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各方來賓(下)
午時,史萬歲來了,張銳親自出府相迎。史萬歲進入靈堂拜祭時。劉武周已被張銳安排去吃午飯。備了他倆各不相見。張銳和宇文歆頗費了一番心思。
史萬歲拜祭完畢,張銳將他迎進後院書房。這裡早已備下了一桌酒肴,張銳打算與史萬歲邊吃邊談。於是命其他人退下,就連牢文歆也不作陪。
張銳先敬了史萬歲一杯酒,放下酒杯說道:「世伯,您怎麼親自來了?」自張銳的爺爺張熙算起,史萬歲與胡公家三代都有緊密的關係,私下裡張銳稱他世伯也合乎情理。
史萬歲把眼一瞪,說道:「怎麼,不歡迎老夫來?」張銳連忙笑著解釋道:「呵呵,瞧您說的,晚輩哪兒敢不歡迎您?只是您身為西路軍統帥軍務繁忙。而且在您離開戰區時,萬一戰事出現個變化,晚輩就實在是擔待不起了。」
史萬歲夾起一筷菜,放入口中。慢吞吞地咀嚼著,待吞下后才說道:「劉武周不怕戰事出現變化小敢親自來,難道老夫就怕不成?」
張銳一愣,心想:劉武周來我這裡之事,只有很少人知道。而且劉武周進入番州地界后,我就派去一連游騎護衛,來都蘭城的沿途也做了詳盡的安排,消息應該不會走漏地這麼快。同樣對史萬歲的到來,我也做了縝密的安排。按理,他們彼此應該不知道對方的到來。
但史萬歲卻知道劉武周來了。這隻能說明史萬歲是在進入番州前,就已經得到劉武周要來的消息。看來,北軍的情報人員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對敵方將領的行蹤也走了如指掌。
史萬歲說完,見張銳深思不語,又長嘆一聲,說道:「無鋒啊,朝廷現在的形式不妙
「撲哧」史萬歲還未把話說完,張銳忍不住笑出聲來。
「老夫說的話,有這麼好笑嗎?」史萬歲有些不悅。
張銳連連擺手,說:「不,不,世伯不要誤會小侄不是取笑世伯。只是突然想起劉武周對我說的話」小
「哦?」史萬歲好奇地問,「他時你說什麼了,讓你感到好笑?」
張銳半真半假地說道:「他對小侄說的第一句話,與世伯網剛說的那句一摸一樣。他非常害怕世伯出兵攻打西京,甚至來求小侄出面勸世伯不要對西京用兵。他都這麼怕您了,安樂一朝還有什麼好擔憂的?」
實話,張銳是不願意看到南北雙方的西部戰區開戰。因為雙方一旦開戰,多少都會對番州戰區產生影響。所以他想藉此機會試探試探史萬歲的反應,看薦不能在自己的調停下,雙方達成一定的默契,繼續保持西線無戰事的局面。
張銳的話讓史萬歲心裡微微一動。想了想,說道:「劉武周是在騙你。」
「嗯?」聽這話,張銳收起笑容,問道:「世伯,劉武周為何要騙小、侄?」
史萬歲沒有立即回答,卻飲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后,他才捋著鬍鬚緩緩地問張銳:「無鋒,信婪會戰的結果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
「是小侄已經知道了。」張銳一面起身為史萬歲斟酒,一面回答說。
史萬歲嘆息著說道:「為了那場會戰,劉炯從青州元景山那裡和老夫這裡調走大批軍隊去支援中路。如果中路取勝還好,但那一場大戰下來,不僅喪失了中路的優勢,也導致元景山和老夫戰區的兵力空虛。現在老夫都無法確定能否抵擋得住南軍的進攻,何談出兵攻打西京?」
史萬歲說的這些事情,張銳大部分是知道的。當初,劉炯為了確保中路戰場對南軍的絕對優勢,從東西兩個戰區抽調了許多部隊,集中到信樊前線。本來北軍是想趁著青州之戰的勝利,一鼓作氣地在中路打敗南軍,揮軍直取上都。但三月的梅雨,讓孫員錯失了進攻的最佳時機。如果北軍是在三月首先發起進攻,中路南軍在少對方二十餘萬人馬的情況下,很可能就敗了。似乎老犬都在幫助上都一方,三月份整整下了一個月的雨,等至四月份,還沒有等孫員發動進攻。楊素就先動手了。
場大戰下來,北軍的傷亡人數再加上被南軍分化、瓦解走的部隊。北軍在信樊一帶的軍隊數量已經與南軍持平,再也無法形成對南軍的絕對優勢。
史萬歲端起一杯酒,仰脖飲下。語氣沉重地說道:「現在,我軍的優勢已經喪失殆盡,只能等著南軍打過來了。如果不出老夫預料,戰事將在十月左右結束。」
史萬歲說這番話時,面帶沮喪之色。模樣也彷彿蒼老了十歲。張銳甚至發現他端著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這讓張銳很吃了一驚。
史萬歲是誰?他膽量超人,曾單挑過突忽的第一勇士;他意志堅強,曾率部突入敵後數十日,能面不改色地面對包圍而來的眾多敵軍。是什麼讓他今天表現的如此不安、如此悲觀?
