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機靈
這年頭養狗,多半是看門用的,虞萬支也不例外。
但他這個人比較有責任心,覺得大小是條命,養得就比別人更精細,心想旺財算是僱工,不給發工資沒關係,好歹生活水平得往上提一提。
因此旺財在加工坊的小院里,過得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它白天就瞎溜達,夜裡在自己的小窩裡,半豎著耳朵不敢睡死。
一九九七年的冬天,社會治安大幅提升,但趕在十一月,小偷小摸都要搞點錢回家過年,那簡直是惡□□件頻發。
像加工坊裡頭是沒錢,可設備和原材料上的金屬就夠發點財的,畢竟連路邊的井蓋都有人偷。
總之啥玩意都丟。
虞萬支每天下班前都得囑咐說:「旺財,好好看家啊。」
旺財不懂什麼是家,只知道哪裡是吃飽飯睡得暖的地方,躺在毛衣里懶洋洋的。
天越發黑后,它更加安靜,隱約聽見動靜才慢慢睜開眼。
圍牆上有個黑影,往裡頭丟一塊肉進來,聞上去香得很。
旺財連鼻子都沒動,看上去仍舊像是趴著。
黑影猶豫會,到底還是跳下來。
他腳步很輕,卻瞞不過動物的天性。
旺財流浪過一陣子,對危險很警惕。
它慢慢地弓起身子,出其不意往外沖。
狗叫聲和人叫聲混在一起,驚動寥寥的住戶們。
偷東西的是全民公敵,人人得而誅之,很快有鄰居扒拉著圍牆喊道:「抓賊啦!抓賊啦!」
狗也分不清好賴,一時之間門只覺得要跑進來的人有這麼多,自己的責任重大,只得鬆開嘴沖著四周威脅地汪汪叫。
賊找到契機,可惜沒鑽到空子,翻牆而過的瞬間門,很快被群眾制服。
法制不全,公安來之前,他就捆在樹上,看樣子頗為凄慘。
這種事沒法管的,公安象徵性訓斥兩句,也沒法拿誰怎麼樣,把人帶走了事。
全程都不用通知老闆虞萬支的,因為很難聯繫得上,反正沒啥損失,大家不會特意折騰著找人。
因此直到第一天,虞萬支才聽說。
他人都沒到加工坊,被問候的遍,進院門后說:「旺財,過來我看看。」
旺財屁顛屁顛地甩著尾巴,看上去居然有點得意。
虞萬支摸摸它的頭,檢查著有沒有受傷,說:「做得好,待會給你買半斤肉。」
又強調說:「牛肉啊。」
已經漲到十塊一斤了,他平常都是吃豬肉的多。
旺財昂首挺胸,也覺得自己立大功,親昵蹭蹭主人的腿。
好狗啊,虞萬支晚上還跟媳婦誇呢。
聞欣嚇一跳說:「狗沒事吧?東西丟了嗎?」
虞萬支搖頭說:「沒得逞,估摸著有惡狗的名頭傳出去,以後也安全。」
行行有規矩,人家頂多來順點值錢玩意,犯不著拚命。
聞欣反駁道:「旺財多乖,怎麼能叫惡狗。」
又好笑說:「合著咱們這狂犬疫苗,給賊打的。」
虞萬支當時也顧慮到狗有傷人的風險,就是沒想到頭回就是個該咬的人。
他道:「我還怕他有啥病傳給咱旺財呢。」
聞欣都沒想到這一茬,說:「那還是教教它,以後別亂動嘴。」
旺財多機靈,一講就懂。
虞萬支正要點頭,餘光里看到兒子又席地而坐,也不管全是土。
他嘆口氣說:「虞得得,爸爸沒教過你嗎?」
虞得得穿不少衣服,撐著地費勁站起來,渾不在意把灰拍在腿上道:「我累累。」
一家三口正在工業區第一家肯德基門口排隊,眼看半點進展都沒有,風又喧囂。
虞萬支道:「要不吃點別的?」
一大一小齊聲說:「不要。」
那就沒轍,虞萬支彎腰抱起兒子說:「剛剛不是喊餓嗎?」
再餓,虞得得也不動搖,脆生生說:「吃條條。」
現在可不是九十年代初,薯條早就滿大街都又賣,自己在家拿土豆都能炸出來。
虞萬支反正是沒品出肯德基有啥不同,側過頭說:「先買點給你墊墊肚子?」
聞欣自然比孩子還能忍,只說:「讓得得站著,他現在很重。」
壓根不知道什麼叫饑飽,敞開肚子就是吃,得虧跑起來也不帶停,要不現在估計胖嘟嘟的。
虞萬支有把子力氣,說:「沒事,他估計在託兒所跑脫了。」
他今天去接的時候老師就說內搭換兩件,汗都能擰出水來。
聞欣心想他哪天不筋疲力盡,無奈道:「怎麼這麼有勁。」
坦誠說,這更像是爸爸的體力和媽媽的活潑的完美結合,虞萬支反正橫看豎看,兒子都是他們的寶貝。
他道:「總比不愛動好。」
做父母的總是這樣,怎麼樣都不滿意,不過聞欣其實就是嘟囔兩句,心裡也覺得挺好的。
她笑笑往前挪,隔著窗往裡望說:「好慢啊。」
新開的寺廟香客多,肯德基在九十年代就等於時髦,甚至有人包場辦婚禮。
