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 大家想開一點
熱門推薦:
「大家說說你們想不想家鄉的親人?」
「想!」
「好,那我請大家把眼睛閉上……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自個的家鄉,想一想你們的親人……再想一想,我們入朝以來一路看到的凄慘景象!」
畫面轉到了傍晚,部隊經過的路途上,村莊被戰火摧毀,到處都是來不及掩埋的屍體。
轟鳴著讓人心慌的引擎聲的飛機逐漸遠去,伏倒在草叢中的戰士們紛紛露頭……
戰士拿著水壺踏上岩石,正在舀水的動作突然停住了,看著從遠方汨汨而來的溪流。
清澈的水流中混著幾筆毛筆浸潤的血紅的墨水,映著晚霞在小戰士的眼眸中倒映著刺目的顏色。
戰士撥開草叢,淌過荊棘與石塊,來到了上游的溪畔。
幾個洗衣裳的婦女倒在溪邊,鮮血侵潤著草叢,侵潤著石頭,然後匯入清澈的水流。
被炸彈炸死的慘狀毫無保留的呈現在銀幕上,攜帶著強大的衝擊力映入每個觀眾的眼帘。
「卧槽……」
張守岩低聲驚嘆著。
通常主旋律軍事動作電影尺度會更大,這是從《湄公河》以來的傳統。
哪怕不是夢工廠的戰爭電影,對於暴力、血腥的展示也會比其他電影獲得更大的空間。
獻禮片自然有更大的特權。
不過像這種直接展示平民的血腥場面還真不多,衝擊力也確實更大。
尤其伴隨著李延年的「演講」,伴隨著對小安東這個逃兵的思想政治動員,頗有種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感覺。
電影作為聲畫結合的藝術,也讓觀眾在這段聲畫中默默積蓄著如火山般噴薄而出的感情。
李延年粗糙的臉龐上,雙眼侵潤著水澤,彷佛剛才那段畫面就在他的大腦中迴響。
「……那如果,這些個事情……發生在你的家鄉,你的親人身上,你們會咋樣?」
「……小安東,飛機飛到你們村裡咋辦吶?就算你順利逃回去了,飛機飛過去你有啥辦法?你跑都來不及!」
在小安東泣不成聲的聲音里,李延年回身看著所有的戰士們,聲音鏗鏘有力。
「……要想過上和平幸福的日子,只有打勝仗!」
伴隨著一聲槍響,積累到頂點的情緒讓張守岩忍不住輕聲叫了一聲「好!」
「怎麼樣,聽我的沒錯吧?」
他轉身看著同伴,一副我早就料到的表情。
同為軍迷的朋友默默點了點頭:「這思想工作做的……確實了得,拍得好。」
雖然電影劇情還沒展開,但同時也是影迷的他自然有自己一套歷經無數爛片洗禮的判斷方法。
這部影片雖然是夢工廠拍的電影,但還真跟夢工廠此前的大部分影片都不一樣。
沒有炫技,沒有玩弄劇情結構,沒有腦洞創意,也沒有多線敘事。
顯得極其樸實無華。
但又如此的真摯。
借用一個逃兵引發的矛盾,用一段簡單的文戲,樸實的語言和並不炫技的樸實但又慘烈的畫面,就把情緒扇動了起來。
而且這個道理是如此的簡單,又如此的震撼人心。
因為以前少有類似的電影到達這一層。
為何而戰。
這一層並不深奧,甚至人人皆知,歷史、政治課本里就有。
但似乎要麼是不關心這一點,要麼是不知如何把這一點落地,又或者是覺得課本里為何而戰的答桉太過虛偽。
就像他此前看過的很多電影一樣,戰士的勇敢,戰士的犧牲似乎是天生的,又似乎是兄弟義氣激發出來的。
一個怯懦的,不想戰鬥的,
只想逃跑的人,他被其他人的犧牲感動了,被加油鼓勁的情緒所感染了,被租借的歌舞昇平所打動了,被僅在遲尺的兄弟的慘狀激怒了,骨子裡隱藏的英雄主義被激發出來了,然後勇敢了。
或者一個反叛的,另類的,桀驁不馴的人,他被兄弟義氣所打動,從而懂得了為他人犧牲的道理。
這種人物塑造與行為邏輯如果放到警匪、科幻、古代戰爭或其他題材中似乎很正常。
但放到現代戰爭電影中,尤其是朝戰或解放這樣的題材中就總是讓他覺得違和。
只是這些都是過往很多此類題材電影形成的模式。
人們喜歡桀驁不馴的主角,喜歡有充沛個人色彩的主角,喜歡兄弟義氣,喜歡英雄主義。
而不相信那些高尚的東西,那些更崇高的東西。
然而這段樸實無華的劇情告訴他,崇高的東西並不遙遠,並不虛假,當他落下來,就是每個人心中最樸素的感情。
所謂成樹先立根。
而這部電影就在剛才,乾脆利落的紮下了根。
僅憑這點,他就能感受到電影創作者的誠意。
這才是朝戰的獻禮電影。
一部這樣的影片如果不講清楚為何而戰這個根,我們打這場仗為什麼是正義的這個根,那不就成了只是把《湄公河》或《紅海行動》換皮到了朝戰背景嗎?那還用得著拍嗎?不是已經有了國產高水準的軍事動作片了嗎?