自古美人嘆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難道一代名將老了,變得膽小、多疑起來了?出於對這位遲暮英雄的同情,張銳安慰著說道:「世伯,據小侄了解,上都方面為了信樊會戰,也從劉武周處調走了大量的軍隊。現在西京方面最多只有兩萬餘正規軍,他們也無
「劉武周?」史萬歲撇了撇嘴角,輕蔑地說道,「如果只是他,就再給他五萬人,他也奈何不了老夫。」史萬歲這番話時流露出的豪邁、自信,又讓張銳找回了那個昔日的虎膽英雄。
不是為此,那是為何?張銳疑惑地又問:「那您是在擔心什麼?」
史萬歲又飲了一杯酒,說:「老夫是在擔心東面。陸柯敗退出青州后,在徐州一帶布防。經過這幾個,月的休整,他的軍力、士氣都得到了恢復。據老夫猜測,他會在下個月或是至多在七月初,再次發起青州戰役。這次,元景山就是有翻江倒海的本事,恐怕也難逃一敗。青州失守,戰事也就基本結束了。」
張銳站起身來。驚訝地問:「這次信樊會戰,上都方面難道沒有從陸柯處調兵支援楊素?」
史萬歲點點頭說道:「是。楊素雖然上表上都內閣,要求從陸柯那裡至少調給他一個軍團,但被上都方面拒絕了。現在陸柯手中還掌握著陷陣軍團和十五軍團這十萬精銳,另外再加上配屬給他的一些南方家族護軍和地方預備役,他手中的兵力至少在二十萬左右。而元景山手上最多只有五、六萬人,並且大多數都毒青州的預備役。」
張銳聽罷,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信樊會戰前,劉炯從北軍東西兩個戰區往中路戰區調兵之事,他從梁衛權那裡聽到過一些消息,而且梁衛權還對他說,南軍也從東西兩線調兵去了信樊地區。只是梁衛權說他並不知道南北雙方具體的調兵數量,張銳當時相信了他的話。昨日,從劉武周口中似乎也證實了粱衛權的情報。劉武周說西京被抽調的只剩下二萬餘正規軍。從而張銳想,上都方面從陸柯那邊調的兵力也絕不會少。
但史萬歲這時卻說,上都方面並沒有從陸柯那裡調兵。史萬歲應該不會騙自己,他也沒有騙自己的必有既然史萬歲說的是實話,這就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梁衛權在信樊會戰前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很可能是受了上都監察院的指使。上都監察院利用梁衛權給自己傳遞了假情報,就是明顯不信任自二,上都監察院不信任自己,也就是上都朝廷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們在懷疑自己向北軍透露情報。
想到這裡,張銳心中猛地升起一團怒火。但轉念一想,他又徒然坐下。雖然從內亂開始后,自己就表現出無意參與內戰的姿態,但憑自己在南北兩邊都有一定的關係,兩邊都不會對自己徹底的放心。他們怎麼能夠知道自己會一直保白這點,張銳心裡怒火也就熄滅了。心情平靜下來。他再仔細琢磨史萬歲網才說的話口發現史萬歲所言不虛,北方這次恐怕真的要敗了。
陸柯上次進攻青州吃過一次虧,這次會更加謹慎。他以二十萬人馬對付元景山的五、六萬人。幾乎肯定能夠攻克獲勝。陸柯奪取青州后,既可以出兵威逼洛陽,又可以揮軍西進,從側面配合中路的楊素攻打孫晨。無論陸柯向那個方向出擊,北軍在信婪一帶的防線都會隨之瓦解。最後,也許雙方的下一個戰場就在洛陽城下。
