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竹刷子
林家良走到自家屋門口,先使勁用腳在門檻邊跺一跺,跺去腳上的泥巴。
這個動作幾乎是他的習慣,每次回家,不管腳上有泥沒泥,都要這麼跺兩下。其實真正的用意,就是給屋裡的人報個信,我回來了。跟有些人進屋之前咳嗽一聲,異曲同工。
卧房床上的李月娥,自然是聽到了,知道丈夫回來了。
照理,她該打聲招呼:「老公,你回來了。」但是,她現在,只有滿腦子的恐懼,真的不敢面對丈夫。因此,她默不出聲,沒敢回應。
林家良徑直走進卧房,來到床邊,也不看妻子,直接去探看妻子身邊的嬰兒。不過,話倒是跟妻子說的:「終於生了,兒子在哪兒,讓我看看。」
李月娥想說實話:是女兒,不是兒子。但話在喉嚨口,就是不敢說。她只好硬著頭皮,默默的把孩子抱起來,遞給林家良。
李月娥這時聞到一股豬糞味,才看見丈夫臉上沾有好多豬糞,不免提醒一句:「你先去洗個手,別弄髒了孩子。」
林家良對妻子的話,向來是充耳不聞,根本不理睬她。
不過突然間,屋裡打了個閃電似的,十分晃眼的亮了一下。林家良身上的豬糞渣子,象被晒乾了,一下子都掉下地去,身上變得乾乾淨淨。
這是我們主公人對父親給予了賜福,掃凈他身上的污穢。當然,這是無形的,誰也不知道。
林家良自己略感奇怪,但也無心深究。世上更大的怪事多了,這算個啥。
林家良接過孩子,先在手裡掂了掂,試探孩子有多重,檢查孩子的健康,然後再端詳孩子的臉。他微微點頭,表示對孩子的長相,非常滿意。
我們的主人公這會兒剛剛喝完奶奶喂的砂糖水,身體充滿力量,精神非常好。她仍然把小手指放在嘴裡,玩著屬於她的遊戲。
此時,她也把明亮的眸子投向抱住她的男人,這個人是誰?看樣子挺喜歡我。
林家良伸手指去摸孩子的臉,終於發現,孩子是個光頭,沒有一根頭髮。
「他怎麼沒有頭髮?剛出生的孩子是不是都這樣?」他給沒頭髮的嬰兒做出自己的解釋。畢竟孩子剛出生,部分東西,沒來得及生長,不足為怪。
林家良邊說,就拿一隻手探到襁褓中去,想摸一下孩子下肢,驗證一下是兒子,還是女兒。無論如何,事情總得親自驗證了,才放心。
不過因為包裹嚴實,他的手一時間伸不進去。
李月娥看到這裡,知道紙包不住火,再也瞞不住,只好低聲說:「她是閨女。」
「啊?你說什麼?誰是閨女?」
「你看她長得好可愛,特別象你。」李月娥努力讓丈夫接受女兒。
「她真的是女孩?她真的是女孩?」林家良連問兩聲。
「她真的蠻乖的,從出來到現在,沒哭過一聲。」李月娥簡直就是哀求的語氣。
林家良一下子動作變得急躁,索性一把扯開扎襁褓的繩子,抖開襁褓,然後往嬰兒下肢看一眼。
他終於跟殘酷的事實迎面相撞,撞到他頭暈目眩,足足木呆了幾秒鐘。
他臉色驟然鐵青,兩頰的肌肉因為牙齒的咬合,而變得緊繃。他無聲的把嬰兒丟到妻子懷裡,然後一把將手裡的木製玩具,重重的摔在地上。木製玩具在地上彈起,不知跳到了哪個角落裡去。
嚇得李月娥下意識縮腦袋躲一下。
「你不要生氣。」李月娥弱弱說一句。
林家良衝出卧房,走到門口了,又折回來,指著李月娥,大聲喝斥:「李月娥,你就是個廢物,你干成過什麼事?啊。」
李月娥沒敢頂嘴,林家良氣沖沖走到外屋去了。