或者惡劣一些的,只是把港島警匪甚至黑幫片換皮到朝戰背景。
張守岩看著同伴點頭,心中略有些得意和慶幸。
實際上他只是看在《天鷹戰士》的份上,覺得要支持田鑫業這個導演一把,再加上自己也是軍迷,所以才帶著朋友買了票。
沒想到獲得了意外的驚喜。
與此同時,另一家影院的作為首映影廳的IMAX影廳內,管琥只是一臉沉默的看著大銀幕。
槍聲過後,子彈命中了小安東頭上的樹枝。
「小安東,作為逃兵你已經死了一次了,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為了一個二妞活著,而是為了保衛千千萬萬個二妞而活著。」
李延年正著不可置信的小安東的軍帽,身後是連長的聲音:「各班回去,把今天的事情討論一下,幹部到營部開會,研究作戰計劃!」
小安東從不可置信到彷佛重獲新生,伴隨著悠揚而沉重的管弦樂,一聲響亮的「是!」從胸膛噴涌而出,回蕩在影廳內,震動著每位觀眾的神經與耳膜。
管琥能感覺到坐在他身邊的妻子梁晶似乎也被銀幕上小戰士這一聲響亮的回答震的打了一個激靈。
此前他一直在默默分析著電影的鏡頭、光影,甚至每一場戲他都在大腦中自動生出了機位的位置,道具的擺放。
這就是身為一名導演的職業病。
當然也因為此他最開始是有些輕視的,在他眼中,田鑫業雖然是個不懂講故事,不擅長創作劇本,運氣好被夢工廠看上的導演——他自認自己是個創作型導演——但對其鏡頭語言和拍攝風格還是肯定的。
無論是在電視劇《信號》、《行屍走肉》第一季,還是《第九區》和《天鷹戰士》這樣的電影中,其極具特色的鏡頭和光影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在這部電影中卻彷佛沒有了往日的風采,每個鏡頭都中規中矩。
甚至讓他第一時間產生了這到底是不是田鑫業導演的電影,繼而又出現了可能這個任務片身為導演的田鑫業也沒有什麼話語權,鐐銬太重,沒法發揮。
要麼就是其本身也沒有把精力放在這部電影上,畢竟其上一部電影是《天鷹戰士》,坊間也確實有這樣的傳言,田鑫業拍攝《天鷹戰士》和《李延年》是無縫進組,為了《天鷹戰士》耗費了太多心力的他純屬是趕鴨子上架負責了《李延年》這個任務。
不過很快,管琥的想法就變了。
尤其是這段戲在李延年的演講中穿插著蒙太奇的畫面,沒有任何技術難度的平鋪直敘的劇情卻像是一根彈黃,積蓄著暗流涌動的能量。
從影廳內一片寂靜且愈發肅穆的氛圍中就能感覺到。
身為導演,他曾無數次的進過影院和觀眾一起看自己的電影,他對觀眾感到無聊的沉默和完全沉浸入劇情的沉默的區別是很敏銳的,不會混淆。
甚至觀眾可能已經跟隨著電影的指揮棒在心中涌動起磅礴的感情了。
因為他自己也完全被這段「平平無奇」的戲產生的巨大的戲劇張力所觸動,大腦在無意識間都自動停止了對每個鏡頭的解析。
由此,田鑫業對這部電影沒上心的猜想就變成了他似乎在努力剋制自己那鮮明的風格。
電影這個東西就是唯結果論的,既然效果好,那麼導演就絕對做對了什麼事。
鏡頭語言的簡單就變成了剋制。
但為什麼他心中會涌動起這麼大的觸動呢?
劇本好?
當然,扮演李延年的演員在這段戲中的台詞簡直堪稱完美,語言樸素甚至直白,但又真誠至極。
演技也如春風化雨,一舉一動,一個手勢,一個眼眸都與台詞完美融合。
哪怕放到一幕話劇中也是極有感染力的。
再搭配上恰到好處的蒙太奇畫面穿插,整部電影的立意就在這悄無聲息又勢若驚雷中立了起來。
大巧不工。
這四個字不受他控制的在大腦中浮現了出來。
不只是劇本,還有整部電影的格調,讓他產生了些許恐慌的情緒。
首映前,陳景行不客氣的揚長而去的畫面再次浮現,似乎在說他以為跟自己有相同想法的人其實跟他根本不是同路人。
這部電影似乎成了他一貫以來的想法,他從《八百》到《金剛川》的創作理念的反面。
而這個「反面」還在證明,他以為虛假的,以為無法打動人心的東西是可以走進觀眾心靈的,是可以讓觀眾感動的。
就像是乾脆的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