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陸清則回想了下原文的劇情,心裡隱隱有了個主意。
需要用到一個關鍵人物,只是眼下時機還不成熟,不好找機會接近對方,還得再等等。
還是先把眼前的小皇帝收拾妥帖了再說。
陸清則講課講得認真,寧倦聽得更認真,漆黑的眼中隱隱亮著光。
他的母妃靜嬪出生醫藥世家,崇安帝微服下江南時水土不服,上吐下瀉,跟隨的太醫竟也跟著倒下,隨行的人匆匆去將她請了來,少女氣質宛然,相貌甚佳,崇安帝一眼相中,將她帶入了宮,一時頗有榮寵。
建安,皇后落了胎,證據指向是靜嬪下的葯,雖然證據不確鑿,但此時崇安帝也膩了,不僅將靜嬪和寧倦打入冷宮,連靜嬪遠在江南的母家也受了牽連。
冷宮的日子不好過,更何況得罪了皇后,慣來踩低捧高的宮人在皇后的授意下,三天兩頭來打砸挑事,本來就體弱的母親在那年就去世了。
靜嬪去后,寧倦的處境更艱難。
餓得發狠了,他甚至跟惡狗搶過食。
在崇安帝徹底沉迷修仙,全然忘記自己還有這麼個兒子的時候,眼冒金星的寧倦在磨著石頭,盤算著把那條狗宰了做晚餐。
但餓肚子還是最輕的,皇后每每想起自己還沒出世的孩子,就會派人來折磨寧倦一頓,好幾次死裡逃生。
好在皇后鬱鬱而終,比崇安帝還死得早。
寧倦識的字、背的書,都是靜嬪把著他的手,用樹枝在泥地上一筆一劃寫的,今天陸清則檢查功課,他是第一次握筆。
所以字當然不好看。
但對著陸清則,寧倦並沒有解釋什麼。
原著里沒寫太細,只一筆帶過小皇帝的童年過得很慘,具體怎麼慘的,陸清則也的確不知道。
堂堂皇子,再慘也不至於淪落到跟狗搶食吧?
這是他翻過那一頁時浮過的念頭。
早上的課業在陸清則又一次忍不住的咳嗽聲里結束。
寧倦非常冷漠地看著陸清則肺都快咳出來的模樣,甚至往後避了避。
陸清則余光中看到這一幕,差點氣笑了。
這孩子缺德啊,不給他順順氣,還遭瘟似的躲。
非得把這小王八蛋調.教成個尊師重道的三好學生不可。
咳完了陸清則差不多也沒氣了,虛弱地擺擺手:「也到午膳時間了,陛下先吃飯吧。」
瘦巴巴的,一看就營養不良,得按時好好吃飯。
午膳送上來,陸清則掃了眼南書房,除了長順,居然也沒人主動進來伺候,看得出宮人們確實不怎麼把小皇帝放心上。
不過寧倦也不在意,他厭惡被人圍著。
陸清則沒什麼胃口,往椅背後一靠,閉眼休息。
寧倦忍不住問:「你不吃嗎?」
陸清則淺擰著眉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嗓音低而壓:「咽不下去。」
本就咳得嗓子疼,講課時針扎似的,停下來后,更是疼得吞咽一下都痛苦。
寧倦不由自主地順著陸清則指的方向看去,淺淡的唇色因為劇烈的咳嗽泛著薄紅,和那張浮著淺淺冷汗的病氣容顏反差極大,所以也尤為顯眼。
即使是一副病容,這人的容顏依舊極盛,掩不住的神清骨秀。
他猛地回神,驚覺自己方才竟然在盯著陸清則的臉。
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長成這樣?
寧倦抿了抿唇,掃了眼長順:「叫小廚房煮碗大棗銀耳粥來。」
陸清則眉梢略微一挑。
小崽子的良心終於知道痛了?
寧倦卻沒看他,小臉發著沉:「陸大人得空還是找張面具遮遮臉吧。」
陸清則找到帕子擦了擦額心的汗,順便納悶地摸了把臉。
臉怎麼了?
