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境之海

光芒熄滅了。

本該存在的景象皆盡消失不見。

只有迎面而來的深邃窒息感還證明著他的存在，格林只覺得自己像是歿入海底，連靈魂都漸漸迷失在這片被遺忘的黑暗裡。

他奮力掙扎著向上，卻怎麼也看不到盡頭。

茫茫黑暗是那樣無邊無際！恍惚中，他彷彿看到了許多陌生的面容，他們或哭泣，憤怒，悲傷，疑惑，焦躁，厭惡，恐懼…

最後，他看見了一張張莫名熟悉的面孔。

對上那一段段烙在記憶深處的失望，格林自己不由得也失望了起來。

他緩緩閉上雙眼，最終放棄徒勞的努力，任由未知的深淵將自己吞沒。

咕嚕嚕…

半掙扎半妥協間，他覺得額間一點冰涼，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注入體內，正想探尋那怪異的感受，他卻猛地撐開眼皮。

入眼是聖潔的白，無垠邊際直延伸至遠處，一片觸目驚心的空寂。

他不知何時立於鏡一樣的海平面上，皺眉看著不知從何處輕飄落下的羽毛，心中滿是茫然。

這是夢？

亦或者，這就是真實。

正遐想時，身後傳來一道沉悶的聲音。

格林警覺地回頭望去，卻見一扇漂浮於海平面上的典雅大門不知何時矗立在自己面前，那扇洞開的石門如同鬼魅般散發著詭譎的氣息。

他在不知其名的意識驅使下他邁開了步子。

他的腳步很輕。

他的腳下憑空浮出節透明的階梯，緊接著是第二節，第三節。

這就是天堂么？

格林小心翼翼地踏上去，而後隨著他前進的步伐，身後的階梯也悉數不見，似乎是誰在昭告著他已無路可退的事實。

待他站至門口，切身感受著從暗處湧出的勁風，格林終於明白這其實並不是夢，又或者換一種說法，他的肉體與神識也許正處於兩路。

他只有前進，他也只能選擇前進。

狹長的甬道兩邊壁上倏然亮起兩排搖曳的燭火，像是應和著暗中主人的命令。

隨著不知何處傳來手指敲擊檯面的聲音，格林即刻被某種未知刺痛了雙眼。

「歡迎。」

一道空靈而又溫柔的聲音喚回了他有些恍惚的意識。

格林無法答話，他只覺得此刻能夠發出聲音的器官似乎已和自己分離，唯有剩下的一雙眼睛能夠見證這份神聖。

極白極靜的莊嚴薄幕之下，漫天霞光輕輕拉開了這片神秘，視線所及的一切被星火照耀點綴，幽紫色的火光之中模糊著一位至高的存在。

這是多麼溫暖而又平和的聲音！

令人不禁聯想起萬里冰原之上太陽輕啟那封存的寒冷，將自身的光芒平等地賜予眾生。

這聲音聽不出遠近，縈繞在身邊、在耳畔，格林掙扎著想看清眼前玉座上模糊的人影，卻只看到飄然的霞光四起，如夢似幻。

「此地乃是神之居所，夢境之海。漂泊的旅客啊，汝來此應至之地，索求為何？」

「我這是…死了嗎？」

帶著疑惑，格林只能遵循內心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格林不記得自己在刀匕加身前有經過什麼其他的狗血劇情，他不過是想在臨死前安靜地合上雙眼，讓自己做個溫暖的夢。

格林剛開口又不自覺地立刻屏住呼吸，此刻他只覺自己發出的不諧之聲叨擾了這片神居，害怕因為自己的格格不入而破壞了此處應有的神聖。

玉座上的神祇垂眸望向他，又像是透過他看向不斷流逝的時間：

「否，已逝者皆將化作這靈魂的燈火，安息在此處神居之地，汝是應邀之人。」

「滅世的洪災轉瞬將至，外鄉的來客啊，望汝憑藉此身，守護吾所創造的世界。」

拯救世界？

沒時間思考這老套劇情的合理性，格林強忍著不安，還是選擇了提問。

「…那麼，為什麼是我？」

「因為那是吾的選擇。」

話音落下，天神半垂的眼眸微微睜開，白色的髮絲半隱在暗色中，他在高位悲憫望向不願誠服的子民。

緘默。

格林回過頭，看著瀰漫身旁的幽幽燈火，眼前變幻莫測的光線令他踟躇，一抹怯意油然而生。

曾經的他或許無比嚮往步入此地，但現在他只想回去，他什麼都不想要，他還有...

...奇怪？

「吾將賜予你吾之權能，吾將許諾允你加入吾等的行列，你將掌握規則，你將坐擁不朽。」

我應該並不想要這一切的，起碼自己應該知道，在我為時不長的人生中，應當有比這些更重要的東西。

可是？

「請賜予我這一切。」格林不由自主地開口。

這才是我真正渴望的？

亦或者，這不過是一個已經被計劃好的錯誤，容不得自己去修正。

格林彷彿聽見誰輕輕笑了笑。

想必是錯覺吧，神又怎麼會笑呢？

「啟程罷，舞台已經就緒了，吾之加護將長伴如身。」

格林還未來得及消化他話中的意思，就看到周邊光芒驟降，方才耀眼的光突變成無邊的黑暗，彷彿即將吞噬一切。

他還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下一刻卻感到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傾倒，腦子也從一開始的清明逐漸變得混亂。

朦朧中，他感到眉心再次傳來冰涼的觸感，他明白這是天神對自己降下的旨意與加護。

濃烈的窒息感瞬間伴隨到格林左右，大概是因為神根本就不需要呼吸吧。

格林仍然試圖掙扎，但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他整個人緩緩陷入沉睡之中。

「歡迎來到吾的夢。」

這是他睡著前聽到的最後聲音。

迷失之際，格林看見了靈魂的燈火一齊熄滅了。

夢境之海最終還是化作了黑暗，拒絕了任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