李月娥只有流淚的權利,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把女兒的襁褓重新包好、紮好。她沒有一點辦法,只有等丈夫氣消以後,再慢慢勸他。
她摟緊了女兒,不停的用手輕拂女兒的額頭,親著她的臉,以此給女兒壓驚。林家良那樣氣勢洶洶,一定把女兒嚇著了,儘管女兒沒有一點兒哭鬧。
林家良走到外屋,馬上去廚房,燒起柴火;到竹筐里撿起一個白蘿蔔,開始洗凈。他悶著頭準備做晚飯。
林家良這一點跟別人不一樣,很多男人生了氣,就去喝悶酒,或者去找人打牌賭博,甚至去找女人,總之干一些很幼稚的事情賭氣。
林家良從不故意酗酒,也不愛打牌賭博,做些亂七八糟的事。這源於林光耀相對嚴厲又嚴謹的家風。
林家良一生起氣來,就喜歡做家務,煮飯洗衣,掃地餵豬,他什麼都能幹,而且比妻子幹得更麻利,更出色。
他這樣子,倒樂得李月娥輕鬆,好多活不用幹了。
林家良其實是生了氣,有煩惱沒地方傾訴,心裡悶得慌,要靠手裡忙碌,來緩解精神上的壓力。要是干坐在凳子上,會把自己活活憋死。
可是外人不了解啊,還當林家良生性勤快,都稱讚他是「模範丈夫」。不過,他沒有太多不良嗜好,確實也喜歡做家務打發時間。
儘管林家良喜歡做家務,但畢竟他是男人,在外面的工作更多一些,家裡事情主要還是妻子干。
所以家裡的物品擺放,他就沒有妻子熟悉。
這會兒,他就怎麼都找不到刷洗鍋子的竹刷子在哪裡,廚櫃里,灶台上,水缸邊,找幾遍了,就是沒看見。
毋庸置疑,要想馬上找到竹刷子,必須詢問李月娥,只有她一直在家裡,東西都是她在每天使用。
但是林家良一生妻子的氣,就默認跟妻子形成「敵對關係」。「敵對關係」的重要特性,自然是互不來往、互不聯絡。專業一點的名字,叫做「夫妻冷戰」。
「冷戰」期間,他總是盡量不跟妻子說話,似乎這樣子,就可以不費一槍一彈的懲罰到對方、震懾到對方。
可是這會兒,他不和妻子說話,就找不到竹刷子,找不到竹刷子,活就干不下去,痛苦的是他自己。
他終於向自己的傲氣妥協,用惡狠狠的語氣朝裡屋喊:「你把鍋刷子放哪裡去了?」
他沒叫妻子的名字,但李月娥知道是問她,畢竟屋裡才兩個會說話的人。李月娥幾乎有點激動,感激丈夫主動和她說話,她趕緊回答:「應該就在廚櫃那裡。」
「我找過了,沒有。」語氣加重了一倍,表示他的憤怒增加了一倍。
李月娥知道事態嚴重,耽擱不得,再耽擱幾秒鐘,丈夫要發瘋了。他一發瘋,真的是世界末日。
她趕緊掀開被子下了床,披上棉襖,冒著嚴寒氣溫,匆匆來到外屋,親自來找竹刷子。
她很快就把刷子找到了,原來就掛在廚櫃邊的牆壁上。
林家良接過刷子,就不再理睬妻子,繼續做飯干他的活。李月娥想討好他,主動去燒柴火要幫他,夫妻一起幹活。
林家良立即甩一句:「滾開,回你裡屋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
李月娥本來也不是真心要幹活,畢竟她還在坐月子,坐月子就該好好躺在床上。聽了丈夫叫她回去裡屋,她竟然好不感動,覺得是丈夫關心她的身體。
儘管丈夫的語氣是冰冷的,李月娥卻覺得話里好溫暖。
她再躺到床上,之前的擔憂和苦悶,很快就消去了一大半。丈夫終歸會接受女兒的,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