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7星斬妖符
空聞禪師靜坐在大堂之中,少林寺其他人都不見了。月光從窗口斜刺入房間里,彷彿給神僧空聞,披上了一件,光與影的袈裟。念珠輕輕撥動,在這間客棧里,除了少林寺一行,沒有任何一家武林門派被安排在這裡,少林見武當終究是要見一見的。
宋遠橋面帶微笑,一雙眼睛彷彿洞徹世事。袍輕輕擺,雙手抱拳:「武當宋遠橋見過空聞方丈。」
「阿彌陀佛!」空聞大師雙掌合十還禮,「宋掌門客氣了,今日多謝宋掌門照拂,貧僧感激不盡,請坐。」
宋遠橋一撩衣擺,端坐在空聞大師面前:「事出突然,武當派上下豈能袖手旁觀。略盡地主之誼,也是應該的。青書,去伙房討壺茶水來。」
「是。」宋少爺躬身達話。
此時已經是深夜了,宋少爺跑到那個與前廳一簾之隔的伙房的時候,只有一個看夜的小夥計,守著幾個常年不熄的熬老湯,做滷味的爐子。這水只好現燒,銅壺煮水,叮噹作響。值此夜深人靜,彷彿月光落地都能聽見聲響的靜夜,更顯得格外清晰。
前廳中的人,或站或坐,皆無聲無息。
直到宋少爺提著銅壺,擺上茶碗,炙熱的水澆在粗糙的瓷釉上。片片茶葉,彷彿是湍流的大江中撞到一起的幾艘貨船。終將傾覆於無情的波濤之下,升起裊裊的白煙,飄向不知所云的佛國仙鄉。
「大師,請。」宋遠橋衣袖一擺,滿載茶水茶碗輕飄飄滑向空聞大師。茶水不撒,煙氣亦不散,化作一道淡淡的波紋,向空聞胸前飄去,彷彿一道緩慢的劍光。
空聞大師那彷彿睜不開的眼皮終於動了動,雙手微微抬起,彷彿為了顯得態度鄭重輕輕抖了下衣袖,便把那道煙氣化作的劍光推了回去。煙氣回去的速度,與茶碗滑來的速度,恰好相合。當茶碗終於停住不動時,裊裊水汽如柱擎天,絲毫不散。空聞大師淡淡說:「宋掌門,請。」說罷一手扶袖,一手前伸做了個請的手勢。當然這個動作,如果沒有袍袖遮掩,同樣也是一個攻防兼備的,起手式。
隨著空聞大師這一手伸出,面前的茶煙筆直的向宋老爹激射過去。
宋遠橋笑容依舊,並指如劍在自己面前那盞茶的飄起的裊裊青煙一點,便從中分出一律煙划著弧線輕輕纏向,空聞大師催過來那一道。頓時兩股煙氣就相互影響,融為一道。
而後宋老爹又運指連點,從自己面前那碗茶的茶煙之中,又分出數縷迎上去,漸漸的兩人之間兩股煙氣,化作一大團,緩緩往空聞大師面前倒卷回去。
忽然樓上有一隻老鼠嘻嘻索索的跑過,空聞大師口宣佛號:「阿彌陀佛!」
放在後面扶袖的手,緩緩往前推去,那團煙氣之上,便顯現出一隻手掌印,五指並立,越發清晰。最終這掌印破開氣團,變成一個由煙氣構成的手掌,向宋老爹面前緩緩飄去,並越飄越大。
宋遠橋臉上掛著的笑意,終於漸漸消失,神情變得認真起來。把手腕一翻,劍指在茶碗之上煙氣上一點,竟然有一縷縷青煙飄在他的指尖。只見他以指代筆,以煙為墨,凌空寫下一張,七星斬妖符。
「叱。」
以煙氣構成了除妖符文,迅速贏上那隻大手,兩股煙氣互相碰撞,七星斬妖符,忽然變為兩節,彷彿是被什麼從中間斜著斬開一半,然後這股突然出現力量順勢切開了,那隻煙塵大手,一切都將回歸於最初的混沌。
空聞大師眉頭一皺,
正欲再度出手應對。
「阿嚏!」忽然宋少爺莫名的打了個噴嚏,宋老爹與空聞大師之間,那團煙氣,正式宣告煙消雲散。這讓宋少爺不禁愕然,我去,我看著以為很厲害呢……
宋老爹看在眼裡,樂在心裡,臉上有恢復了笑意,端起桌上的茶碗示意空聞大師。喝了一口,這什麼玩意這麼難喝。然後與空聞大師一起微笑著放下,同聲說道,「好茶,好茶!哈哈哈!」
「宋掌門,深夜來訪,可有要事?」喝完了茶,該談正事了,空聞大師談談的開了口。
「無他,一是看看少林派諸位大師,下榻是否安穩,尤其是空智大師還有傷在身。」
「有勞掛懷了,空智師弟只需調養幾日便可無恙了。」
「二來,是為犬子無狀,白天大殿之上,多有冒犯,還望大師海涵。」
「令郎年少有為,武功心計皆為上品。若能心向正道,假以時日,當為大才,貧僧自當恭喜宋掌門才是。」空聞大師說著又雙掌合十見里。不過這話說的就很不大師,什麼叫若能心向正道,就是說本少爺現在不在正道上嘍?而且我爸說的還望大師海涵,結果老和尚一點也不接招,這還得給本少爺加戲啊。