再如果孫晨後撤時。被楊素或陸柯抓住機會,整個北軍中路就可能崩潰。那樣的話,北軍連據守洛陽的機會都沒有了。
張銳暗思,寧願在信樊會戰中少對方二三十萬人,也不調陸柯的部隊。上都方面誰這麼有氣魄,作出了這樣的計劃?這個計劃看似有些冒險,其實是非常明智的決定。
上都方面不調動陸柯的兵力,說明他們是做了兩手準備。信婪會戰如果南軍獲勝,陸柯會隨之進攻青州,配合中路楊素快速攻取洛陽;信樊會戰如果戰局會南軍不利,陸柯對青州的進攻,能起到對北軍的牽製作用。使得北軍無法集中兵力,接著進攻上都。
在信樊會戰前。北軍也會注意南軍的調動情況。陸柯想要瞞住北軍的情報人員,肯定是假意調動了自己的軍隊,讓劉炯放心調走元景山的部隊。劉炯等人當然不會想到,上都方面會冒險少二三十萬人,在中路與自己決戰。
結果陸柯的部隊並沒有去信婪地區,現在在徐州一帶擺了出來,可想之後會對青州的戰局產生怎樣的後果。張銳一邊感嘆。一邊想,現在陸柯之所以還沒有行動,很可能是因為楊素在信樊會戰中把南軍的中路部隊都集中到了信陽一帶,打亂了上都方面的行動計劃。怪不得劉武周說,上都方面在***治喪期間,會停止一切戰事行動。這是在給楊素留出重新部署的時間。一旦楊素重新部署完畢,陸柯就會發動對青州的進攻。
深思了一陣,張銳問史萬歲道:「那現在劉炯有什麼計劃?」
史萬歲笑了一下,說道:「劉炯?仙能有什麼計劃?他和北王趕去了安江,他們現在完全寄希望於北方的各家族出兵相助。」史萬歲這麼一說,張銳才明白洛陽方面為什麼會緊逼著涼公表態了。
張銳接著又問:「不能從孫晨處調派些人馬給元景山嗎?」
史萬歲搖著頭說:「不能。信樊會戰中孫晨所部不僅傷亡較大,需要休整重編。而且從中西戰線集結到信」四咯部隊,編製也變得混亂不是編整部隊都需婪凡的時間,何況南邊還有楊素在盯著。只要他的部隊一調動,楊素肯定會發起進攻。」
是啊!張銳現在徹底明白了。什麼治喪期間停止一切軍事行動。只要劉炯敢在這個時候調軍隊去青州,楊素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向孫晨發起進攻,而陸柯也會隨之而動。北軍中路各部在還沒有重新編製完畢削吉況下,只怕會敗得更快。
張銳隨後又想,北軍的東路、中路戰區都遭到南軍的進攻,史萬歲的西路戰區還能安枕無憂?南軍發動進攻后,史萬歲如果放棄潢關撤向洛陽,北軍的西線就會為之洞開。劉武周既可以尾隨史萬歲逼近洛陽,又可以轉道配合楊素攻擊孫晨部。史萬歲肯定不會做這樣的選擇,因為一旦如此做了,北軍失敗的罪名都會壓到史萬歲的頭上。
而史萬歲不撤,仍然堅守潢關。等北軍中路失敗后,他的退路了會被切斷,將受到南軍的兩面夾擊;結局也是失敗。張銳心想,難怪史萬歲今日顯得沮喪、不安,恐怕世上沒有人能在預知自己必定會失敗后,還能表現得從容鎮定、若無其事。想到一代名將註定難逃失敗的命運,張銳喘噓不已、神色黯然。
史萬歲見張銳低頭不語,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拍了拍張銳的肩膀,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事情真如老夫預料的一樣,即使是敗了,老夫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老夫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老夫麾下這幾萬將士和那些跟隨著老夫出生入死十幾年的部下們今後的命運