病歪歪的礙著這小祖宗眼了?
一天的課下來,陸清則幾乎失聲了,也沒贏得小皇帝多少的信任。
寧倦就像只一直炸著毛的警惕幼獸,對一切都帶著提防,時不時還會露出小小的獠牙,意圖把接近自己的人嚇跑。
這麼小的孩子,若是在現代,還是瘋玩的年紀呢。
陸清則暗暗搖頭,給寧倦布置了功課,又把沒講完的《帝鑒圖說》留了下來。
寧倦的臉上這才終於露出了一個帶有幾分孩子氣的真實笑容。
小孩兒生得好看,笑起來就顯得尤其甜,跟一勺金黃濃稠的蜂蜜似的,可惜這笑意就像一捧雪,轉瞬就化了,快得像陸清則眼花了。
他笑了笑:「明日臣也會準時進宮講學,陛下別忘了完成課業。」
小皇帝也沒要送他的意思,昂著小腦袋略微一點:「下去吧。」
陸清則沒麻煩長順帶路,獨自離開了乾清宮。
走至半途,忽然被一隊侍衛攔住了,語氣還算客氣:「陸大人留步,請隨我們來。」
宮裡遭受大清洗時死傷無數,親軍都指揮使司彼時認閹黨叫乾爹,清君側后,宮內就換成營的京衛與錦衣衛一同巡守,營指揮使與衛鶴榮素來交好。
顯然是衛鶴榮要見他。
陸清則早就料到了,一句話也沒問,跟著這隊侍衛走。
見他這麼配合,對方也有點驚訝,不過沒多說什麼。
走了會兒,到了文淵閣,這隊侍衛便不動了。
陸清則做好了心理準備,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原著暴君前期最大的敵人衛鶴榮正坐在書案前。
出乎意料的,這位反派中的反派看著像個白面書生,模樣並不姦猾,看著陸清則時,甚至帶著點笑意。
唯有眼底不經意露出的絲絲陰冷,才昭顯了他的本色。
陸清則不敢大意,行了一禮:「下官見過衛首輔。」
「陸太傅何須多禮。」衛鶴榮打量了幾眼陸清則,「坐。」
陸清則站久了手腳冰涼,也沒客氣,拉過椅子就坐了下來。
衛鶴榮面帶關切:「陸太傅身體可好些了?聽說今日太傅去給陛下講學了,如何?」
陸清則心道,果然是來問這個的。
他面上露出幾分遲疑,片刻后,從懷裡講小皇帝之前默寫的那一篇《論語》遞給了衛鶴榮,微微嘆了口氣:「陛下……不怎麼坐得住,下官讓陛下對著書抄寫,抄了整整一下午才抄完這點……」
衛鶴榮接過那張爬滿了互相打架的字的紙,饒有興緻地打量了下。
通篇的字亂七八糟的,筆畫凌亂,稚嫩笨拙,比起寫字,更像是照著畫的,許多構架稍微複雜一點的字,乾脆就塗成了個墨團。
陸清則垂著眼睫:「下官聽說陛下從前沒進過學堂,快十二歲了才開始學寫字,或許是還不適應吧。」
塗成一團的字是他乾的,為了不被衛鶴榮警惕,只能犧牲下小皇帝的口碑了。
原本因小福子溺死而生出幾分懷疑的衛鶴榮一下就笑了,慢慢道:「陛下年紀尚小,縱然不好學,也莫要逼著他,孩童天性罷了。」
陸清則臉露愁色,沒有應好與不好。
衛鶴榮也不在意,這位年輕的狀元郎性格清正古板,直得甚至有些天真,不然也不會在閹黨勢大時冒死上諫,蠢了點,不過這副活不過三年的樣子,留著也不礙事。
他隨意翻開本奏摺,不再關注陸清則:「陸太傅辛苦,早點回去歇著吧。」
這一關是過了。
陸清則心裡鬆了口氣,拱了拱手,慢吞吞地轉身離開。
出了皇城,就看到陳小刀這社交牛逼症又蹲在禁衛軍邊上拉家常。
陸清則驚奇地發現,昨天那位禁衛軍統領還面無表情的,今天已經不由自主地被陳小刀給嘮進去了,在陳小刀看到陸清則停住話頭時,露出了一絲淡淡的遺憾。