果然宋老爹臉色一變:「逆子,還不跪下,請大師恕罪。」
阿西八,還給這老東西跪,宋少爺略顯不情願的,磨磨蹭蹭的撩起一擺。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宋掌門息怒,小孩子調皮一點,何錯之有。只要宋少俠有悔悟之心,我佛慈悲,亦可度化。」
空聞大師這句話一出,宋少爺咕咚就跪下去了,雙掌合十一臉天真的沖中空聞大師:「大師,無論犯下怎樣的罪過,佛祖都肯原諒嗎?」
「佛曰: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念即悟,一念即佛。如何不可呢?」空聞大師無喜無悲,法相莊嚴。
「那謝遜那樣的殺人無數的惡徒,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
「這。」空聞大師沒想到宋少爺在這等著呢,但是他畢竟是有道高僧,「出家人不打誑語,眾生平等,皆有佛性。若謝施主能幡然悔悟,常念如來,我佛慈悲,願化他一切罪孽。」
「那我就放心了。」宋少爺雙掌合十也不拜下去,反而拍拍身上的灰塵,振作疲憊的精神,就從地上爬起來了,然後走到殷素素的面前,「好了。這下放心了吧。」
然後咕咚一聲,殷素素淚流滿面,向著空聞大師俯首拜下,音樂起,一聲痛哭,一聲嗚咽,聽著傷心,聞著流淚。
這回別說空聞大師了,連張翠山都愣住了。他瞪大了兩眼,瞅瞅媳婦,瞅瞅侄子,瞅瞅老和尚,啥意思?
「阿彌陀佛,女施主這是何意?」
殷素素俏臉抬起,梨花帶雨。說真的,殷素素的底子是真的好,海外十年漂泊的滄桑在她的臉上只留下一些成熟的嫵媚。這剛回到大陸上調養沒幾個月,如今薄施粉黛,又是一位絕代佳人了。
最可嘉的是人家這演技,說哭就哭,情緒飽滿而充沛,拿捏的恰到好處,妥妥的老戲骨。
「大師見諒,小婦人一想到傷心處,就情難自已。這些年來,那些事情我一直埋藏在心底,可是逢人不做虧心事,唉,終究是心底難安,嗚嗚嗚……」
空聞大師抬眼皮瞅瞅宋老爹,儘管這目光仍然不喜不悲,可還是看的清宋老爹謙遜溫和的微笑:「女施主何事悲傷?我佛如來,大慈大悲,肯度一切罪孽,有何難處,但講無妨。」
「龍門鏢局都大錦一家其實是我殺的。」
寂靜,遠處傳來兩三聲貓叫。
「這十年來,都家一門慘死樣子,時時縈繞心頭,夜夜不敢入夢。」殷素素擼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閃的大師都不敢直視,「小婦人,自治罪孽深重,不求能被寬恕。每每痛心不已,只能自殘以求心安。」宋少爺從背後輕輕瞟了一眼,手臂上嶄新的血痕啊。什麼是體驗派?什麼叫敬業?那是光自己背背台詞就行的嗎?
「小婦人,但求能參禪禮佛,超度亡者。願隨大師同往少林,從此不問江湖,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素素,你不能啊,說好了這些事,我們夫妻倆一起扛的。」張翠山大驚失色抱住媳婦,啥?上少林?
殷素素趁勢撲倒在張翠山懷裡,哭的天崩地裂:「山哥,我也不想啊,我捨不得你,捨不得無忌啊。」
張翠山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只能對空聞大師一連三拜:「大師,此事雖是素素所謂,但我既然娶她為妻,她所做的一切罪責由我承擔。大師,要殺要剮,張某絕無怨言。」剛剛還在山上鬧彆扭呢,這一說媳婦要跟著一幫老和尚跑路,張翠山什麼也不想了,什麼七年之癢,八年之災的,先把媳婦哄回家再說吧。
「阿彌陀」了個「佛。」啊,饒是空聞大師修道高人,當世神僧,心中也是十萬隻草擬嗎踩過的感覺,宋遠橋,俞蓮舟,這一幫子就那麼看著,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啊?然後己方一大戰力空智受傷沒有戰鬥力?
