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璃
雲伯今日回天界述職,來接替他的是個白衣仙君,叫做澤言。看著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模樣,真身許是已千歲有餘。
他見到我時臉上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愣了好大一會兒,才訥訥地道:「在下澤言。」
他可是我這近百年來見到的第二個活人,我來了興趣,逮著他問道:「仙君怎麼了?瞧你這樣子,難道以前見過我嗎?」
他恢復了平靜神色,微微頷了首,道:「我有故人與姑娘相像。方才一時晃了神,竟認錯了人。」
他說這話時似是想起了往事,神情有些觸動,我又追問:「那這故人是個怎樣的人?」
他輕輕地笑了,彎了一下眼,說道:「她乃上古之神,風姿絕艷,容傾三界。與天地同壽,共日月爭輝。」
「這樣世無其二的女子又怎麼會與我這個小小花靈相像。」我半開玩笑地問他。
他說:「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姑娘自然也是風華絕代,三界亦會為卿傾倒。」
我聞言,便湊到忘川河邊,借著清澈如鏡的湖水去照我的容顏。見河面映照著的那人,烏髮紅唇,細眉杏目,眉心一道碧綠的蘭花印。
我向來對美醜沒有什麼概念,只分男女,這張臉我自己看來也看不出哪裡像澤言說得那樣三界傾倒。
我再抬頭時,澤言已去了擺渡船上。他正催動法力使船開動。我心頭閃過一個念頭,之前雲伯在的時候,我吵著鬧著要去酆都瞧一瞧,他總是不許我隨著他同去。這下好了,他回了天界,沒人攔我了。
我掐了一個法訣化作原型附在了一個路過的死魂袖中。他帶我一起上了船。果然澤言沒有發現我,讓船徑直順忘川而下。若是雲伯,只怕我剛踏上這船一步就會被他給揪出來。
我就這樣順著忘川河一路而下,那死魂帶著了我進了酆都到了奈何橋。
忘川河岸邊大紅的彼岸花開得妖艷,望鄉台上的唱戲人咿咿呀呀地唱的來往的鬼魂淚濕衣袖。
我落地化為人形,站在岸邊見橋上來來往往的魂魄都向著橋那頭
的往昔亭走去。亭中有一黑裙女子正在熬湯,異香瀰漫了奈何橋。
這一屆的孟婆單名一個憶與九重天上的月下仙人乃是前世的一對情人。一個在天上牽線,一個在地下斷情,生生不復相見。
聽聞孟婆湯有八引,最後一味乃是孟婆自己的傷心淚,越心傷,湯味越香。阿憶的湯可香抵十王殿,沒有哪屆孟婆能夠超過她的。
我此行是有目的的,我心心念念著那位青帝的下落,說是身歸混沌,我是不信的。上古真神哪那麼容易魂飛魄散。我因他而生,自然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報答他。
我聽聞十王殿之秦廣王殿後有一面輪迴鏡,可知一切生靈的前世今生。哪怕是一片碎魂都能拼全了。
我仗著花靈之身不會觸動禁制,便一路進了大殿。在殿後的一塊白玉壁上見到了那面一人多高的鏡子。
我走到鏡前,見它並沒有映照出我的身形。我用微薄的法力凌空寫了一個名字,將「明璃」二字附在鏡心上。
頃刻間殿中無端起了大風,我被吹迷了眼,只見那鏡子里浮現出幾幅畫面,模模糊糊得像是起了一場經年不散的大霧。
殿中風停了,鏡子中霧也散了。我看見了一個青衣白袖的男人站在一方石台之上,見漫天烏雲中驚雷劃過雪白的罅隙,狂風吹得他墨發與衣袂一起翻飛。我看不清他的臉,只是覺得莫名得熟悉,像是多年不見的那個人終於回到了我身邊。
他立於天地之間,面前是乍起的雷霆,他沒有動,哪怕劫雷呼嘯著奔騰而下,劈得他一身鮮血淋漓,他只是吐了好大一口血,可那膝蓋卻沒有彎下去一分一毫。
驚雷帶來閃電,借著那一抹亮光,照亮了他的臉。那一瞬間我看清了他的臉。他生的極好,膚白可欺雪,眉眼溫潤如美玉,一雙眸子只是眨一眨眼便有如星河傾覆,晃的我心尖發燙。
他唇畔染血,像是雪上開了一朵紅梅,看得我心頭一陣刺痛。一道劫雷去掉萬年修為,徑直地劈在仙骨之上,猶如凡人剝皮抽筋。我在想,他該有多疼啊。
可他卻像是沒有痛覺一般,只是淡淡地看著遠天再次聚起的紫光霆華。風吹開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眉心那一點血紅的印記。他的眼神那麼平靜……那麼的悲慟欲絕。
有一白衣仙人踏雲而來,停在他面前。那仙君面帶憐憫,望著渡雷台上的他,語氣十分悲惜,「青帝之位何其尊榮,明璃你何苦如此?幾十萬年的修為就此散盡,你也甘心嗎?」
明璃聞言垂下眼睫,眸底是一片溫柔繾綣,唇上露出了一點笑意:「我只此舉十死無生,然而我卻甘之如飴。若是為她,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語罷,他捏了一個法訣,溫和的白光將他籠罩起來,長風鼓起他的衣袖。我只覺得他那麼伶仃瘦削,彷彿風吹一吹他便要散了一般。
他在白光之中闔上眼睛,長發散開,那眉心的一抹印記紅的幾乎快滴出血來。他表情痛苦到幾度扭曲,可唇角仍然帶著一絲溫柔笑意。
他開了口,聲音朗如玉碎,「明璃自知罪孽深重,願以身化甘霖,復萬物以生。」
語罷而白光滅,他當真如一陣風般消散了,彷彿從未來過這天地間,唯有一片花瓣落下去。
我聽見他最後的聲音,那麼溫柔:「阿落,若你醒來,得見漫山遍野山花爛漫,見舒雲流水,見萬物復生。你所得見的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是我。我陪著你,春秋不衰,榮生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