牛逼。
是位人才。
上完課又應付衛鶴榮,陸清則上了馬車,有氣無力地閉上眼,在心裡規劃明天的教案。
正好也到散值的時候了,大道上能看到其他京官的馬車。
陸清則昏昏欲睡之時,外頭忽然傳來道聲音:「哦?陸府的馬車,裡面可是陸清則陸大人?」
陳小刀被人擋著,不得不停下馬車。
擋著道的是個穿著青色官袍的年輕男子,以他有限的認知,只知道這應當是個的官員。
這半路攔車的一幕讓附近不少人看了過來,耳尖聽到的,都紛紛住了腳。
畢竟陸清則這個名字,去歲兩次轟動了整個京城,第一次是風光無限高中時,第二次是得罪了閹黨被下獄時。
眼下小皇帝形同傀儡,衛首輔一手遮天,他居然還敢入宮講學。
在眾人基本都為了保全自身緘默時,陸清則的這個立場實在有點尷尬,大部分人都存著點看好戲的心思,也對陸清則十分好奇。
眾目睽睽之下,沉悶的幾聲低咳聲后,馬車的帘子被一隻雪白瘦長的手輕輕掀開了一角。
縱然天色暗淡,那手卻白得能發光似的,好似一塊渾然天成的羊脂美玉,極為吸睛。
聽說陸清則的容顏極盛。
懷揣著好奇之心的眾人伸長了脖子,陸清則卻沒有從馬車裡出來,只掀開了一小角,從馬車裡傳出不高不低的嗓音,和緩微啞:「這位大人,有事嗎?」
其他人礙於角度看不到,攔路的年輕官員卻看見了。
馬車中的人容色病懨懨的,卻依舊耀眼,如一朵雪白優曇,綻放著驚心動魄的美。
聽到陸清則的話,他不陰不陽地扯了個笑:「陸大人貴人多忘事啊,轉頭就把我這個同鄉給忘了。」
同鄉?
陸清則認真思考起來,原著有這麼個人嗎?
程文昂看他沉思的樣子,終於綳不住了:「你少狗眼看人低了,我來只是告訴你,我如今擢了工部郎中了,並不比你差多少!」
狀元郎天子師算什麼,在如今的情勢下,不也是個虛名。
他正憤懣著,陸清則也艱難地想起來這是誰了。
程文昂在原文里出場次數不多,和他算是同鄉,殿試排名也不高,因此對高中狀元的陸清則嫉恨得咬牙切齒,在原著里只是個邊緣人物。
陸清則實在沒什麼精力,思考得差點昏睡過去,氣若遊絲道:「啊,這樣嗎,那你真是太棒了,繼續努力。」
程文昂:「……」
陸清則比以前還過分了!連正眼都不看他了!語氣還敢那麼輕飄飄的!
忙碌了一天的官員們不覺得累了,高端的休息方式只需要簡單的吃瓜,眾人恨不得搬個小凳子來嗑瓜子。
程文昂忍了又忍,才忍下爆粗口的衝動,盯著陸清則那張過於惹眼的臉,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你還不知道吧,蜀王殿下就要到京城了。」
崇安帝駕崩,作為親兄弟的藩王自然有正當理由歸京。
程文昂忽然提及蜀王,並不是因為陸清則和蜀王有仇,而是因為……蜀王有寡人之疾,尤好南風。
陸清則這禍水模樣,給蜀王看到了,那個傀儡小皇帝有本事護得住?
程文昂內心冷笑,等著看陸清則慌亂的表情。
陸清則徹底抵抗不住困意,眼皮耷拉下來,在半夢半醒間思索:蜀王是誰?
陳小刀扭頭看了眼,小心地把帘子放下來:「我家公子睡著了,你沒事吧?沒事就讓讓。」
程文昂又是一陣無能狂怒,怒瞪著馬車,氣勢洶洶地橫跨一步。
讓開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