「也許,」史萬歲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口,望著外面的天空,喃喃而道:「也許只有我。才能救他們。」
從史萬歲的話里,張銳感覺他懷有以死謝罪的想法。他想以自己的生命,換取上都方面時他部下將士們的赦免。這次參與內亂的人數太多,上都方面最終獲勝,也不可能追究每一個參與北軍將士的罪責。史萬歲身為安樂帝一朝的重臣,也是北軍的主要將領之一,他很難得到赦免。如果他以死向天佑帝謝罪,或許上都方面會赦免他部下的罪責。
但張銳無法眼睜睜看著史萬歲自殺,急忙起身勸道:「世伯,事情還沒有壞到這種地步,也許還有別的解決辦法。
史萬歲轉過身來,微微一笑。說道:「老夫也知道事還未至此,和你說這些也是發發牢騷而已。走。咱們接著喝酒
從史萬歲的話中,張銳又聽出。這些事情他並沒有跟部下們說過,甚至連陸柯準備進攻青州的消息都瞞著下面。誰也不想未戰,就先亂了軍心。可是這些事情悶在心裡,終究難受,所以今天他才會對自己一吐為快。
張銳再敬了史萬歲一杯酒。問道:「世伯,您的家眷現在何處?」
史萬歲一邊吃菜,一邊回道:「自飛騎軍出兵西部平叛以來。老夫就離開了他們。前段時間,老夫將他們接到潢關,也終於享受了一番天倫之樂
張銳猶豫了一下,說道:小侄想請您的家人去我的開遠領地做客,不知世伯可否同意
史萬歲驚訝地看著張銳。他很清楚張銳的意思,是想把自己的家人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史萬歲想到過,上都方面獲勝後會追究參加過安樂帝一朝人員的罪責,所以,他就沒有奢望兵敗之後還能活下去。也因此,才萌生了以死謝罪的想法。但他也想過,天估帝在這場內亂中獲得勝利,為了安撫民心、儘快恢復國內次序,應該寬厚地赦免這些獲罪人員的家眷。
現在聽張銳這麼一說,他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如果自己的推測有誤,豈不是害了全家人?可是要把家眷送到開遠去,會不會因此害了張銳?張銳知道史萬歲在擔心什麼。於是把話挑明說道:「世伯可以先把他們送離潢關,暫時安排到一處安全的地方,然後再由小侄的人把他們秘密接去開遠。小。
在張銳的一再勸說下,史萬歲最終無法割捨親情,點頭同意了他的這個提議。他也認為,只要這事做的隱秘,應該不會走漏消息。
成功勸說史萬歲同意轉移家眷后,張銳想再接再厲勸史萬歲在事不可為的情況下自己也走。可是被史萬歲斷然拒絕了,張銳勸了幾聲,見他心意已決,也沒有再勸。他能理解史萬歲的心情,如果換成自己,也絕不會在失敗后拋棄戰友、部下單獨逃命。飯後,史萬歲就匆匆向張銳告辭。史萬歲這次親自來都蘭城弔孝,是擔負了遊說張銳的任務。但他知道張銳不想參戰,而且在現在的形勢下,他也不打算勸張銳參加安樂帝一方。因此,他今天才會把自己知道實情道出。他也不怕張銳會到處去宣揚,如果張銳是這樣的人,他就真是瞎了眼。
史萬歲想走,可張銳不放他走。再三挽留他住上一晚。史萬歲拗不過張銳,最後只得同意住下。安排好史萬歲的住處后,張銳就去找劉武周。他打算先探探劉武周口風。看有沒有辦法幫幫史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