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蘭生

我化形的那天，往生渡口無名野花開了漫山遍野，就連通往忘川的那段黃泉路邊枯萎了百年的彼岸花都開得灼灼夭夭，好生燦爛。

我是一株蘭，雲伯說我是天上地下唯一剩的一株沫生蘭。他說我因一場甘霖而生，故而為我起了名，喚我阿霖。

雲伯是個白鬍子飄飄的老頭，他是往生渡口擺渡亭的引渡人撐船送來往的生靈死魂過忘川入酆都。他說他也曾是個玉樹臨風、丰神俊朗的上界仙君。後來只因犯了過錯被罰到此處，做了一個擺渡翁。他來到往生渡口已經百餘年了。他剛來時，此處魔氣衝天，不生草木。而碰巧我因甘霖而生，便順手將我養大。

而我卻是不信這些的，可他偏偏說他知天曉地、法力高強。我求他教我法術，他卻總是推辭，說我無憂無慮沒心沒肺地活著就好，不必修仙問道。

我聽過往的鬼魂說，往生渡口只有我一個靈物，只因這裡是神魔交界處，幾百年前神魔大戰，有大魔隕落於此，故而往生渡口魔氣四溢，萬物不生，荒涼貧瘠。可一百多年前，一場甘霖自天而降，往生渡口便魔氣消散，重煥生機，至此猶如桃源仙境。

我常想這場甘霖大雨到底有何玄妙，又是從何而來，竟能消戾氣化生機。我向雲伯問起此事，他只嘆了一口氣，眼神晦暗不明地說起了那段往事。

他說，「三界有四海八荒，而雲夢大澤同東荒俊疾山以北有一處仙境名彌羅。彌羅仙境裡面住著司春之神青帝，名為明璃。他守人間四時，春來播種，春去落英，賦萬物以生。後來，他觸天規，違天時，天罰降臨，致使人間大旱三年。他為贖罪孽，散盡萬年修為，身化甘霖，雨落凡塵，落地生花，草木百花欣欣復盛。」

而往生渡口也因此消散了魔氣，我這最後一顆沫生蘭的種子才有機會發芽長大。

我問他，「明璃後來如何了？」

雲伯看了我一眼，眼底似有痛色掙扎，他苦笑幾聲，回答了我，「自然是神識散盡，身歸混沌。他說，你所見的每一株花每一棵草，皆是他的化身。」

我抬眼望去，見漫山遍野無名的各色野花迎風搖曳，天上雲捲雲舒，忘川河底孤魂嗚咽。

我蹲下來，去摸地上的花，風吹花動，我竟然心尖一痛，像是有什麼情緒在暗暗生長。

雲伯低頭看我，他笑說，「不過是些陳年舊曆，不必記掛於心上。」

我搖搖頭，「他那樣的上古之神怎麼會這麼輕易隕落……」

我再抬頭時，雲伯已經登了船。他執著船槳，對我招招手，說，「我走了，等我回來。」

我長身而起，見風吹起他的白色衣袂，果真有種仙氣飄飄的感覺。而那話，在我心裡好像經年以前有人對我說過，只是更加鄭重……可我化形不過百年余，又除了雲伯之外沒見過其餘生人，哪裡會有這樣的記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