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鐵證如山
宋少爺也沒想到,麥瑞這傻妞也能幹出這樣的事來,在把大管事和吳媽等幾個被麥瑞救下來的人接回船樓二樓偏廳之後。清點了一下人數,只有五分之一的活了下來。宋少爺找到那位男樂師:「要不要,上去給他們送送行?」宋少爺指了指樓頂,二話不說,抓緊那位樂師腰帶,一縱身上到了船樓之上。
「剛才我去接,大管事他們,順路去了趟你房裡,找到了這個。」宋少爺從身後摸出一把嗩吶,遞給那位樂師……
喇叭聲碎,江水聲咽,孤月高懸!
濤聲裊裊,但掩不住人心的紛亂。宋少爺坐在二樓偏廳的最靠近樓梯口的窗畔,歪著腦袋探出出口,望著那自西往東,滾滾不決的江面上,三艘天鷹教的大船遙遙不動,這讓宋少爺忽然想起那一日小野湖畔,似乎也見過這種局面。只是此刻那三艘船上,還時不時響起一些低沉的鼓角聲,滑稽的喊殺聲。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動靜。
「要我說,這麼多人就這麼死了,還不是因為什麼破『貴客』,我呸,裝神弄鬼!他倒好還穩坐中軍帳呢。你們看這屋門動都沒動過,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嗨,裡面的出來,裝什麼縮頭烏龜,今天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就在最多半個時辰之前,那些面對嫣紅的鮮血和迅猛的刀鋒時,蒼白遲鈍的面孔,此刻恢復了神采。這是衝破了生與死單調與無力之後,人們喚醒了擁抱生活的巨大熱情。
「必須給個交代……」
「哎呀,吵什麼吵,咱們端的是什麼碗,吃的是什麼飯?做一行就要守一行的規矩?都忘了本了嗎?」大管事聲音響起。
「哎呦,大管事,你這話說的可就葬了良心了,客是你的客,人是我的人。你這客人到現在連個面都不露,可憐我那些姑娘們,到死都是個糊塗鬼。好你不讓大家去找你的客人,那你倒是給我們一個交代啊!」吳媽激動起來,這嗓門貌似也不必,剛才在樓頂上,吹響嗩吶差。
「就是,大管事你給個交代啊!」
宋少爺靠在窗框上,呆愣著出神,並不打算摻和到這場喧鬧之中去。因為他好像已經被捲入到另一場比這更真實,更殘酷,也更沒意義的麻煩中去了。
「少爺,」南希垂著頭,有些怯生生的偎在一遍。
「嗯?」
「接下來,咋辦啊?」
宋少爺沒有說話,望著月下的江水,獃獃的出神。
不遠處,三艘大船上又吹起鼓角,接下來還有一陣吆喝:
「天鷹教,青龍壇!」
「玄武壇!」
「朱雀壇辦事,不相干的人等滾開,殺~」
「該吃飯吃飯,該算賬算賬,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宋少爺一字一頓的說。
另一邊,大管事把桌面拍的啪啪直響,「交代,交代,交代個屁?沒見識的女人,也不想想,你們誰見著過徐教頭了?誰見著了,無論死的?活的?非要把話說的這麼明白嗎?這事是咱們該摻和的嗎?」
宋少爺眉頭忽然一皺,「有高手來了。」
江面上瞬間熱鬧了起來。
「天鷹教,青龍壇!」
「玄武壇!」
「朱雀壇辦事,不相干的人等滾開,殺~」
天鷹教三艘船上,傳來的喊殺聲更加賣力,鼓角聲更有精神。彷彿光憑著聲響,就足以煮開這一江的水。
皎皎月色之下,兩三明星之間,有數艘大船駛來。打頭一艘大船轉瞬之間就近到畫舫數丈之內,
緊接著一道身影,白衣飄飄,往船樓上而來。宋少爺連忙翻身躍上船樓屋頂,腳步尚未站穩,就聽見腦後,一劍破空。來不及轉身,只憑藉聽聲辨位,並指如劍,反手點在劍身之上,借勢讓開數尺,這才回過神來,遙遙對望。沒有金戈之聲,沒有勁力激射。
「嗯?」
「是你?」
月光下崑崙衛四娘迎風獨立,長劍如練,白衣如翼,恍如隔世。
緊接著,從其餘幾艘船上,又有數道身影飄來。
「師妹,閃開,待為兄誅了這天鷹教賊人。」其中一個矮胖的穿著杏黃色八卦道袍的道士身影凌空撲下,遮了月色,劍光繁玄,在這深沉的夜色中,說不出的森然。是崑崙派西華子!
「師兄,且慢。」衛四娘長劍如電,叮噹一聲,擋住了西華子的劍鋒。
「嗯?」西華子目光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師妹今天是怎麼了?
