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話 癥結
走出大殿,化羽面色猶豫,腳步躑躅。黑童見狀,上前道:
「尊上的決定必然有她的道理,若有疑問,待會兒親自問清就是。這裡有我守著,你可先行整理,待尊上忙完自然會去見你。」
雖然依舊是黑童式的清冷語氣,但化羽聽得出其中體諒和關切,於是便領了這份好意先行離去。
化羽靜下來梳理整件事,總覺得哪裡似乎不對,那名馴獸師從目的到手段再到事後的反應都顯得有些刻意,甚至說有點不怎麼聰明的樣子。而九哥哥要任自己為祭司一事,看起來像是被推到了這一步,可實際上並沒有人真正逼迫過她啊。等等,自己是不是忘記了如今的阿九早已不是當年的小九……
化羽整理著思緒,九哥哥整理著心情,終於還是在他們的秘密基地對上了面。
化羽下意識側臉,怕心思藏不住,被看出自己的懷疑。九哥哥卻是一笑,用嬌俏的口吻率先打破這微妙的尷尬。
「我方予你高官重權,怎麼卻是這種表情?」
化羽剛想說話,九哥哥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接著便道:
「你怕那些長老覺得我以少壓長,引入外人挑戰他們的權威,從而引發強烈不滿?放心,方才他們留下並非為了抗議,相反,他們一致擁護這個決意。你別誤會,我可沒有以勢壓人,逼著他們就範。實際上,祭司從位份上屬於八大長老之一,與其他長老平級,只不過管的事務更多也更具體,彷彿權力更大,實則責任更重。娘親早年就做過祭司,她是魔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祭司,所以,以你的資歷擔此職位根本不必感到惶恐。」
「可——」
化羽又想說話,卻再次被九哥哥擋了回去。
「可你最忌諱的還是自己的身份。你覺得魔族的祭司無論如何不該由仙門擔任。」
說著,九哥哥笑了下,抬手向遠方指去,
「還記得在那裡,你告訴我說自己修仙只為有能力護佑凡人,許以太平,為其謀福。化羽,凡人百姓和我魔族萬民有何不同?同屬蒼生,同需護佑。若眼下,你的羽翼不能護佑凡人百姓,何不嘗試為我魔族萬民遮蔽風雨?」
這句話讓化羽有些動容,但九哥哥並未停止,而是繼續道:
「你初來之時,我的確只把這裡當做是你的一時避風之所,未想你會久留,也不敢有更多期許。時至今日,我依然不敢奢求你能真正留下,卻不能否認你給予我的支持和幫助已經讓我受益頗多。在人前,我可以用鎧甲武裝自己,他們說我鐵腕,說我無情,但你知道,到今天為止的每一步我走的有多不容易。我不是天生的王者,沒有堅實的臂膀,更加沒有一顆冷酷的心。多少次我幾近崩潰,只不過強忍著撐下來。
化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以性命託付,便可以魔族託付。我想求你,幫幫我!」
當九哥哥說出那個「求」字的時候,化羽已經破防,於他而言,祭司之職並不是一人之下的權位,而是一份責任,一種擔當。
不能不說,九哥哥太懂化羽,她用一個人的初衷、信念和自己的「柔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這時,化羽才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實情了吧?」
「什麼?」九哥哥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
「別裝了。今天的事是你安排的吧?就為了順理成章任命祭司?」
九哥哥眉眼微蹙,然後輕勾手指。化羽詫異探身。
卻見九哥哥踮起腳尖,
附耳輕語:
「看破不說破,還是好朋友。」
……
近來,天帝發現囚禁君父的虛化境開始不穩固。也是,君父是前天帝,以其神通怎可能束手待斃,他用了千年時光醞釀怕是想要反擊了。天帝怎能坐視此事發生,於是更加緊鞏固虛化境,以致夜深之時仍不敢休息,生怕君父得到空檔攻他個措手不及。
於是,每到夜深,天帝越發感到寒涼孤寂。他來到時序殿,那個和他一樣的孤家寡人通常還在那裡。有時他們會秉燭手談,有時會一起打坐修心,也有時就只是干坐著,大眼瞪著小眼。無論怎樣,有個喘氣兒的在身旁就不會覺得夜太過漫長。
那天,天帝和蒼清崖在一起鑄靈,實際上就是做一盤新棋。天帝正在磨棋子,突然胸口一陣劇痛,緊接著耳畔傳來君父的聲音:
「六郎,你已做了千年的天地之主,該過足癮了,什麼時候放手啊?」
天帝努力撐住身體,強裝平靜地放下那枚磨了一半的棋子,「乏了,就到這兒吧。」說罷起身離開時序殿。
蒼清崖雖然故做正常起身恭送,卻已然洞察到天帝神色的異樣。
天帝匆匆回到寢殿,耳畔的聲音仍在繼續:
「你不是天命正主,本君真正的繼承人早已臨世。你終究抵不過天命的。趁早認輸還不會太難看。」
「胡說!」天帝怒道,「什麼天命正統?我主世千年有餘,天下太平,我何時有過?」
說著,他凝神靜氣遣元神入虛化中。湖上濃霧與自己所設已有不同,天帝駕舟而行,至湖中竟生波浪。湖心築此時竟然竹門緊閉,屋內琴聲低沉,待其移步窗前仍無停止的意思。
「六郎來了?」屋內傳出那個深沉的聲音,「你想清楚了?」
天帝滿心怒氣,「本君不知閣下何意?」
「閣下?連聲君父都不叫了。六郎是覺得自己執掌天地千年翅膀硬了?若是硬了,又該如何處置為父呢?」
天帝一愣,君父的問題正是一直困擾他不得其解的癥結。
卻聽君父繼續道:「別忘了,歷任天帝最終的歸宿都是還命於蒼生,饋贈於大地,或化做山脈或變為河川。本君既已『傳位』逾千年,天下再不見本君蹤跡,若是地貌仍無變化豈不成疑?」
君父所說正是天帝千年來的心結所在。最初幾年,他的確虛造過君父遊歷凡間的證據,卻自知只能瞞過一時,重複伎倆只會弄巧成拙,便不敢再施。唯有君父徹底從世間消失方才是正解。可是,誅仙已是重罪,何況弒父?天帝自知自己再不堪也做不出此等行徑,這才以己身為載體創虛化境囚禁君父千年之久,卻沒有一日不在煎熬。
天帝近來更是被此事糾纏身心俱疲。那日正值大朝會,北滄神君和南海水君在凌霄殿上起了爭執。天帝本就心煩,正想調解,胸口一緊異樣感覺再次襲來。天帝自知不好,便假裝不悅拂袖而去。
北滄神君不依,搶步上前攔住天帝,非要他當殿斷個是非。天帝此時已經快壓制不住,臉色就要走樣。還好南海水君一把扯住北滄,給了天帝溜走的機會。
北滄哪能見得天帝就這麼被放走,他沖著對面這位怒目圓睜,厲聲道:
「南海水君,你別仗著帝君高看半眼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跟本君作對,你還真夠不上分量!」說著就要甩開束縛。
此時,旁邊突然又插進一人,將北滄堵住,「神君這話就欠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