門起來,兩個生疏的人,一點一點找回過去的速度,過去的狠勁兒。
周塵也慢慢開始適應手裡輕劍的重量,儘管每一次接招都會用痛感,但他感受得到,心中的意念,卻在二人的努力下一點點燃燒起來。
他必須拿起劍,他是個騎士,是未來戒指的持有者。是周譯添的兒子,是征服了那條遠征的人,是從黑暗裡走出來,又敢靠近黑暗的人!
既然他生來就要靠近黑暗,為什麼不讓自己再接近黑暗一些?!
痛,是他該承受的黑暗,沒有永久的光明,那也沒有永久的黑暗!痛,也會消失!劍必然被他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