「這位『木』少俠不是天鷹教中人。月前曾與師妹有助拳之誼!」
「哦?」西華子鬆了一口氣,也不覺的尷尬,熟門熟路的把寶劍插回劍鞘,一抱拳,「這樣啊,不知這位少俠,師承何門何派,而今何處高就?」
宋少爺訕訕一笑,抱拳還禮:「恬為本船一個廚子。」
「廚子?」西華子臉皮一抽,連那兩撇不長的八字鬍都抖動了一下,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眼神望向師妹——一個廚子,區區一個廚子,難道道爺還真能傷了他不成?然而衛四娘並沒有看他。西華子大袖一甩,重重的「哼。」了一聲,「去看看,還有什麼天鷹教賊眾。」帶著一眾崑崙派師兄弟,從屋頂上跳了下去。只留下衛四娘提著劍,望著宋少爺。
皓月當空,江水如煙。
「別來無恙?」
天鷹振翅的船旗,漸漸飄遠,鼓角嘶吼,也慢慢歸於寂靜。
「別來無恙!」
突然那個矮胖道士舉著一隻燭台,一躍又跳了上來,「我問你,人呢?這閣樓里的人呢?」
「問誰?我?」宋少爺有些迷惑。
西華子把燭台拋給衛四娘,然後衝上來一把扯住宋少爺的衣襟:「就是那個應該住在這二樓正房裡的人!」
「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知道?你來看看這是什麼?鐵證如山,還敢狡辯!」
——今聞貴邦有智勇之士於海外尋得謝遜狗賊蹤跡。該狗賊與吾教素有嫌怨,然久尋無果。故今拜請貴邦高士襄助,待尋得狗賊自當以禮相送。如有衝撞,望念雙方累年交好,海涵一二。大恩不言他日必謝。
天鷹教青龍壇程嘲風——
這算哪門子鐵證如山?西華子這顆豬頭裡到裝的什麼?!
晨光如洗,揭開夜的秘密。江水平流,波濤細碎,輕輕的拍著船舷。趁著大潮未起,楊帆向西。
崑崙派所乘的某間被改造成監牢的船艙里,衛四娘躡手躡腳的,把燭台輕輕放在桌案上,桌案的對面是簡陋的床鋪。昏暗的燭火照著床鋪上宋少爺的英俊面容,看起來是那麼美好,那麼讓她安心。
吹滅燭火,一縷青煙起,在從窗口投來的晨曦之中,裊裊攀升。一聲輕嘆的鼻息,便把它吹成相互糾纏著,盤旋著的兩行,如蝶,如鸞,最後合二歸一,窮盡在眼睛的極限,昏暗的船板,或者是天際。
「船上簡陋……」衛四娘喃喃自語起來,「……委屈你了。」
輕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昨夜從接到報信,連夜啟航,到處置畫舫上的活人、死者,她已是一夜未眠,此刻小腿略感清涼,眼睛有些酸澀。可看到熟睡中的少年,她卻不捨得閉上眼。甚至嘴角悄悄的浮起一點輕笑,怎麼想不到,這少年面對西華子那個莫名其妙的質問,竟然當場一屁股坐在地上,扔下一句:「你要是閑著沒事,下面還有不少活人需要照顧,死人需要埋。老子跟天鷹教打一夜了,沒精力陪你玩。該幹啥幹啥去。」然後二話不說就地躺倒,兩眼一閉,打起鼾來。真是個小無賴。
從沒見過,西華子被氣得鬍子亂顫,揮著寶劍手舞足蹈,卻什麼也做不了的吃癟樣子。心裡竟然莫名有點小痛快。想到這裡衛四娘發現自己嘴角已經不自覺的翹起來了,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
「對了,靜玄師太剛才也來過了,傷重的已經被轉移了。」衛四娘悠然的說著,「真沒想到,上次一別再見面,卻是這樣。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是這樣讓我覺得心安。」目光望向窗外,天,藍的發脆。
「你知道嗎?那個問題,現在大家都想知道。可我卻偏偏不想知道了。-」衛四娘的目光再次流轉回少年英俊的面龐上。「除非你親口告訴我。」嘴唇有些幹了,要是有壺酒就好了。那樣就不用去想,什麼畫舫遇襲,關鍵人物被擄走。不管怎麼看,這件事里裡外外都透著古怪。那個沒有腦子的師兄看不出問題無所謂,可自己不能看不出問題來。想起剛才從畫舫上回來時,西華子安排自己的事情。長發輕甩,衛四娘的目光變得堅毅起來,「安心睡吧,不會有事的。」衛四娘閉上了眼,又悄聲的重複了一遍,「你,不會有事的。」
衛四娘理了理衣衫,輕手輕腳的離開了艙房。微風吹拂,彷彿便不曾有人來過。
宋少爺苦笑著睜開了眼。
甲板上西華子眺望著遠方的水面,江水遼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衛四娘從艙底走來,白衣飄飄,與他並肩而立。
「師妹?有何收穫?」
「還不好說,昨夜畫舫上的事,蹊蹺頗多。我會查的。」
「那少年呢?」
衛四娘皺了皺眉頭,「你還記得昨晚峨眉靜玄師太對此人是何反應?」
「啥?啥反應么?」
「唉,不可款待,亦不可慢待。罷了,此事小妹代勞就好。師兄當即刻前往九江與諸派匯合,給諸派帶去畫舫一案訊息,料想峨眉派的人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哦?哼,一個廚子罷了。料想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交給你了。倒是明明是我崑崙先登船,不可讓峨眉搶了風頭……速去安排快船,貧道要親自趕往九江。」
「師兄路上保重。」衛四娘正重一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