畢竟吃一頓不便宜,哪怕工資再怎麼漲,幾十塊也不是小錢。
虞萬支都奇怪道:「大家都說窮,怎麼消費的人這麼多。」
要不是有媳婦孩子,他是萬萬不會到這兒來的。
聞欣聳聳肩表示不知道,說;「興許只有咱們窮。」
萬元戶現在都不新鮮啦。
窮這個字,還是刺痛虞萬支的自尊心。
他主要是怒自己的不爭氣,說:「錢靠攢還是太慢。」
又道:「要不咱們也去買五期的房子?」
錦繡城五期即將開盤,因為每套帶著三個城市戶口的指標,每平要兩千五。
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可這兩年藍印戶口有錢都不好辦,已經好些人都說要搶。
聞欣本來也想著能把戶口拿下來是好事,不過五期是大戶型,最小的都有一百五十平,哪怕首付百分之一十,貸款也是叫人咂舌。
一下子背三十萬貸款在身上,哪怕樂觀如她也覺得會喘不過氣,不由得躊躇道:「這得哪年才能還完。」
虞萬支倒不是隨口說,正經道:「每個月還一千一。」
看樣子還去打聽過,聞欣不得不重視起來說:「要還幾年?」
虞萬支沉吟片刻說:「三十年。」
好傢夥,聞欣都覺得自己未必能活到那個時候。
她欲言又止,盤算著家當說:「首付是不成問題。」
裝修錢就不知道要從哪來。
虞萬支對具體的數字沒記在心上,只是在外面不好細說。
他道:「回去再研究。」
眼下最重要的是吃飯,天黑得都不成樣才輪到一家三口。
聞欣已經餓得慌,吃兩個漢堡后靠著椅背說:「真飽。」
虞得得也是一副撐著的樣子,打嗝說:「媽媽抱抱。」
聞欣瞭然地拍著他的背哄著說:「吃完就要睡,你是豬嗎?」
虞萬支覺得挺像的,把餐盤裡的東西都吃乾淨才說:「回吧。」
就這麼兩句話的功夫,虞得得的小腦袋已經一點一點地晃著。
聞欣快抱不動他,跨座上摩托車都有些費勁,坐穩後用圍巾給他蓋好。
不過這天氣,冷風到處跑,蓋什麼都不頂用,尤其是露在外面的小臉冰冰的——做家長的多思多慮,生怕捂住他的口鼻,只能這樣。
到家,虞萬支趕緊給兒子換睡衣,手腳擦擦后塞進被窩裡。
這會功夫,聞欣已經在客廳里算三遍賬,看他出來說:「咱們存摺上有兩萬八。」
國棉廠家屬院的房子能賣小兩萬,現在住的這套裝修不錯,值個十萬,滿打滿算,家底就這麼多,咬咬牙還三十年貸款也不是不行。
可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說不准沒還完,人兩腿一蹬走,債留給子孫後代。
虞萬支拉開凳子坐下說:「我也下不了決心。」
他好幾天前就有這個念頭,連房貸怎麼還都細細打聽過,只是三十年不管於任何人來說都太可怕。
聞欣雙手撐在桌子上,托腮說:「買的話,戶口能落實,可壓力就太大。」
他們現在每個月能攢兩三千,吃穿也不愁,日子過得好端端的,朝著計劃穩紮穩打。
但從另一方面,她說:「不買的話,政策又講不好,天天擔心藍印戶口徹底取消。」
不是她無端猜測,而是流言滿天飛,況且一百五十平對三口人來說也是特大房子,裝修都要多出三五萬的。
大家的顧慮都差不多,虞萬支嘆口氣說:「要不再等等,明年生意上我努把力。」
節流是不成了,不如開源。
聞欣心想還要怎麼努力,眼睛轉轉說:「要不讓得得抓鬮?」
反正戶口主要是為他,乾脆給兒子做決定。
虞萬支覺得是個好主意,開玩笑說:「那我叫他起來開會?」
家庭會議,他一個人呼呼大睡算怎麼回事。
聞欣被逗樂,撐著桌子俯身親他說:「我們都很努力了。」
孑然一身到異鄉,混到今天不容易。
虞萬支捧著她的臉說:「你特別漂亮。」
不是,這會是該誇樣貌的時候嗎?
聞欣教育說:「不是講我賢惠嗎?」
賢惠這個詞吧,虞萬支很難套在她身上。
他聽著洗衣機滴滴兩聲,說:「我去晒衣服。」
聞欣嘻嘻笑,雙手一攤說:「你先牽一下。」
虞萬支不明所以,還是照做。
聞欣湊近些,看著他的眼睛說:「是不是牽著很舒服?」
她從小種地,少年時打工,手上有一層薄繭,不過這幾年養著,天天塗雪花膏,變得細皮嫩肉起來。
虞萬支曖昧咬著她的指尖說:「也很甜。」
這人,聞欣抽出手說:「所以快點幹活去。」
虞萬支一臉點頭哈腰的諂媚樣,跟他的長相不符,透出點滑稽來。
聞欣雙手交疊於胸前,昂著下巴說:「待會重重有賞。」
賞啊,陽台上的風吹不散虞萬支心頭的火熱,整個人幾乎被燃燒。