「善哉,善哉。兩位施主請起,我佛慈悲,大慈大悲,只要用心悔過,少林寺也好,武當山也罷。何處不是佛國,誠心時便證菩提。」
「大師慈悲。」宋遠橋笑呵呵的站身來,「如此我等原自今日起,三年之內,行善事七十二樁,拯救無辜千人。也算為亡者祈福了,大師以為如何?」
空聞大師卻沉默不語。
宋遠橋從袖中摸出一定黃金放在桌面上,「願請真經一部,讓他二人日日誦讀,洗凈罪孽。」這一枚黃金上,有幾個極深的指痕,正是大力金剛指的指痕和受傷的俞岱岩一起被人送上武當山,這是少林派一直解釋不清的問題。
空聞大師看了看這枚金錠:「善哉,善哉,昔者佛祖見孔雀明王以凡人為食,終不忍殺之,度其為孔雀大明王菩薩。貧僧原贈二位一卷《孔雀明王經》,時時誦讀,好自為之。」
宋老爹劍指一揮,金錠劃過桌面停在空聞大師面前。
清風徐來,長天欲曉,漆黑而朦朧的夜色終將退去。站在紫霄宮中,隱約可見一輪紅日即將衝破大地的封鎖,宋少爺一行人此刻了無睡意。
「青書啊?這就結束了?你不是說少林在乎的是武當派沒有屠龍刀嗎?」殷六叔弱弱的問了句。
「嘿嘿,四叔給講解下吧。」
「唉,什麼事都找我。」張松溪誇張的嘆了口氣,「大師兄不是跟空聞大師交代了嗎,三年之內,救人千餘。這話大義上說是行善積德,可內里是許諾少林派,我們三年之內很忙,不會去找謝遜。而青書通過崑崙派散步出去的消息,則是五弟妹單獨會見過天鷹教的管事,那麼接下來天鷹教只要有出海的動作,都會被認為是去找屠龍刀。這個季節,天鷹教還不沒事就出海嗎?」
「可是,武當派和天鷹教聯姻已是事實,天鷹教拿了屠龍刀不也一樣嗎?」殷梨亭有些莫名其妙。
「屠龍刀的秘密,這等事關『武林至尊』的事情。再怎麼聯姻,也不會分享的啊。何況,我總覺得,也許『武林至尊』真正的秘密,反而像我們的小青書猜想的那樣,說不定?」
山巔另一邊。
「青書,長大啦。」俞蓮舟無不感慨。
「哈哈哈,也確實嚇了我一跳。」宋老爹此時滿臉的自豪。
「當時,大殿之中的事,大哥事先知道?」
「那倒沒有,不過,昨天夜裡他倒是找過我,跟我說了丐幫洪幫主要上山提親的事,還讓我保密,說給三爺一個驚喜。」
「原來如此。」俞蓮舟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難得見到了笑容。
殷素素和張翠山相互依偎著,互相說了好一會悄悄話,這才攜手向宋少爺走來。
「近日之事,要多謝青書啦。」張翠山滿臉慚愧之色的抱拳躬身。
「哎哎,五叔,你這是幹嘛,讓我爹看見,又得打我屁股。」宋少爺連忙躲到張松溪身後。
「沒事,沒事,青書馬上也成親的人了。大伯那裡,嬸嬸給你說情。」殷素素笑起。
「唉。」張翠山又是一嘆,「只可惜,三哥他……」
「五叔,別放在心上,佛祖都原諒你了。往後多行俠仗義,不愧蒼生就好。」
正在張翠山仰天長嘆的時候,忽然莫聲谷的聲音傳來,「哎呀,五哥你們跑哪去了,我滿山沒見到人。」大家轉身望去,只見莫聲谷拉著一個陸冠英,沖了過來,「你們這是幹嘛去了?」
「額,」因為這趟下山沒有通知莫聲谷,所以大家都有點尷尬。張松溪接過話題,「什麼事,這麼興高采烈的?」
「哎,好消息,五哥別傷心了,」莫聲谷抓著張翠山的胳膊說道,「三哥的傷,有救了!」
「什麼?」
莫聲谷興奮的把陸冠英拉過來:「我與這位陸兄秉燭夜談,方才聽說,西域有種神葯,叫做黑玉斷續膏,可治陳年骨傷。」
「真的?」張翠山睜大了眼睛?
陸冠英雙手抱拳,「張五俠,小宋叔。」宋少爺不禁翻了白眼,跟陸冠英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叔,就是不聽。這回好了,陸冠英和莫聲谷一路過來,一個是比自己大幾歲但說什麼都要管自己叫叔的,一個是叫了十幾年叔其實就比自己大幾歲,結果這倆人湊到一起稱兄道弟的。唉,論武當山的輩分有多亂。
「在下也是因家父雙腿有傷,行動不便,多方打探之下,才確定西域之地卻有這麼一種神葯。只是一時間尚未尋得,不過這消息確是可靠。」陸冠英道。
「太好了,天鷹教雖然地處江南,也曾在西域活動。山哥,我明天就下山找父親要一支人手,去西域尋得此葯,為三哥治傷。」殷素素是什麼靈巧的心思,立刻接上話,然後又溫柔的對張翠山說道:「等治好了三哥的傷,找到那個重傷三哥的惡徒,報了大仇。你要是還放不下,再怪我也不遲。」
「我!」張翠山一時內心百感交集,「我,我不怪你!」
「哈哈哈,不怪就好。」宋遠橋、俞蓮舟也走過來出來,「去給老三尋葯豈能少了我們?」
言罷,朝陽升起,天地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